自那日碧烟姑娘被周三公子包下的消息傳開後, 她與周行等人雖時常見面, 但不是在書院當中,就是在方奇然所贈的小院處。
三公子不喜碧烟的消息, 已在各家樓子裡傳遍了。
再加上饒翠樓爲了施粥, 放緩了每日天香宴的生意,冷嘲熱諷者更是多不勝數, 幾乎人人都在唱衰這位好不容易翻身的同行。
若非春海棠如今信重劉拂, 只怕在這樣的聲勢下,早就抵不住將人推了出來。
可是就算如此,樓內依舊人心惶惶。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簡難, 好不容易從吃了這頓沒下頓的恐慌中解脫出來的姑娘們,哪怕有領粥農戶的愛戴, 仍忍不住人人自危。
不論是爲了自己, 還是爲了饒翠樓,都必須將周行拉去露露臉。
周行臉上頗不自在:「秋闈將近,我一心苦讀, 哪還有時間去那裡玩耍。」
「這倒也是……」劉拂沉吟一瞬,對著周行笑道,「不過先生們也說,平日裡多與同窗探討, 集思廣益也好開闊思路。你們三個自幼一塊兒長大,彼此相熟自此,也難給對方什麽幫助,倒不如咱們一起去碧烟姑娘那裡坐坐, 既能一起探討學問,又能全了姑娘的面子。」
能將逛花樓尋樂子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的,普天之下只怕僅此一家。
見衆人不答話,劉拂用扇柄搔了搔下巴,笑道:「一張一弛,文武之道。適當的放鬆心情,對進學也有莫大的好處。周兄不答應,怕不是擔心在美人兒面前輸給小弟,丟了面子吧?」
她笑嘻嘻凑過去,「唰」得一聲展開扇子:「若非小弟年幼,這美人兒再不會讓給三哥你。」
「碧烟姐姐天仙化人,乃是世間罕見的仙姿玉質,三哥你自慚形穢,小弟也能理解。既然如此,那不如……」
見劉拂越說越不像話,除了周行外的數人又是憋笑又是無奈。
實在聽不過耳,想要反駁,待看到面前扮作男裝的少女眉目含笑的生動模樣時,又都將話咽了下去。
哪怕用詞不甚準確,但這「世間罕見」四字,用得却不算誇張。
世間真正罕見的,不是她的面容身姿,亦不是她的學識文采。
而是她這麽個自吹自擂,還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樣才對。
只有直面劉拂的周行氣得咬牙,臉頰因氣惱而發燙,恨不得上去封住她的嘴。
「不如什麽?不如將人讓你?想都別想!」
此時正好有旁的學子路過,正巧聽到了這段話。
那學子先是與劉拂道了個好,又向著她笑道:「前年那場燈會我因故沒能參加,既錯過了劉兄英姿,又錯過了龍女玉貌……本想著有空去饒翠樓試試運氣……」他說著說著,便將目光移向了周行,「沒想到,好運都在周兄身上。」
言辭中輕薄之意,可謂呼之欲出。
而期間針對周行的挑釁之意,也無從錯認。
然後周行的拳頭,就立在了對方的面前。
「周、周行!你!」
別說這書生平日裡被周行强自克制、還稱得上有禮的言行蒙蔽,就連劉拂都未想到,周行會一言不合便動手。
反倒是蔣存反應極快,早有預料般抬手扶了把差點摔倒在地的學子,輕笑道:「阿行他最愛與人玩鬧,還望趙兄莫見怪。」
「這算什麽玩笑!」那姓趙的學子臉色慘白,甩開蔣存扶著他的手,「敢於在學院內動手傷人,此事我一定會向教習先生禀告!」
「向教習禀告什麽?」周行收回手,冷笑著睨了他一眼,「禀告你因辱人內室,因而險些被打?如此口無遮攔,只怕被監理教訓的人會是你才對。」
趙學子聞言微楞,臉上慘白被不敢置信替代:「你、你說什麽?」
周行冷聲道:「可見你不止腦子有礙,耳朵也一樣不好使。」
「阿行!」同樣被周行所言震住,方奇然回過神來,一把拉住周行,「慎言。」
他餘光掃過劉拂,見她面無异色,才微微放下心來。
「方兄何必爲周兄遮掩,更何况,周兄也不定領你這份情。」趙學子亦反應過來,大笑道,「原來周兄是真準備收用了那國色姑娘,原是小弟莽撞,還請周兄見諒。」
致歉聲極大,盡够不遠處本沒注意到這裡的其餘學子聽到。
周行的應答,是結結實實的一拳頭。
與方才的及時收力不同,若非蔣存眼明手快地一拉,只怕要直直砸在趙學子的臉上。
掙開蔣存的手,周行面無表情環視一圈,視綫一一掃過爲趙生抱不平的其他學子。
他微微彎下腰,冷冰冰看著被砸倒在地,捂著胸口一臉痛色的趙學子,沉聲道:「我方才已說過,辱人內室者,便是教習先生在此,我也照打不誤。」
這話幾如平地一聲雷,將圍觀衆人炸的七葷八素。
內室?碧烟姑娘?這……這是怎麽回事?
餘光覷到一臉看好戲的劉拂後,周行的小心思全都啞了火。
他直起腰身,挑唇冷笑道:「要去喊師長來就快些,莫擾了我們品茶的雅興。」
拍拍平展的衣袖,周行當先一步,向著不遠處的凉亭而去。
攔下張口欲言的謝顯,方奇然與蔣存對視一眼,同樣冷聲道:「失陪了。」
他們三人態度如此,早已被算作一党的謝、徐、劉三人,也只有有樣學樣,不作一聲的跟上。
向著凉亭走去的途中,劉拂奇道:「我怎不知你們與他有舊怨?」
見她完全沒有多想,周行眸色微黯,冷哼一聲後沒有答話。
早已習慣了他的臭脾氣,劉拂也不生氣,隻望向方奇然。
一直未曾說話的徐思年抿了抿唇,搶過方奇然的話頭:「這事其實與你還有些關係。」
「哎?」
徐思年輕嘆道:「那趙生乃是湖州人士,本是汪然的擁躉,自……自碧烟姑娘被周兄定下後,汪兄那邊,就生出許多波折。」
劉拂疑惑道:「此事已發生兩月有餘,怎得近日才爆發出來?」
不必徐思年回答,劉拂就已想到答案:「汪然回來了?沒想到,我倒是與他結下了這份仇怨。」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事說與你有關,却也沒什麽關係。他身爲湖州學子,自然與金陵學子早有抵牾。」
想起自上月起就被原路送回的信箋,劉拂輕嘆口氣,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當年她回鄉赴考時,可是幫著湖州學子好好煞了金陵學子的風頭。
不料風水輪流轉,前推六十年,她倒成了金陵學子的幫凶。
唯有謝顯一臉迷茫,聽他們打了半天機鋒後終於忍不住問道:「阿拂與汪兄不是表親?」
劉拂、徐思年:……
果真一個謊言,就是要由許許多多個謊言來圓。
六人在凉亭落座,自有幾個小厮將茶水奉上。
想起那壺被浪費了大半的雪山銀針,劉拂很是心疼了一把。
見她神游天外,周行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開口道:「你就沒什麽想問的?」
劉拂十分疑惑地望向他:「我該有什麽要問麽?」
周行幾乎氣絕,想直言挑明,又礙於不知底裡的謝顯仍坐在一邊。
他方才出口時確實是一時衝動,可到了後來,那衝動一下下挑撥著他的心神,就變成了第二次出口時的篤定。
祁國公府幷不需他頂立門戶,且就姻緣一事上風評極差,頭頂的老頭子幾乎是破罐破摔,對他們一衆子弟也不如何拘束。
若是給她換個身份,再敲敲邊鼓運作一二,成事的可能性不是不大。
只是這一切布局開始前,對方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看著面前一臉迷茫的少女,周行滿心的氣惱又化作苦笑:「你……你與她交好,我問也不問便將話坐實,你就不氣我辱人名節?」
他直直盯向劉拂,將心底忐忑難安竭力藏起,只怕露出端倪惹人嗤笑。
餘光掃過與少女幷肩而坐的徐思年,覷到對方臉上似有若無的嘲諷笑意,周行放在膝上的手指漸收漸緊,惡狠狠瞪了回去。
先於劉拂開口的,却是蔣存:「阿行,不可再胡言亂語。」
周行收回目光,冷笑道:「我不過是把旁人不敢說的都說了,便是胡言亂語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