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的余晖映照在秦淮河上,水面上波光粼粼,就像镀上了一层金箔。
萧宇望着这水面,又望了望河对面的棚户、灾民,似乎以秦淮河为界,将这个世界割裂成了两种不同的景象。
一边是繁华富足、歌舞升平的帝国都城,另一边是凄凉悲苦、灾民遍地的贫民窟。
这时身旁的东方老催促道:“小王爷,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萧宇有些失神,他问道:“东方将军,那几年北朝大旱时是如何一幅景象,比照眼前如何?”
“小王爷为何想问当年之事?”东方老眼睛微微眯了眯,“河南地大旱,赤地千里,草木不生,水道干涸,路边饿殍遍野。
“我记得我带着那支南附侨民刚刚进入河南地时,路边饿死者被野狗豺狼分食,当我等走到南阳时,那就不是野狼野狗了,那是人吃人……”
萧宇心中一阵唏嘘:“你说过些日子,建康城是否也会有此惨状?”
东方老摇摇头:“这江左三吴之地虽然水害频繁,但这鱼米之乡、河网密集、物产丰饶,若说像河南地那样数月不雨,几无可能。即使因灾害死些人,生出些流民,但远不及中原大旱时严重。”
萧宇心中有些想法,他挥鞭打马,“东方将军,我去河对面看看。”
“使不得啊!小王爷!”
东方老话说得太晚,萧宇胯下坐起已经飞奔出去,上了舟桥,并向桥对面奔去。
守桥的几个士兵被这纵马的贵公子给吓了一跳,他们大叫大嚷想要拦截,却没拦得住。
东方老无奈,正要纵马追赶,却听身旁有人骂道:“这是不要命了?不想回来了!”
他扭头就见一名身着黑色鱼鳞甲、头戴黑色兜鍪的军官正冲着自己嚷嚷。
东方老向来极会做人,他冲着军官笑道:“军爷何意?怎就去得又回不来了?”
“你以为我等军爷来这朱雀航是为了游玩不成?上头有令,自今日日头落山起,对面无论何人一律不许过桥,有硬闯者杀无赦!”
“各位看到了,我家小主人一时好奇,就过去看看,我这就去把他找回来!若误了时辰,还望各位将爷宽限一二。”
那军官拍拍肚子:“你也看见了,刚刚我的弟兄也去拦过他了,可他不听,到时候拆了舟桥无法放行,那就怪不得我等了!”
对方说者无意,但东方老心中大惊,这要准备“拆桥”!
想当年,朱雀航拆拆建建也并非只有一遭,每次坐镇建康的南朝统治者下令拆桥时,必然都有大事发生。
不说远的,当年陈显达起兵造反,大军马上就要围攻建康城了,当时还在做皇帝的东昏侯萧宝卷不得已下令拆除秦淮河沿岸所有舟桥,正因如此举措,才为勤王之师的赶到赢得了时间。
而这次……
东方老回头往建康城的方向望了望,此时的都城风平浪静,看不出要有大事发生。
有人幸灾乐祸道,“那些勋贵子弟平日里骄纵惯了,把他扔到河对岸让他吃吃苦头,长长记性也好!”
其他守桥兵士也开始跟着起哄起来。
这时候,有一老一小,祖孙模样的两个灾民自舟桥那边过来,想要过桥,但已经被守桥士兵拿刀给吓了回去。
“军爷,通融通融,也费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东方老说着将一锭金子扔向了那军官,“这是给弟兄们的一点儿辛苦费,等我家小主人回来,我另有重谢!”
那军官看见金子眼冒金光,赶忙拿牙咬了咬,还真是纯金,立马喜上眉梢,“非本将军有意为难你们,这都是上面的命令,我在这桥头等你,早去早回!”
“谢过军爷!”
东方老拱手谢过,他脸上的堆笑立马舒展,他挥起一鞭,胯下坐起也向舟桥方向疾驰而去。
……
建康城,同夏里。
萧玉衡的雷霆震怒在痛打了驸马都尉潘铎之后,才算是消气。
他准备这天夜里在永宁长公主府住上一宿,等第二天天明,他便带着他的阿姊再回建康宫。
可是就在宵禁之前,一封八百里加急的边报被送到了建康宫。
众臣在太极殿外等候,萧玉衡不得不赶紧回宫处理政务。
“阿姊,跟朕一起走吧!朕带你上太极殿理政!”萧玉衡拉着萧玉婉的手不停晃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个心智未全的孩子。
萧玉婉皱着眉头:“陛下先行回宫,阿姊收拾停当了明日便就入宫了。”
“不嘛,朕要阿姊陪朕上殿,辅佐朕一同理政。”
萧玉婉轻轻叹息:“陛下,休要再胡闹了,我朝自初立以来,并无女子太极殿理政的先例,本宫若随着陛下上殿了,那会引起全天下的非议,万万不可!”
“有什么不可?朕是皇帝,有些制度不好,朕就要改,为何公主就不能上殿?阿姊,你的才华、手段还有眼界比那些倚老卖老的昏聩老儿强多了,朕受不了他们身上的腐臭气,要死不死的,朕真想亲自把他们给埋了!”
萧玉婉摇摇头,“又再胡闹。”
萧玉衡摇着她的手:“阿姊,跟朕回去好吗?朕答应你不再胡闹,也不再耍性子,听那些老头儿们说话,只要阿姊坐在朕的身边,要不……朕也弄个帘子什么的,你就坐在帘子后面给朕拿主意。”
“哼!”
鼻青脸肿,正跪坐在一旁的驸马都尉潘铎忍不住“哼”了一声,他赶忙拿手遮住口鼻,故意咳嗽几声来掩饰着刚才的不屑。
萧玉衡冷脸回头瞪向潘铎。
潘驸马被吓得浑身发颤,赶忙磕头,“陛下,小臣刚刚只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并无对陛下不敬之心。”
“朕问你,长公主今晚跟朕回宫如何?”
“这个……”潘铎小心地抬头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却不知道该如何才是。
萧玉衡道:“你就别想进宫了,在府里老老实实呆着,任何地方都不许去!”
“是,是,小臣遵旨,小臣遵旨!”
潘铎一个劲儿地磕头,就像捣蒜一般。
“那阿姊今晚就随朕回宫了!”
“是,是,小臣遵旨。”
萧玉衡再看向萧玉婉时又换了一副面孔。
“阿姊,你看姊夫都同意了,今晚就随朕回宫。阿姊要是累了,不想去太极殿的话,可在含章殿休息,朕处理完政事便去找阿姊。”
萧玉婉淡淡地笑了笑,她偷偷看了眼自己的夫君,她的眼中似乎流露出了一抹酸楚和无奈。
车驾准备停当,因为是微服私访,只有少数几个贴身侍卫跟着,再便是前来请旨的内官。
待车驾离开了长公主府,一直弯腰陪笑的驸马都尉才敢把腰杆直起来。
他往地上啐了口吐沫,赶忙抬眼左右看看,生怕被周围下人注意到。
“哎,人生不如意者十有**……”
潘铎不禁发出一声慨叹,正要准备转身回去。
就见一个被夕阳拉长影子的醉汉正踉踉跄跄地往他这边走来。
“至明……兄……”醉鬼指着他,嘴里还打了个酒嗝,“你的脸……”
潘铎无奈,此时他嘴角眼眶还是一阵生疼,但他不好说什么,“没事,不小心摔的。杨兄,你又喝多了,走!我送你回去。”
那醉鬼一手推开了潘铎:“我不要你扶,我自己能走!”
潘铎无奈,冲着身旁的两个小厮挤挤眼。
两个小厮刚想上前,就又被醉鬼推开。
醉鬼几乎要把脸贴到潘铎脸上,沉声问:“刚刚……刚刚那人是谁……看着眼熟……”
潘铎样貌俊美,他可没有龙阳断袖之癖,即使遇到了同样如精雕玉琢的一张脸,他也赶忙躲得远远的。
“那是皇帝,你上殿时见过,当然眼熟!”
“他……他是皇帝……我杨华找的就是皇帝,你别走,我得跟你问问清楚!”
那醉鬼指着远去的马车大吼,潘铎赶紧拉住了他往仪门后走,命令家丁护院把家门全部关好。
四下无人,潘铎冲着杨华一阵抱怨:“我说杨兄,你就不能少喝点儿吗?醉酒误事,祸从口出,你不知道吗?”
杨华依旧一脸酒气,“我不怕他!他杀了玉蓉……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慎言!慎言!”潘铎赶忙捂住了他的嘴。
杨华挣扎了片刻,方才挣脱,脸都憋红了,酒意似乎醒了几分,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珠上下打量着潘铎。
“至明兄,你这是做什么……”
“以后少喝酒,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杨华的脑袋一下子垂了下去,发出一声叹息。
“陛下刚刚来过了,你刚刚真是吓到我了,以后切莫如此……”
杨华突然抬头,眼露凶狠:“若我的长槊在此,我必取他性命!”
……
马车在空荡的大街上缓缓前行。
即使已进入宵禁,但这一路依旧畅通。
沿途经过的各里坊间的栅门在马车经过前便已经大开,值守官兵一律列队在门前恭迎。
只是在马车在他们面前经过时,他们才敢稍稍抬头,心里都在盘算着这车内的贵人到底是谁?
萧玉衡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抽了抽鼻子,他似乎有些着凉。
萧玉婉一脸慈祥,“陛下是如何着凉了?今日尽然如此胡闹,也不知道那身破衣服是哪个黄门内官给你找的,以后不准再着那种衣服出行了,皇家的威仪都不要了。”
萧玉衡笑道:“那身乞丐服非是哪个黄门内官给朕弄到的,那是朕自己得来的。”
“如何得来的,怪脏的,上面还沾着血。”
“那是他原本主人的血,我把他的脑袋都给砸烂了,拿石头砸的。”
萧玉衡说得轻描淡写,杀人对他而言就像家常便饭一般,但这次又把他的阿姊给吓到了。
“陛下,你做了什么!”
“朕今日微服私访的时候,有个乞丐想偷朕身上的东西,结果被朕当场逮住,他居然还敢反抗,后来见打不过朕撒腿就要逃跑,朕一直在后面追他,直到把他堵进了一条死巷。
“连朕的东西都敢偷,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起先还求饶,后来朕捡起一块石头就地把他砸倒了,朕一直砸一直砸,直到砸得连他阿母都认不出他来,朕才收手,却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打,既然把他打死了。
“朕就脱了他的衣服,装作是乞丐,混在要饭的中间,一路微服私访……”萧玉衡说到这里,他的眉头微微一皱,“朕总觉得见到的有些乞丐有些奇怪。”
“哦?陛下发现了什么?”
“朕觉得有些乞丐看人的眼神有些不对,有些人是乞丐装扮但却并不乞讨,进入到城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有些乞丐……看上去惊惧不安,总是想办法要出城去,但似乎又像是被谁给控制住了。”
萧玉衡说到这里,他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他似乎在想着什么问题。
“陛下观察真是仔细,只是……这种微服私访以后还是不要去的好。”
年轻皇帝神秘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萧玉婉尚没有想明白,突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便是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她清楚地听到有人大喊一声:“不好,中埋伏了!让贵人先走!”
但马车迟迟没有移动,萧玉婉一脸惶恐,他看向她的弟弟。
这位年轻皇帝脸色以后煞白,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车厢内一动不动。
萧玉婉真的着急了,她赶忙掀开一侧布帘,就见外面几十个衣着褴褛的壮汉正持刀向这马车围攻过来。
而己方这边人数太少,眼看就要抵挡住着了,他突然发现到那个请旨太监抛下这一行人,单骑逃跑而去。
这让她觉得不能理解,她回头看了看皇帝。
“陛下,咱们该如何是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着夜黑,咱们逃吧!”
萧玉衡突然说道:“阿姊对朕这么没有信心?”
萧玉婉稍稍一愣,再去掀开窗帘,就听一人大喊:“杀死狗皇帝!”
一把长刀穿过布帘,径直向她脖颈刺来。
她躲闪不及,眼看着锋利刀刃离她的脖子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