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辭離開景王府後就回尚書府去了, 雲太妃恨不能親自起身揪著荀勉將這事問個清楚,但想了想又暫時擱下了, 若真有此事,又哪裡會與她說真話。
當下叫孫嬤嬤動用了不少人手暗中查探此事。
景王府裡一片愁雲慘淡, 氣氛凝滯, 下人無不謹言慎行, 唯恐惹了上頭主人家不快。
宮裡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淡, 不過因爲有了順寧郡主在宮裡, 倒是比尋常時候要稍稍熱鬧些。
明逸宮後頭的茉莉花開得極盛,早時太陽初初升起, 木槿和滿袖就折抱了一籃子花枝回來,放在圓桌上供韓貴妃幾個修剪插瓶, 打發時間。
順寧就蹲在旁邊地上和各宮養的小猫小狗一起玩兒。
明苒坐在小榻上看陳德妃的話本子, 阮淑妃瞧了瞧,笑說道:「你這也忒沒趣了些, 我們說話呢, 你就在旁邊看書, 多沒意思啊,坐過來。」
明苒抬眼看了看,放下書下榻去,依言坐在她旁邊的位置上,聽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些宮外的趣事。
閒話稍停, 韓貴妃想起一事, 提醒道:「再過不久就是陛下萬壽, 你們可別忘了。」
阮淑妃問道:「今年還是如往年一樣?」元熙帝身虛體弱,省了很多事兒,這樣的大日子往些年也是簡簡單單過的,還比不上冬至熱鬧。
韓貴妃答:「還不清楚,我只是怕你們忘了,提個醒兒,可以開始準備著禮了。」
孫賢妃道:「記著呢,只是該送什麽實在沒主意。」
陳德妃:「我還是送書吧,我不外傳不外印的心血之作,深山奇遇記第四部。」
阮淑妃嫌弃道:「你這也太草率了,年年都送書也就罷了,送的還都是一個系列的,我都嫌你摳。」
她們吵嘴,明苒捏了一枝茉莉花,偏頭左右看看,前些日子青叢也提醒過,她閒時琢磨許久,也不知道該送些什麽。
她半撑著頭沒說話,阮淑妃轉過來拍了拍她胳膊,問道:「你準備得如何?」
明苒搖搖頭,「沒主意,還沒開始呢。」
阮淑妃歪歪身子擠過去,「要不要你足智多謀的阮姐姐想個法子?我琢磨著你上回跳的那個舞就挺不錯。」
明苒疑惑地看向她,「什麽?」
阮淑妃捂著嘴直樂,站起身擺了擺手示範給她看,「就是這個,你不是說陛下說你跳得好嘛。」
魔性海草舞啊,明苒嘴角一抽,輕咳一聲,「都給他跳過了,再來一回多沒意思啊。」
殷容華插話道:「那就另換一個舞唄。」
明苒:「……我不會跳舞。」
陳德妃咬了一口糕點,「不會就學唄,這才驚喜嘛。」搞文學創作的,感情都很豐富,也不知道她聯想到哪兒去了,雙手合十側貼著臉,半閉著眼,「到時候花前月下的,多好啊。」
方才人接話道:「是啊,是挺好的。」
韓貴妃也道:「我看也是可以的。」
她們一句接著一句的,明苒恍惚也覺得這主意好像也不錯,她猶豫道:「那找個人教我?」
阮淑妃指了指自己。
韓貴妃道:「可行的,你阮姐姐琴棋書畫舞樣樣精通。」
明苒很捧場,「這麽厲害啊。」
阮淑妃擺了擺手,「謬贊,謬贊啊。」
說定了這事兒,明苒又開始跟著她們插花,待一道用了午膳,才回扶雲殿去。
荀鄴手執著書,坐在椅上,聽見聲響抬了抬眸,很快又收回視綫落在未看完的書上,翻過一頁,溫聲道:「用過飯了?」
明苒應了,斂著裙子在他對面坐下,「陛下不是說有事兒忙嗎?這個時候怎麽過來了?」
荀鄴想著十三傳回來的有關景王府裡的消息,放下手,抿了口茶,「暫時沒什麽可忙的。」說著指了指一邊的棋盤,「陪朕下會兒棋?」
明苒道好,西紫青叢退出了連珠帳。
……
雲太妃在查探荀勉和李南月的事兒上下了大力氣,正如明辭所想的,這世上的事只要是真做過,就總會叫人發現蛛絲馬迹的。
雲太妃好歹在深宮之中待了幾十年,手裡還是有些人手的,又加之有王公公等人放水,很順利就把那日荀勉扮花房太監去竹雨軒找李南月的事情查了出來。
不止如此,還在荀勉的院子裡找到了些別的東西。
琴書跪在地上,砰砰叩頭,額上都有了淤青也不見停下,「太妃息怒,奴婢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假話,太妃饒命啊。」
雲太妃看著下人從荀勉書房裡找出來的畫像,喉頭一甜,當下便噴出一口血來,染紅孫嬤嬤在她面前伸開的畫紙。
府裡的下人沒見過李美人,自然不識得這畫裡的人是誰,雲太妃却是再清楚不過了。
孫嬤嬤急得給她擦血,雲太妃扯過那幅畫扔在地上,指著跪在床前的琴書狠聲道:「你還不說實話?好啊,叫你貼身伺候著,這樣大的事,你居然敢瞞著我!」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琴書雖不知爲何雲太妃因一幅圖反應這樣大,但也知道上頭是震怒,急急慌慌解釋道:「奴婢確實不知世子與這畫上女子的牽扯。」
雲太妃哪裡聽得下她的解釋,捂著疼得直抽搐的心口,喘著粗氣,根本說不出來話。
孫嬤嬤忙叫人把這丫頭押了下去,又讓人去請大夫,扶著人,急出了一臉褶子。
雲太妃只覺得這頭頂的一片天都塌下來了,真是她的好孫兒,真是他父親的好兒子,隨什麽不好,偏偏隨了他老子!
雲太妃艱難地趴在床頭,口中悲戚地嗚咽一聲,再是撑不住,又嘔了一口血,徹底暈了過去。
院子裡動靜頗大,就連受了打擊好幾天都沒反應過來的荀勉都聽到消息,匆匆趕了過來。
床上的雲太妃緊閉著眼氣息奄奄,唇無血色,滿臉蒼白,大夫在一旁與她施針,扎了密密麻麻的一腦袋。
「這是怎麽回事?!」
他驚聲問道,話間想近些去,又怕礙著大夫行事,只能幹站在一旁,憂心不已。
孫嬤嬤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在床前垂泪。
荀勉却因那埋怨又含著滿滿失望的一眼心頭一震。
大夫施針後雲太妃臉色稍好了些,開了藥方子,囑咐日日煎服後才離開。
因這些年景王妃不管事,荀勉日常都是由雲太妃這個祖母親力親爲地照看,祖孫倆的感情極是親厚。
看著床上人事不知的祖母,荀勉到底沒聽孫嬤嬤的話先離開,一直守在身側,不離半步。
雲太妃是在下午醒過來的,她慢慢地睜開眼,望著帳子上綉著的寶相花,瞳孔渙散,不見亮光。
她上輩子得是做了什麽孽啊,今生才叫這父子倆如此來磋磨她。
「祖母,您總算是醒了!」荀勉握住她乾燥的手,喜道。
雲太妃陡然一看見他,險些沒有背過氣去,嘴裡急劇地啊啊了幾聲才勉勉强强緩過來。
她哭了一臉泪,指著他道:「你這個混帳啊,你這該死的混帳啊!這天下間誰家的女兒不好,你做什麽偏偏學你猪狗不如的老子!」
荀勉聽她斷斷續續地哭駡著,眼眶慢慢瞠大,驚愕非常,「祖母,您、您在說什麽……」
雲太妃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是撑起了身來,一巴掌拍他臉上,刮出幾道血痕,「還裝!到現在了,你還在我面前裝!你和宮裡李美人的事情,以爲自己做得有多隱秘,有多天衣無縫?!是把旁的人都當傻子不成!」
孫嬤嬤已經把那張染了血的畫呈了過來,荀勉楞在原地,一時有些無措。
再怎麽沉穩穩重,到底還沒經過什麽風浪。
直到雲太妃揮著手直往他身上招呼,他才驚然回神,跪在地上訥訥道:「祖母您當心身子,孫兒、孫兒和李美人沒什麽的……」他們在白日的交集只有扮小太監那麽一回,別的時候都是在夢裡,哪裡會叫人抓住把柄。
「你給我閉嘴!」
雲太妃疲憊不堪,恍若瞬間老了幾十歲,她不再看荀勉,虛弱地倒在軟枕上,與孫嬤嬤道:「去,去請王妃過來,就說有急事。」
當今聖上在她壽宴那天說的「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幾字還在耳中打著轉,更是在鬧劇過後帶走了順寧。
這言行舉止,分明就是已經知道了荀禮和李氏的事情。
幾日來她叫人查李美人,更是順利得不像話,李美人再不濟也是後宮嬪妃,饒是她手裡有人,也不應這麽容易,分明是有人故意給了便利。
想著這內裡的一丁一點兒,雲太妃心口又開始抽疼了。
她現在渾身都疼,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做才是好了。
景王妃隨著孫嬤嬤打起珠簾進來,看到荀勉跪在地上,雲太妃毫無生氣的樣子微微皺眉。
雲太妃張了張嘴,眼中的泪不住地往下落,「錦娘啊……」
……
……
外頭的太陽還有些大,景王妃走在長長的青石板小徑上,明明是熱的天,身上却止不住地發冷。
她沉默著,面無表情,連眼裡都沒有波瀾,隻這骨頭縫裡却像是嵌了冰。
她的丈夫和她的兒子,這可是真正地一脉相承啊。
梓七看著她滲血的手,邊走邊急道:「王妃,先包扎一下吧。」
景王妃抬了抬手,這是她方才捏著簪子的時候劃傷的,不怎麽疼。
梓七給她包好了手,一行人才回到蘭澤院。
景王妃坐在窗前,一下不停地拈轉著手裡的十八子珠串,轉了一圈兒又一圈兒,直到整個手都木了都沒有停下。
外頭竹葉颯颯作響,她終於動了動眼皮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天際只剩下夕陽餘輝。
她啞著嗓子叫了一聲梓七,「去取衣裳來,再叫人備車,我要往宮裡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