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我的身份?又为何要救我?”萧宇连续发问。
那少年一副吊儿郎当,他挠了挠裤裆,又归置了一下裤子,这才懒洋洋地抱抱拳:“我叫程灵洗,跟我阿翁观察小王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至于你问我为什么要救你,就是一只小猫小狗落进水里,我也得救它们不是?再说……我阿翁不止一次说过,小王爷活着比死了有用。”
这少年说话倒没忌讳,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不仅出乎萧宇的意料,就连久在江湖闯荡的东方老也听得一脸诧异。
这小子是真的不会说话……
东方老拱手道:“敢问阁下口中说的那位阿翁是何方神圣?”
“阿翁就是阿翁啊!平日里我都喊他阿翁,你最好别打听他是谁,说出来真能吓死你!”
东方老脸上的堆笑渐渐凝固了,淡淡道:“说出来,我倒想听听,能不能吓到我!”
程灵洗故意压低声音,眼神有些狡黠,“我阿翁姓梅,他们都怕我阿翁,不信你问问他们!”
萧宇顺着程灵洗的眼神望向了那几个跪地求饶的大汉。
他们似乎很害怕眼前的少年,一个劲儿地求饶磕头。
“程爷行行好!高抬贵手,让五爷六爷知道便好,可千万别告诉他老人家啊!”
“是啊!是啊!”
程灵洗摆摆手,让他们保持安静,就连那个被自己用飞刀切断手臂的大汉也忍着疼跪在旁边不敢吱声。
东方老冲那少年笑着拱手道:“原来程郎君的阿翁是梅公,失敬失敬!”
程灵洗有些不耐烦,他不搭理东方老,直接望向了萧宇,“小王爷,我阿翁神机妙算,他知道你今日必定受困于此,所有让我在这里等候接应,没想到这几个不长眼的竟然敢对小王爷如此不敬。”
萧宇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尚未张口,就听那个手臂被砍断的大汉哭叫道:“小人实在不知梅公有此决定啊!否则绝对不敢……”
“给我闭嘴!”程灵洗冷脸道,转头他又冲着萧宇一脸微笑,“小王爷,您可以走了!”
萧宇回头看看自己的坐骑,那匹马驹一只前蹄已经被斩断,正卧在舟桥一端的道中间,抬着头发出声声低嘶。
程灵洗见状,嘿嘿一笑:“小王爷,我为你报仇!”
说着,他走到那几个跪地求饶的壮汉跟前,一只手很轻易地拎起了一个壮汉,直接将他摔到了地上。
他走过去,抬脚猛地一踩,就听“嘎巴”一声骨裂,壮汉疼得撕心裂肺。
“小王爷,这样扯平了吧!我为你的马报了仇,这样公平不公平!”
萧宇冷冷一笑,他再次打量这位少年一番,他看上去很是单纯洒脱,实则心狠手辣。
“公不公平也是木已成舟,我想见见梅公!”
“要见我阿翁?”程灵洗的表情有些夸张,“要见我阿翁也成,但要劳烦小王爷在这里等上一两个时辰,我阿翁腿脚不方便,走得特别慢。”
“无妨。”萧宇笑道,“梅公注意本世子那么久了,本世子竟然一无所知,今日既然有机会一饱梅公的风采,本世子怎能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萧宇说到这里,有意瞥了东方老一眼,却见东方老对他轻轻摇摇头,上前两步道:“小王爷,你看天色都黑了,再不回去的话怕都进不了城门了!末将的马可以给小王爷骑,末将脚力尚可,一路跟着便是!”
东方老这话说得漏洞百出,此时即使纵马回到建康城下,一般也进不了城门。
很显然,东方老是想拉着萧宇尽快脱身。
程灵洗笑道:“小王爷手底下有如此好的奴婢,还叫什么……将军,呵呵……我劝小王爷听这个什么将军的话,还是赶紧回建康城看看的好。估计小王爷到建康时,台城都应该被烧得差不多了。”
萧宇和东方老两个人同时都是脸一冷。
就听程灵洗继续说道:“在这里等了你们太久,阿翁让我转告给小王爷的话我都差点儿忘记了。”
“什么话,快说!”东方老道。
程灵洗瞥了东方老一眼,“刚刚不是说了吗?回去晚了的话,台城估计也得烧没了,听说江夏王爷还被关在台城里……还有件事是阿翁让我提醒小王爷的,那位庾姓的美人似乎是有了身孕。”
程灵洗的传话,东方老有些不解,当他看向萧宇时,却在小王爷的脸上看到一脸惊愕。
程灵洗继续说:“阿翁说了,他想转达的就只有这些,如何抉择就看小王爷自己的了,还有……还有……今夜东城建阳门不会设防!”
“多谢!”萧宇拱手道,“请转告梅公,下次再见本世子请勿偷偷摸摸,出来见面便可。”
程灵洗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僵了僵,他眼看着萧宇转身爬上了东方老的坐骑,纵马而去。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东方老身轻如燕,跟在萧宇坐骑的后面竟然不费吹灰之力,这也真是个奇人。
待两人走后,程灵洗直接盘腿坐在了舟桥上,他一声不吭,就像老僧入定了一般。
那些受伤或者没受伤的守桥大汉都小心翼翼地呆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似乎没过多久,秦淮河南岸氤氲的夜雾中似乎有咳嗽声传来。
程灵洗猛然睁眼站了起来,一脸兴奋。
其他人则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大气更是不敢喘一口。
“阿翁!你真是好慢!他们都走了!”
程灵洗说着便向南岸跑去。
只见一位驼背老者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清晰,在他身旁还有一个窈窕女子的身影正在搀扶着他。
那正是梅虫儿和张琴言。
程灵洗见了梅虫儿倒没觉得如何,只是见了张琴言眼中突然冒光。
他喊道:“张姊姊,你家小王爷刚刚过去了!”
张琴言微微一笑,用手敲了敲程灵洗的额头:“就你话多!”
程灵洗并不生气,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憨笑道:“张姊姊,不呆在江夏王府,你是如何出来了?”
“是我让琴言来的,把你用作垫桌脚的那方印玺拿过来一用的。”梅虫儿道。
“那方印怪沉的,成色也不好,还磕掉了一个角,那天我还想去当铺当掉,换几角酒喝呢?”
“有这种想法便是想要挨打!”梅虫儿故作生气状。
程灵洗捂着屁股就做躲开状,张琴言掩嘴偷笑起来。
梅虫儿摇头叹息道:“你若有琴言的一半沉稳,咱家就是死了也可心安。”
程灵洗冲着张琴言做了个鬼脸,张琴言并不在意,依旧笑了笑。
梅虫儿又扭头看了眼张琴言,“那些事情我知道了,欲速则不达,小王爷那边只是对你不信任,倒是并无其他,对付男子的手段,自不必咱家来教。”
张琴言眉目流转,计上心来,细声道:“阿翁放心,琴言自有手段……”
“好!好!”梅虫儿咳嗽了两声,拍了拍张琴言的手背,“琴言,保存好那方宝玺,今日见过谢老中书后,你便回江夏王府去吧!”
“奴明白,奴会以身家性命保存好那方宝玺。”
梅虫儿满意地点点头,程灵洗依旧一副不以为然地冲张琴言挤眉弄眼,惹得张琴言笑颜如花,程灵洗心里更是开心。
“灵洗,琴言,此时莫闹了,扶咱家过桥,咱们去乌衣巷谢家。”
程灵洗、张琴言同时应诺,搀扶梅虫儿左右,一起过桥。
路过那几个守桥大汉时,见到半死不活的马驹,两名受伤之人,梅虫儿脸上立马结了一层冰霜。
几人见状赶忙俯地叩头,跪在原地哆哆嗦嗦。
梅虫儿突然停在了脚步,轻叹一声:“我不怪你们,你们的心自然是好的,忠于先帝与太子的……”
那些人听到梅虫儿如此说道,一个个感激涕零,又是磕头又是表决心。
梅虫儿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莫跪了,咱家过桥后你们拆了桥便散了吧!三日内咱家会派人给你们家中各送去百两黄金,保证你们及家人这辈子衣食无忧。”
有人膝行向前,一脸感激。
“梅公,那日你让咱们几个去杀那小王爷,可惜没有得逞,今日在这里让咱们哥儿几个遇到了,想到梅公往日对咱们的恩情,咱们怎能让梅公的仇人活下去呢?于是……”
听到这里,程灵洗心中自然不悦,他们这表忠心的,更像是在梅公面前告状。
只见梅虫儿一脸和颜悦色,慈笑道:“让汝等受苦了,但汝等需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昔日的敌人今日并非不可能成为利益的伙伴……”
那人一脸愕然,其他人面面相觑。
“一会儿,待咱家过了这舟桥,还要劳烦诸位把这桥也给咱家拆了!”
说罢,梅虫儿在两人的搀扶下继续往前走去。
过了舟桥,在那上坡下的阴影里藏着一辆马车。
张琴言扶着梅虫儿上了马车,程灵洗也想上车的时间,他被张琴言阻在了车下头。
“张姊姊,你这是做什么?”
张琴言笑而不答,她的身后却传来了梅虫儿的声音。
“灵洗,你回去盯着那些人。”
程灵洗一愣:“那是为何啊?”
“他们知道的太多,咱家放心不下他们。”梅虫儿顿了顿,“待他们拆掉舟桥,你去杀了他们,做得利索些。”
“阿翁……”
“将他们的尸体都扔进秦淮河去便可,这两天秦淮河上的死漂会越来越多……再让阿五阿六带些人找到他们家里,各带去百两黄金……准备灭门吧!”
………
黑暗中分不清彼此。
赵守中咬紧牙关奋力向前搏杀,他适应了眼前的漆黑,便隐隐约约感受到了黑暗中恐惧的敌人。
他挥动手中环首刀,不时能听到一声声哀嚎。
前方脚步声琐碎,那是敌人在纷纷后退。
借此机会,赵守中终于可以喘口粗气,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两侧有自己兄弟们的喘息。
或许他们已经死了,或者受伤倒在了地上。
而他如今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他自己都不知道,虽然他能摸到胸膛上还插着的箭杆,伤处的疼痛深入骨髓,但他还活着,还能继续移动。
这时他的身后还能听到皇帝的呜咽和长公主不停地安慰。
“陛下,即使受伤,也请忍住,随臣……随臣前进……”
皇帝并不回答,依旧在小声地啜泣。
而永宁长公主却关切地问道:“赵总管,你怎么样了,伤得重吗?”
赵守中自己都不知道,他内里套了层皮甲,但皮甲并不坚硬,或许他运气好只伤到了皮肉,或许他已经伤到了心脉,只是自己提着的那口气一时没有松下来罢了。
但对长公主,他只能安慰,“下臣无事,没有伤到要害,请陛下随下臣继续前进。”
这时他终于听到了皇帝略微发颤的声音:“赵守中,朕好像受伤了,但朕会跟紧你,千万不要抛下朕不管!”
“下臣……不会丢下陛下不管!”
赵守中感到身后有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那不是皇帝便是长公主的。
他咬牙急促前进,脚下不时踩到尚未僵硬的身子,耳边仍有此起彼伏的低沉哀嚎。
但他的身后却似乎传来了皇帝的补刀和低沉的唾骂声。
这条漆黑的街巷也太过幽长,似乎总是走不到边界。
就在这时,他突然又听到了箭矢破风而至的声音。
他赶忙挥动长刀抵挡,他似乎感觉到一支箭矢射中他的心口。
他咬牙继续往前两步,但整个身子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不听使唤了。
他猛然跪倒在地,用长刀撑住地面,这样才不至于躺倒在地上。
他身后传来了皇帝和长公主惊慌的叫声。
“赵总管!赵守中!”
他想要回应,但一张嘴,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或许这就是他生命中的尽头。
他抬起头来,用尽最后一点儿意识凝视前方,而这条街巷的尽头就在前方。
他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在那里点亮,看到身着锦衣,披着黑色披风的典签已经冲到了街巷路口,奋力劈砍那些逃脱而至的弓弩手。
“前方可是陛下!戴僧权前来护驾!”
火光渐渐靠近,映红了整条满是尸体的小巷。
此时赵守中脸上微微有了笑容,他低头看看自己,前胸早已被射成了筛子,他不知道自己是以如何一种意念坚持到现在的。
好在戴签帅赶到,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