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情况有些糟糕, 明苒看著下面一排排對準她的箭矢, 雙腿瞬間一軟。
不過很快她又鎮定了下來。
宋晗生二十年來高居江湖排行榜榜首, 沒有一天掉下來過,劍術登峰造極, 輕功更是卓絕,刀光箭雨於她而言不過爾爾, 若非能够全身而退,她也不會選在這裡裝逼。
明苒抱劍不動,很好地保持著江湖第一劍客的風範, 臨危不懼, 睥睨衆生。
她從容自若,沉著鎮定。
下方的羽林軍挽圓了弓弦, 遲遲沒有放手。
沈統領右手搭握在腰間佩劍,面容沉肅, 紫宸殿不比別處, 天子起居行政之所,稍有磕損也是爲不敬, 不到萬不得已,不好下令放箭。
身邊的王公公臉皺成一團,捏著拂塵敲了敲沈統領身上的銀灰甲胄,砰砰作響。
「老沈,你看這賊人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你要說他是刺客吧, 穿白戴孝的, 就差大喇喇地在你跟前晃悠了。
要說他不是刺客吧, 擅闖禁宮不說,還膽大包天堂而皇之地踩在紫宸殿的屋脊之上,可謂是目中無人,辱怠皇室!
沈統領搖頭,「看行迹像江湖中人,到底爲何而來不得而知。」
這話說了當沒說,王公公隱晦翻了個白眼,與他小聲道:「我可提醒你啊,陛下去天裕閣尋書,估摸著這一時半會兒就該回來了,可得快些把這收拾妥當。」
沈統領閉口不言,檐角處的照青與映風幾人悄聲橫劍已經準備動手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管你是江湖浪子,還是武林劍客,禁宮皇廷,豈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明苒心裡慌得一批,但面上却仍是一派風輕雲淡。
檐下疾來的晚風勾起裙角,艶艶灼灼的一片,站在黃瓦之上的人,束素亭亭,裙裳旖旎,端的是人麗如花。
荀鄴從天裕閣回來,走至玉階,一眼便見著這副場景。
他目光微凝,抬手攏了攏肩上披風,輕扣蠶青滾邊兒,舉步過去。
六子隨侍左右,甩著拂塵撥開擋在前面的羽林軍,又衝混在裡頭的王公公低低喚了一聲。
王公公一個激靈,立時小跑過來,行禮道:「陛下。」
荀鄴輕輕頷首,抬眼看著上頭,詢問道:「怎麽回事?」
王公公恭敬回道:「不知哪來的賊人,膽大包天擅闖進來,奴才正和沈統領要將他拿下呢。」
賊人?
荀鄴一頓,微是了然,這是又開始了。
他略略勾起唇角,「是什麽人?」
王公公哪裡知曉這突然冒出來的是何方神聖,但上頭問了,身爲第一貼心人兒,自然上闊步上前,肅著臉,陡然拔高的聲音又尖又利,生生止住了照青映風的動作,將抬起的劍又慢慢壓了下去。
「手持利器擅闖禁宮,論罪當誅,你這賊人到底是何名姓,今日闖入,又是受誰指使?還不快坦而言之,速速招來。」
王公公平素是個和氣人,但板起臉來,疾言厲色的,也頗有威嚴。
明苒視綫下瞥,看著突然出現的皇帝陛下,飛快地眨了眨眼。
又鎮定地抱著劍,聲音平淡,不疾不徐,不高不低。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州宋晗生是也。」
此話一出,四下皆靜,照青映風幾人更是直接瞠大了眼。
習武之人,沒有不知道宋晗生的。
其聲名赫赫,一言兩句難以言說。
只需知道,這二十年來,他都是江湖武林的第一人。
沈統領倒吸了一口氣凉氣。
宋晗生啊!
是那個十三歲就一人剿北水悍匪,十八歲就稱霸武林的宋晗生?
沈統領綳直了脊背,緊握著劍柄,手背上青筋乍起。
他往前,把王公公往後一拽,當即拔劍擋在前頭,面沉如水,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因爲一句江州宋晗生,氣氛陡變,有些凝滯。
王公公只知道江州的百花敷面膏,用來抹臉有潤膚美白的功效,至於江州的宋晗生……那是誰?沒聽說過。
只是沈統領的這般動靜,到底叫他心中腹誹,往旁邊偷瞥一眼,却見陛下似笑非笑,輕抿著唇。
王公公眼皮子直跳,糾結著要不要繼續詢問,剛踮著脚蹭高了一截,上頭明苒先他一步開口了。
「宋某無意擅闖內宮,今日來隻爲找一人。」
王公公又清了清嗓子,「找什麽人?」
明苒:「找至親之人。」
王公公:「哪個至親之人?」
明苒:「宋某的至親之人。」
王公公黑著臉,「雜家是問你,找的哪個。」
明苒沉默了一瞬,「我兒子。」
荀鄴眉梢微揚,眼神動了動。
他輕笑一聲,兒子?
王公公搞不懂他這一笑的意思,沈統領聽到這話却是心驚膽戰。
宋晗生找兒子找到皇宮來,可他們宮廷侍衛最近沒招人啊,除此之外那便只有內侍監了,莫不是老王他們內侍監閹錯了人??
把宋晗生兒子給、給……
沈統領腦補了一大堆,咽了咽口水。
上頭半天不下命令,王公公只好硬著頭皮又問道:「找到沒有?」
明苒仰望著天上半月,心裡頭有些虛,事實上宋晗生今天晚上根本就不是來找兒子的。
只是心裡煩悶,隨便找了個地兒裝逼吹風的。
她慢吞吞回道:「未曾找到。」
「今日時候不早了,宋某便先走了,諸位不必相送,後會無期。」
明苒不待他們反應,驟然往宮外而去,餘光瞥到底下對準的弓弦利箭,心肝兒顫顫,立馬退出了游戲。
空中飛掠而起的紅裙漸漸染白,這是荀鄴頭一回他親眼瞧見她消失的過程。
就像一陣裊裊青烟,在面前霎時烟消雲散了。
轉而替之的是另一張臉,另一個人,白衣玉冠,截然不同。
他看著疾馳離開的宋晗生,久久未動。
就這麽讓人跑了,王公公不解,開口道:「陛下?您看這……」
荀鄴沒出聲兒,默然半晌,轉身往扶雲殿去。
留下王公公和沈統領面面相覷。
…………
扶雲殿裡燈火朦朧,明苒從床上坐起身來,想起剛才的驚險,面無表情,腦殼有點兒痛。
每次進入游戲,總能碰見這樣那樣的刺激情形,覺得自己可能是命犯太歲。
她半天都睡不著,待荀鄴過來,都還在床上翻過來翻過去。
聽見脚步聲,明苒耳朵一動,半趴著伸手掀開帷幔,看見外頭套著素色披風的人,忙撑起來,「陛下。」
他褪了披風,又去了外衫,側坐在床邊,將人拉在懷裡,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捋著她的長髮,輕輕緩緩喚道:「苒卿。」
被他摟在懷裡,眼前是他素軟緞大氅上的暗花綉紋,呼吸間是他身上淡淡的藥香。
明苒嗯了一聲,一抬頭便見他眼簾半垂,長睫映落下密密青影,久病遺落下,微是蒼白的臉上瞧不出什麽表情。
明苒心虛虛地又低下頭,想著皇帝陛下是不是因爲宋晗生擅闖皇宮的事情,有點兒著惱了。
他驟然一笑,埋下頭去,吻了吻她細白的脖頸,柔聲問道:「卿卿喜歡孩子嗎?」
咦??
明苒疑惑地看向他,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她猶猶豫豫地點點頭,「還好。」
熊孩子她不喜歡,但像六郎那樣乖巧又可愛的,挺是招人疼的。
荀鄴噙著笑,將人摟緊了些。
摸了摸她的頭,垂眸掩下眸中的寂寂深深。
……
清晨醒來,荀鄴已經去了朝政殿,她捂嘴打了個哈欠,撑著頭髮呆。
七七出聲,叫她回過神來,「玩家,你準備怎麽找宋淮呀?」
明苒想了一會兒,「你不是有宋淮的畫像嗎?借我用一下。」
七七點頭,將宋晗生給宋淮描的畫遞給她。
明苒用過早飯,就帶著畫兒徑直去了明逸宮。
明逸宮裡一如往常的熱鬧,最近栀子花開,清荷也漸漸現了影子,用了新的景,孫賢妃忙著叫人給她畫像。
明苒到的時候,她正跪坐在庭院的花叢前,髻上別著新折下的白色栀子花,瞧著清新得很。
大清早的看見明苒,她楞了一下,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木槿搬來了椅凳,明苒斂裙坐下,回道:「想著借你這兒的畫師用用,描幾幅畫。」
皇宮畫師不多,基本上天天都候在明逸宮待職。
孫賢妃笑道:「你隨便使個人過來說一聲不就好,哪須得還特意跑過來。」
明苒笑著,將手裡的畫軸伸開,遞給兩個身穿長衣的女畫師,轉頭與孫賢妃說道:「這不是還有事情勞姐姐幫個忙。」
「什麽事兒?」
明苒道:「想請你幫忙在外頭留意一個人。」
孫賢妃瞥了一眼那幅畫,瞬間明瞭,「又不是什麽大事,我回頭叫木槿吩咐外頭的人給你留意著。」
明苒道謝,又和她閒話一陣,這兩位畫師天天都給孫賢妃描像,沒費多少時候便照著畫了好幾張。
明苒又去德妃貴妃賢妃那裡,也一人給了一張。
待到回到扶雲殿,已是將近正午,她叫西紫喚來了青叢。
這兩月,宋晗生也曾去官府轉過,沒找著人,不過做了一番登記,往上報了個失踪的名兒。
只是宋淮已有十五至六,官府也不認識什麽宋晗生,一開始還應著叫人找找,後來忙起來,就不了了之。
明苒將畫兒遞給青叢,言道:「你親自跑一趟,去找京城縣尉,告訴他,這是本宮遠房表弟,失踪將近兩月,現在本宮要報案,叫他找人。」
青叢也不多問,領了出宮的牌子,徑直去往京城縣衙,一番厲言威懾,直叫縣尉抹頭擦汗,連聲道諾。
這事之後,京都莫名掀起了一股找宋淮的風。
官府在找不說,就連書肆茶樓的掌櫃小二逢人就拿出畫來問一聲,「客官,您見過這個人沒有?」
效果也是肉眼可見的,當天下午就有了消息。
嘿,巧了,聽說人就在明尚書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