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彪形大汉被带到了高台下方离皇帝不远处的地方。
他身高体壮,捆绑他的绳子将他结实的肌肉勒出了印痕,他被推搡着过来,至此还在做着激烈的反抗。
“跪下!”一名大内侍卫喝道。
大汉仰着头,一脸不服的模样,两个侍卫一起按着他的肩膀用力,也没将他按倒在地,他反而扭动着身子挣扎得更厉害了。
直到一旁的侍卫一脚猛踹在了他的左腿腘窝上,他来不及反应,这才半跪了下去。
即便如此,他还想挣扎着起身,但身子已经被人压得结结实实,连动弹都困难。
萧玉衡冷哼一声,对身旁的萧宇说道:“看到了,这就是索虏,茹毛饮血,尚不如禽兽。”
他话说到这里,就见那壮汉面露怒容,摇动摇动着身子发出了像野兽般的怒吼。
萧玉衡似乎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那大汉马上哈哈大笑,往萧玉衡脚下啐了一口,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对着萧玉衡说了些什么。
萧宇听不懂,但知道那是胡语,再看这人,便觉得他的长相与南朝人似有不同,倒与后来的蒙古族人有几分相似。
他头发散乱,但仍旧可以看到几缕没有散掉的发辫,头顶上乍起的毛发很短,之前应当都是剃光的,南朝人对北朝“索虏”的名号便因此而得来。
见到这名胡人如此的桀骜不驯,萧玉衡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但这种笑容就像是一位老猎手猎到了一头凶狠勇猛的野兽时展现出的笑容一样,那是一种兴奋,似乎还带着些戏虐。
“他刚刚说的是什么?叫通译过来!让他再说一遍?”萧玉衡兴奋道。
侍立一旁的太监接到皇命,刚要离开,就听那个胡人再次大笑起来,不羁的脸上带着傲慢和鄙夷,这次一张口却是一嘴纯熟的汉话。
“那是一句我们鲜卑族的谚语,就怕你们的通译翻译不好,辱没了我们鲜卑人的骄傲!”
萧宇眉头微皱。
北魏孝文皇帝将国都自平城迁往了洛阳,推行汉化改革,主张胡汉一家,力促胡汉民族融合,但天不假年,孝文皇帝英年早逝,却也留下了许多改革中的弊端,也遗留下了许多的问题。
例如即使孝文皇帝已经去世二十余年,但北方仍旧有旧鲜卑贵族势力存在,他们保留原本习俗,与迁居中原已经完全汉化的一部分鲜卑贵族势力对抗,久而久之,国家上层统治阶级开始割裂,为后来的六镇起兵制造了条件。
而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北朝胡人,应当就是那一部分守旧势力,或者是留在阴山以北的那部分契胡部曲的一员。
再看萧玉衡,他似乎已经来了兴致,他围着那名胡人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哦?到底是如何一句谚语,你越不说,朕就越想听听。”
“你……你说自己是朕?”胡人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惊愕,他四下看看周围那些身着绫罗绸缎的人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你……你是南朝的皇帝!怎么会?”
“死到临头,你终于知道了吧!”萧玉衡仰着下巴一脸蔑视道。
那胡人壮汉似乎并不惧怕死亡,他仰头大笑:“哈哈……可终于让我见到了,我们在战场厮杀,总会想象那些难缠的南朝军队身后是位怎样的皇帝,却不想竟然是你这么个货色,真是让人失望至极。”
萧玉衡脸上笑眯眯的,但他眼中却已显露杀机,萧宇就在旁看着,他努力阅读着他这位堂兄每一个细微表情下到底掩饰着什么。
那胡人却是不管不顾,大声嚷嚷道:“你这皇帝,既不威武也不强壮,干巴巴的,风一吹就能倒,就你这样也能把坏事做尽?听说你胆子还小,上次有宫人造反,你不去调动军队镇压,却跑得比兔子还快,听说你躲到了你们南朝那位最美丽公主的裙子底下偷偷哭鼻子,还要靠那位美丽的公主替你处置朝局。还有……听闻你们之间还行过**之事,不知道当不当真?”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一出,在场无论是内官侍卫还是勋贵大臣无不惊愕莫名,很多人都被吓得身子微微抖动。
萧玉衡一脸铁青,他怒极反笑,那笑声如神经质一般让人汗毛倒立。
只见中书令萧懿第一跪下,老泪纵横,直呼有罪,其他在场的勋贵大臣、内官宫女也纷纷下跪。
萧宇心中有盘算,但这个时候随着大多数人总归没错,他也跪了下去,但眼角却在留意着周围的情况。
“有胆量,敢在如此多人面前诽谤朕,你还是第一个!”萧玉衡突然不笑了,“嘿嘿……朕想知道北朝人都是这么评价朕的吗?把朕说得如此不堪?”
“事实便是如此,你们南朝人最是奸猾,但我们胡人却从不说谎,没有你们那么多的弯弯肠子!”
“嘿嘿……说了一堆诽谤朕的话,但朕还是好奇,你先前说的那段胡语是什么意思?若那句谚语既能让你感到骄傲,又能羞辱我们南朝,何不说出来让我们也觉得自惭形秽?”
那胡人张了张嘴,满脸愕然。
这位北朝皇帝的想法真的是有别于常人,过去他确实耳闻过这位南朝皇帝到底有多变态,战败被俘后他被好吃好喝供养着,原本他以为以他家族在北朝契胡部落里的地位,他应当会被用来交换战俘的,却不想今日沦为了这南朝皇帝的玩物。
他求死的心其实已经有了,所以他言辞激烈地激怒着那位南朝皇帝,他想有个痛快的死法,谁知这位皇帝就不上套。
只听萧玉衡逼问道:“快说!朕要知道那句胡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那胡人此时的眼中似乎已经透着绝望,他抬头望着萧玉衡那张瘦削的面容。
这位南朝的皇帝看上去就像大病初愈一般的模样,脸色说不上好,但他身上却似乎有着一种极具压迫力的威仪。
这种气场正在慢慢消磨着他意识里的高傲,让他那身强力壮的身体不听使唤地想要低头,乃至臣服。
但他还是超越了自己,以他那微乎其微的骄傲凝视着这位南朝的皇帝,他的脸庞开始扭曲,嘴里挤出了那句话:“我是说……一只苍鹰即使折断了翅膀,又怎么能向一群只知低头吃草的绵羊低头呢?或许……说你们是绵羊那也是高看你们了,你们……你们就是一群脑满肠肥只会吃屎的猪。”
萧玉衡一脸失望,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汝方才就说了这个?太让朕失望了……”
那胡人脸突然涨得通红,他挣扎着被按住的身躯,想要解释什么,但萧玉衡并没想给他这个机会。
“朕不让你说话,你就先不要插嘴!只是……朕不明白,一只苍蝇折断了翅膀,它就飞不起来了,让羊或者猪踩死都是常事。”
萧玉衡话说到这里,周遭跪着的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哄笑。
“听到了吗?我们南朝人都瞧不上你那只苍蝇!对了,茅房里有的是苍蝇,苍蝇只会盯着屎,你们胡人把自己比作苍蝇,够烦人的。”
人们继续大笑,萧玉衡摆摆手,让下跪的人们全都平身。
有人附和道:“陛下圣明,胡人果然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苍蝇!”
“占了我中原大好河山,又想图谋我江南,这等死缠烂打,果然如蛆蝇都不如!”
只见那名胡人实在是忍无可忍,他大喝一声,猛然用力,突然挣脱了两名侍卫的束缚,就想用身子去撞萧玉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在众人看来,年轻皇帝与那被俘的胡人挨得太近,已经在十步之内,若出现什么状况……那便是天塌了。
而萧玉衡也被惊呆了,他往后退了两步,甚至连“护驾”两个字都来不及喊出。
就在萧玉衡有些腿软的时候,一道身影闪在了他和那魁伟胡人之间。
那是萧宇!
令人想不到萧宇的反应会如此之快,只是他手里只有一把长弓。
就在那胡人魁梧的身子就要冲撞自己的时候,萧宇猛地抡起了长弓,朝着胡人的脖颈砸了下去。
好在那胡人双臂被紧缚在身后,不然萧宇也没把握能对付得了他。
魁梧身材发出一声哀嚎,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两名脱手侍卫赶忙上前将他按了下去。
后背的疼痛继续加重,萧宇想要抹去脸上的细汗,却感觉想抬胳膊都已经几位费力了。
想想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就像是在做梦。
他也想不明白刚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手,明明无伦自己无论怎么做,那胡人也伤不了萧玉衡半分。
正想到这里,萧宇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后背的疼痛如锥刺股,他还是扭头看去,见拍他肩膀之人正是萧玉衡。
他赶忙低头,艰难地想要拱手,却发现手里的长弓被他那么一抡,弓臂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痕。
萧玉衡不在意萧宇脸上隐隐的痛苦表情,却笑道:“朕的这把弓被你给弄坏了!”
萧宇有些惶恐,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时候,萧玉衡接着说道:“算了,这把弓朕就赐给你了,也算是对你护驾的褒奖,只是这弓……可惜了……”
萧宇赶忙谢恩。
萧玉衡不再理会他,走到了那被按在地上的胡人跟前,这时候萧宇注意到他手里握着一根羽箭。
萧宇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做了多此一举之事,若不是自己挡在了两人之间,皇帝手里的这支箭会不会已经插入到那胡人的咽喉里?
再或者……这支箭原本就是用来杀他的,如骑射场上一般,他若死在这里,萧玉衡一定会有别的说辞向勋贵重臣解释……
只是他隐隐觉得与半年前不同,大齐朝廷的权利中枢原由的平衡发生了偏移,萧玉衡越来越在意朝臣的想法,皇权与相权之间是否发生了某种新的改变。
他看了看站立一旁的中书令萧懿,那位头发已经斑白的老者眼神沉稳锐利,他的崛起似乎让群臣之间更加团结。
但在萧玉衡看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相权的稳固,对于一直生活在夹缝之中的萧宇本人看来,那是利好的存在。
历朝历代,都是皇权与相权相互制衡,不管哪一边倒了,这个王朝的末日就该到了,恐怕萧玉衡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系,不再自毁长城了。
无论群臣们如何看待自己,若皇帝一日无嗣,是没有人能容忍“小王爷突然暴毙”的。
萧宇正胡乱想着这些,只听那胡人发出一声惨叫,他赶忙抬眼看去。
只见萧玉衡已经将手里的羽箭插进了那个胡人的右眼里,紧接着他用力一拔,将眼珠子一并带下,那血淋淋的场景着实让人倒胃。
“这是对你不听话的惩罚!”
萧玉衡说着便将羽箭连同那被穿过的眼珠子扔到了地上,一脚踩个稀烂。
那个胡人反抗着大声叫喊,如此的摧残之下他整个人已经陷入到了崩溃之中。
萧玉衡继续命令道:“那奴才也惩罚过了,把他从木桩上放下来,换上这索虏!”
侍卫们领旨,几个人拖着那胡人就往骑射场上走。
“给江夏王世子换把弓,萧宇!射死他没问题吧!”
“这个……”
萧宇有些犹豫,他的背伤是一回事,但不是生死一线之际,让他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北朝俘虏,他还是下不了这份决心。
萧玉衡似有不悦,他眯眼瞥了瞥萧宇:“如何?江夏王世子?”
萧宇决定推脱:“陛下,臣骑射时后背受伤了,恐怕……”
萧玉衡根本不听他解释:“射不中不要紧,不管射多少箭,射死他为止!”
再拒绝,那就是抗旨不尊了,但他心里还是拿不出那种杀人的狠劲。
“江夏王世子,过分仁慈,怎能成大事?”萧玉衡顿了顿,“若有一日,朕要用你上阵杀你,到那时候你还不敢杀人?”
“这是两回事……”
“杀人难吗?杀习惯了就不难了,朕还准备了一组人,供你挑选!”
萧宇尚不明白什么意思,就见不远处一队被绳子捆在一起的孩童被几名侍卫带了过来。
而那群孩子里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佘屈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