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了?抓到什麽?
難道這位明婕妤是幹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莫說映風蘊秀幾個, 就是自比是第一貼心人的王公公也是一臉茫然。
荀鄴從榻上起身, 被擦得半濕半幹的長髮披在身後,他從蘊秀蘊芷手裡接過那副畫,又細瞧了會兒, 轉身往書案走去,「蘊秀, 研磨。」
蘊秀應聲,王公公放下手裡的大巾也跟了過去, 表面上眼觀鼻鼻觀心,實則餘光不住地往桌上瞄。
當今書畫師從號稱觸筆生花的郗老先生,甚得真傳。
宣紙上墨汁洇染, 筆尖輕勾,不過兩刻鐘輪廓便躍然紙上。
王公公嘴皮子顫了顫,就見荀鄴將兩幅畫幷放在一起,偏過頭問他道:「你瞧瞧,像不像。」
映風的畫特意上了色, 不比他白紙黑墨來得簡單。
王公公凑過頭去,暗中腹誹,這不都是明婕妤嗎, 同一個人還說什麽像不像的?
他壓下萬般心思,恭敬回道:「像的。」
書案前的男人攬了攬肩頭外衫, 掩上畫作,轉頭吩咐道:「更衣。」
王公公:「這個時候了,陛下還要出去?」
「嗯。」
……
紫宸殿裡如何明苒是一點兒不知道, 她早早洗漱完就躺到床上,抱著被子暈了會兒神。
打了兩個哈欠,抹掉眼角滲出的泪,又進入了游戲。
七七驚异於她反常的積極,感嘆一句,「玩家,你別不是被人掉包了吧??」
明苒不跟她扯皮,一閉眼一睜眼就出現在長信宮裡。
她是個懶人沒錯,但她不蠢。
李太后不是善茬,爲了自己未來舒心的養老生活,她必須得好好把握這次角色扮演的機會。
李太后的把柄有多少找多少,她可是一點兒都不嫌多的。
明苒過來時候李太后正在沐浴,她手裡拿著葫蘆瓢,瓢裡裝滿了熱氣騰騰的水。
剛垂目將熱水加進去,就聽到李太后問她道:「檀兒,你覺得那明婕妤如何?」
明苒自我感覺是相當良好的,但李太后今日才在梅園吃了癟,身爲一個合格的臥底,貼心懂事的人兒,當然不能當著她的面來誇自己。
她恭聲回道:「不識好歹。」
李太后笑了兩聲,又倏忽面沉如水,變臉速度之快連閃電都趕不上,「確實不識好歹!」
「也是她生錯了時候,牙尖嘴利膽大妄爲,要是先帝時期,淑怡皇貴妃怕也得甘拜下風。」
淑怡皇貴妃明苒知道,據說是先帝的真愛,可惜天妒紅顔莫名其妙猝死了,自那之後先帝鬱鬱寡歡,連帶著身體也大不好,不過一年也跟著去了。
明苒接話,不大開心地貶低自己,「娘娘何必與她計較,不過一個小小婕妤,在後宮之中又能掀得了什麽風浪。」
你不來找我麻煩,我不找你麻煩,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的嗎?
很顯然,李太后不這麽認爲。
「哀家偏偏要與她計較。」
她慣來不喜歡受氣,皇帝她動不了,一個婕妤她還收拾不下來了?
不巧,從某一方面看她和明苒有些相似,那就是人活在世上,總不能事事都叫自己受委屈的。
只是李太后這人更加固執偏執,任勸說再多,她也絕不會動搖自己的心思,多說無益。
明苒洗乾淨手從內殿出來,玉珍姑姑叫住她,拉到一邊墻角下,將手裡提著的竹編籃子遞過來。
那籃子上頭蓋了塊黑布,也不知裡頭究竟裝的什麽東西。
玉珍姑姑要比李太后年歲稍大些,平日憂思過重,精神很是不好,說話時候有些無力,「娘娘那兒我離不得身,你代我去尋個無人的地方,將裡頭的東西誠心燒了吧,要記得,祈個平安順遂,來世安康。」
明苒掀開黑布一瞧,滿滿一簍的冥紙和元寶。
玉珍不顧她的詫异將人往外推,「快去吧,早去早回,一會兒就該不許在外頭走動了。」
明苒慢吞吞地走了兩步,等到玉珍進了殿門她才尋了個老嬤嬤問起這事來,「嬤嬤知道今日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嗎?」
老嬤嬤看了眼她手裡的籃子,低聲回道:「也不是什麽說不得的事兒,太后娘娘有過一位小公主你是知道的,那位小公主生下了就沒氣兒了,都是傷心事兒,今日是她忌日,長信宮也沒人敢提起去惹娘娘不快。」
「娘娘從不說起那位小公主,咱們這些宮人也就當作不知道了,隻玉珍記得悄悄去燒些紙錢,往年都是她親自去的,只是今日娘娘好似心情不佳,她脫不得身才叫你去吧。」
明苒上輩子跟著原主也沒進過宮,小公主幷未序齒,她也沒聽說過,哪裡知曉還有這麽一回事兒。
跟老嬤嬤道了謝,明苒便尋了個偏僻無人的地方將寫有生辰八字的冥紙盡數燒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小公主和順寧郡主應是同歲。
她看著被風吹揚起來的紙灰,若有所思。
長信宮燈火通明,今晚該檀兒和玉珍當值,玉珍一向警醒,她根本抽不出身來找遺詔,想了想也就退出游戲了。
剛回到扶雲殿,外頭就傳來了不小的動靜,明苒撑起身掀開床帳子,就見西紫飛快進來,跑得太快,一個踉蹌差點兒絆倒在地上。
「你這是做什麽?天塌了還是地崩了?」
西紫指著外頭,急紅了臉,結結巴巴道:「陛下、陛下……陛下過來了,已經到殿門口了!」
「嗯??」
明苒還雲裡霧裡,西紫把她從床上拉下來,也顧不得衣衫如何了,拎了一件雪絨披風罩起來,從頭裹到脚,拽著人就往跑。
明苒被拉出來的時候還是懵的,直看到上首榻椅,輕撥著小幾上茶盞的人她沒能緩過神來。
還是青叢暗暗在她胳膊上拍了一把才叫人清醒過來,屈膝問好,「陛下。」
荀鄴是另換了衣裳過來的,烟色的長袍,在不比紫宸殿明亮的燭光下顔色顯得愈發淡了。
他聽見輕軟的聲音,擱下茶蓋,輕抬起眼來。
來人身上套著一件雪絨披風,冬日白雪一樣的顔色,想是方才已經準備歇息了,長髮散著,還稍有些淩亂。
這般比起他平日所見,又是另一番模樣了,倒是新奇又亮眼。
他舒眉輕笑了笑,「坐吧。」
能坐下自然是好的,明苒尋了個離他遠些的位置,「謝陛下。」
以往在這位皇帝陛下面前都是扮的別人,現在真身擱這兒面對面,一時半會兒還真有些不適應。
不過她慣來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見這位皇帝陛下的次數多了,勉强能算個熟人,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又自在了。
「陛下特意這個時間過來是有什麽急事嗎?」
荀鄴輕笑,「過來看看罷了。」來看看能使得出奇行异術的,究竟和尋常人有什麽不同。
言罷,平靜無波的視綫落在她身上,輕挑了挑眉,看起來好似也沒什麽相差的。
沉默片刻,想想這些日子的事兒又頗覺有趣。
啓聲道:「你近前來。」
明苒起身過去,待她在前方停下,那人這才放下手裡的茶盞,也緩緩起了身。
荀鄴約高出她大半個頭,兩相對立著,稍一低眸,便能看見她細軟雜亂的黑髮,白晰細膩的肌膚和眼瞼低垂輕顫時落下的密密青影。
他抬起手,輕輕覆落在她發頂上,長髮微凉,叫他掌心的溫熱都散了不少。
明苒驀地睜大眼,有些驚訝地看向他,視綫落入那平靜表像下深寂的眼眸裡。
荀鄴沒有急著收回手,反而垂眸,蒼白清俊的面上顯出一抹淡然淺笑。
明苒搞不懂他到底要幹什麽,微蹙著眉,雖然因爲游戲她經常見到他,但就對方而言,他們事實上也就是今天剛見面的陌生人,儘管名義上她是嬪妃,他是皇帝。
明苒稍退了兩步拉開距離,「陛下?」
荀鄴手下一空,他沒有應答,只道:「過來。」
他聲音溫和平靜,却帶著不容置疑,青叢給使個眼色,明苒只得又往前回走兩步站到原來的位置。
宮人垂目斂息,殿內無聲。
「嘶……」驟然聽到明苒的聲音,西紫驚了一下,她自小在明府長大,沒受過的宮裡規矩,青叢等人埋頭垂目絲毫不動,就她急得抬起了頭。
立著的人抬手捂著自己的臉,微瞪大了眼,下一刻就聽見她家小姐含著驚异的聲音,「陛下您捏我做什麽?」
雖然不疼,但……這感覺總是怪怪的??
荀鄴收回手背在身後,唇角笑意愈濃了些,他像是沒聽見她說了什麽,又看了她一眼,大步離開。
王公公好不容易把自己瞪出來的眼珠子裝回去,搖著胖墩墩的一身肉小跑跟上去。
邊追邊喊道:「陛下、陛下……您慢點兒。」奴才因爲太震驚了腿有點兒軟,跟不上啊!
明苒揉了揉自己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頭,仰頭望天半刻也沒琢磨出來個玩意兒,擺擺頭慢吞吞地晃回床上。
她倒床上沒一會兒就睡了,西紫放下簾幔長舒一口氣,心想這世上是再沒有比她家小姐更心大的了。
扶雲殿歇燈入眠,從這邊離開的荀鄴却往梅園裡坐了會兒。
携著暗香的冷風鑽入衣懷,揄引長袖,攤開手,凝眸半晌。
雙目清然,輕唔了一聲。
果然只是看起來和尋常人沒什麽不同,他方才碰了碰頭,掌心到現在都是微燙的,捏了捏臉……手指都有些無力了。
他眼尾微勾,眉梢帶笑。
果真是個會使奇行异術的。
扶雲殿裡睡得正香的明苒翻了個身,夢中呢喃了一句,「病的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