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旧人?”萧宇稳定了心神,他顿了顿,“若说故人的话,这里唯有赵管事与本世子算得上是旧人了。”
赵管事眯着眼望向了萧宇身后的府门,老迈的脸上表情有些值得玩味,“刘长史没在王府里?”
“刘长史?”
萧宇眯了眯眼,他注意到赵管事那双浑浊的眼珠正在死死地盯着他。
他明白,此时只要他脸上稍有一丝的异样,那都必然会引起这位赵管事的怀疑。
他必须要让自己保持镇定,这就要考验他是否真的有强大的心理素质了。
但似乎赵管事在某个不经意间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什么,“呵呵……小王爷,难道不是吗?”
“哦,赵管事,你说刘世叔就在王府里?”
“小王爷不承认?”
萧宇并没直接回答他,而是侧身向着身后问道:“刘长史入府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没人通报过我。”
“小王爷,小人是门房,小人就没见过什么刘长史!”
“小人今日在仪门当差,也没见过生面孔!”
“小人也没看到!”
“对,没看到!”
萧宇这才回过头,向着赵管事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看到了,没有,既然没人看到,想必赵管事是找错地方了,捉拿钦犯要紧,赵管事在此地耽搁太久,就怕刘长史早就跑远了。本世子就不妨碍典签公干了,在此告辞,不送。”
萧宇说着就要转身往回走。
身子才转了一半儿,他突然感觉到一侧的肩膀就像是被一只坚硬的铁抓钩住了一样,一股说不出的刺骨疼痛顿时席卷了他大半个身体。
他吃痛叫了一声,一扭头就见到赵管事正用一只枯树皮一般的手按在他的肩头,那手指的劲力极大,长长的指甲就像嵌进了他的肉里一样。
萧宇身后的那些家丁护院见状,先是大骇,然后就是群情激愤。
“老头!赶紧放手!”
“敢对小王爷不敬!是不想活了!”
说着,张勇已经带着几个人抄家伙就要为萧宇解围来了。
但对面“噌噌噌”几声,那些蓑衣斗笠的大汉已经自腰间拔出环首刀,就迎了上去。
眼看双方就要发生了火拼。
“慢着!都退回去!”
萧宇命令道,张勇那几个人愣了愣,都压住怒火,站在原地不动,手里的棍棒都握得咯咯作响。
赵管事也摆摆手,那些刀已出鞘的大汉也都向后都退了几步。
“赵管事,这是做什么!”
萧宇忍着巨疼勉强笑了笑,他脸上的水渍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同时他注意到赵管事原本佝偻的腰居然直了起来,一改平日里的木讷昏聩,却似乎极为威严而有气势。
这时那只铁爪一般的手突然就松开了。
赵管事脸上笑意不减,却没有一丝的惶恐与歉意,他拱手道:“小王爷,小老儿刚刚也是一时心急,望小王爷见谅。”
萧宇瞥了眼赵管事那只铁爪一般的干瘪手掌,依旧心有余悸,但他还是刻意让自己看上去放松无比,“赵管事这是说哪里话,呵呵……赵管事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赵管事捋着胡须笑道:“小老儿天生疑心病就重,小王爷越是如此着急回去,小老儿心里越是觉得小王爷有事在瞒着小老儿。”
萧宇心里早就暗自把赵管事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脸上却依旧笑容可掬,“赵管事这是不相信本世子了,本世子这不是怕影响赵管事公干吗?”
“呵呵……不打搅。”赵管事眯了眯眼,“小王爷,若小老儿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还真不敢登门前来。”
萧宇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他斜了斜眼,“噢,有证据?什么证据?”
赵管事转了转脖颈,对身后说道:“出来吧!”
就见赵管事身后走出一人,也是蓑衣斗笠,他来到赵管事身旁,对着萧宇和赵管事同时行了一礼。
“小王爷……戴签帅……”
萧宇的视线突然就从那人身上转移到了赵管事的脸上,原来这老东西不姓赵,却是姓戴。
萧宇正想到这里,突然他身后有人骂道:“张茂春!你居然是个奸细!来吭咱们小王爷!”
萧宇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那被叫做张茂春的男人身上。
他已经抬起头来,萧宇恰好看清他的样貌。
这人萧宇经常见到,却并不太熟悉,他似乎也曾经也跟着自己出去过,应该是自己府上一个比较外围的下人。
“你是我府上的?”萧宇问道。
“小人是。”赵茂春脸上并无惶恐之色,对答如流,“小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小人是戴签帅手底下的密探。”
“噢……”萧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刘长史入府来了,你是我亲眼所见?”
赵茂春笑了笑,态度恭谨,但他对萧宇却全无惧意,“小王爷,典签在大齐帝国,就是天眼一般的存在,都留着脸面呢……何必……何必明知故问?”
在这一刻,萧宇心中杀心顿起,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却不敢发作。
这时他无意间瞥见了崔管事挤在了一侧人群中对他微微点点头,萧宇心中刚刚提着的心,稍稍落了地。
他又看向了一旁的赵管事,笑道:“戴签帅,你们典签果然是无孔不入啊!”
那老头儿微微一愣,他想不到萧宇会改头称他为戴签帅,但很快他便神采如常,志得意满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被典签盯上了,就是只苍蝇也逃脱不了典签的手心,何况……除了今晚之事,小王爷保不齐还有别的把柄也捏造典签的手里。”
萧宇笑了几声,“先不说这些,还不知道戴签帅真实的名姓呢?”
“小老儿多年未出现在庙堂江湖,恐怕还记得小老儿的人也不多了,小老儿姓戴,名僧权,会稽人士……”
萧宇原本还等着这位戴僧权戴签帅后面大段大段的自我介绍,或者自吹自擂,但最后却没有等到,只等到了这位戴签帅怀疑的目光。
但他的身后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许多家丁护院小声窃窃私语,有些人脸上露出了惧意,有意无意地往后挪动着步子。
“戴签帅执意要进府搜查了?”
戴僧权笑道:“小王爷在这里拖延了如此多的功夫,不知道哪位旧友有没有躲藏好,或者……得到通风报信,又翻墙出去了……”
“看来,你们典签很喜欢玩这种躲猫猫的游戏。”
“哎,小王爷,此言差矣,这大雨天的,谁不愿意躲在家里睡个大觉?但小老儿和众兄弟吃得就是这份皇粮,不敢不为朝廷舍命。”
“呵呵……那就请吧!”萧宇说着便闪到了一旁,做了个有请的姿势。
戴僧权故作诧异:“小王爷真的同意小老儿入府搜查?”
萧宇笑道:“只要不破坏府内的一花一草,就随戴签帅了……不知道戴签帅带的人手够不够,要知道江夏王府里单单院落就有八十八座。”
“这小王爷放心,典签可不是白吃皇粮的。”
“那便好。”萧宇笑着说完这句,他脸色一沉,回头道,“都让开!凡王府之人各回其处,莫妨碍了典签办案!”
戴僧权也收敛了脸上笑容,“弟兄们,进府搜查!别让刘伯宣再跑了!”
王府家丁护院纷纷退回府门之内,他们并没有马上离开,只是闪出了一条并不宽敞的过道,让那些壮汉通过。
萧宇看了眼崔管事,他正规规矩矩地站在府门前,似乎是在随时等待着自家小主人的召唤。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旁戴僧权对他说话,“小王爷,如此大雨,咱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进府去吧!”
萧宇面露诧异,说道:“戴签帅不去府里搜查吗?”
“搜查的事让年轻人去做,小老儿身子哪受得了?”
戴僧权说着摆摆手,他那原本挺直的腰又一下子佝偻了下去,恢复了之前那垂垂老矣的模样。
这让萧宇搞不清楚哪副模样才属于这位戴签帅真实的一面。
只见戴僧权拄着拐杖往府门走去,似乎每踏上一阶台阶都得耗费他极大的力气。
他突然停下步子,狐疑地扭过头去,“小王爷,怎么说小老儿也陪着小王爷在那灶神庙度过了三个春秋,不请小老儿喝口茶吗?”
萧宇愣了愣,他看了眼崔管事。
崔管事会意,弯腰道:“老仆这就去准备!”
不多时,府中下人纷纷回到了院内,朱漆大门缓缓关闭,只有门外两盏写着“江夏王府”的橘红灯笼在风雨中微微晃动。
……
萧宇不想回凤鸣阁,崔管事便将地点安排在了后院湖畔的望湖楼。
一应茶点上完之后,崔管事便将下人们全数支走,他感觉到那位戴签帅也在留意着自己,这时已经没有机会再与小王爷独处,他便向两人行过一礼就退到了楼外。
夜雨下的望湖楼别是一番风情,萧宇礼数周到,亲自为戴僧权奉上一杯新茶。
戴僧权笑道:“小王爷,何必如此拘谨?只当小老儿还是那个灶神庙中的老管事就好。”
萧宇皱皱眉:“若戴签帅与本世子换个位置,可否也像现在这般谈笑风生呢?”
戴僧权捋须大笑:“哈哈……小王爷天资聪颖,果然不同凡响,只是当年小老儿眼拙……”
“停!停!”萧宇摆摆手,“并非是戴签帅眼拙,那时候本世子的脑子确实是有些问题,并非戴签帅眼力问题。”
戴僧权似乎来了兴致,他打量了萧宇一番,略作思索道:“小王爷与以往相比,确实给人一种脱胎换骨之感。应当说……小老儿是看着小王爷长大的,至今我也想不明白,小王爷十年的疯癫,却如何做到如今这般的,定是有神明护佑。”
萧宇对这种事已经不想再过分渲染和解释了,他叹了口气:“或许吧!戴签帅如何认为都行,只是……灶神庙那三年,签帅也是在监视本世子吗?”
戴僧权愣了愣,再次大笑:“哈哈……非也,小老儿知道小王爷在担心什么,小老儿并非是当今陛下安插在小王爷身边的眼线,有幸能陪着小王爷度过那三年,不如说是你我之间的缘分。”
“你既然是典签中的签帅,应当直接受命于陛下。”萧宇突然顿了顿,“我明白了,难道你是……”
戴僧权笑道:“小王爷聪慧过人,自然是猜到了。”
“这么说你是先帝安插在我父王身边的耳目,先帝并不信任我父王!”
戴僧权望着外面的雨幕,似乎陷入到了某种回忆之中,片刻才道:“先帝自然是有先帝的苦衷,坐在皇位之上,成为孤家寡人,还能信得过谁呢?”
“这么说,你是专门来盯着我父王的?”
“不只是你父王,全天下的地方刺史,之国郡王,哪个身边没有皇帝的眼线?只是或在明处,或在暗处。”
“你就属于藏在暗处的?”
“哈哈,不错,典签若在明处,自然可对郡王指手画脚,哪怕直面皇帝陈述郡王罪状,更有先斩后奏之权……若在暗处,便如小老儿这般,若无事则只是王府上一名老仆,或许到死,也无人知道小老儿真实身份。”
“但如今你已经恢复了签帅的身份!自那日你我分别之后,你去了哪里?回台城了吗?”
“小老儿没说过,小老儿还有个兄弟,他名叫戴僧柄,与小老儿一样,也是典签,此次布下天罗地网捉拿刘伯宣便是我那兄弟牵头。”
萧宇横眉冷笑道:“刘世叔是何等之人,戴签帅岂能不知,若如此光明磊落、忠君爱国都被你们追杀,你觉得天理能容下你们吗?”
戴僧权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嘲笑:“小王爷真是如此认为吗?小王爷可知典签为何会一直追着刘伯宣不放?”
“为何?”
戴僧权叹了口气,“看来小王爷是不知道你父王和刘伯宣在暗地里都谋划了些什么。”
萧宇怒道“你想说什么!何必在此遮遮掩掩!”
戴僧权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他起身走到湖畔围栏前望了望远方,他猛然回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踩着青石地面上雨幕的涟漪自不远处而来。
戴僧权眼眸眼眸一下子斜向了脚步声传来处。
一个壮硕的黑影出现在望湖亭外,单膝跪在了雨中,拱手道:“签帅,属下们有所发现!”
萧宇的心一沉,他一抬头,就见戴僧权那双浑浊的眼眸在他脸上一扫而过。
“走!带老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