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人來差不多了,張槐便吩咐劉黑皮:調一批護衛跟隨,讓黃瓜、山芋、南瓜等人,各自領一撥客人,隨他們心意去各處遊玩。
於是,客人們紛紛從屋內出來,或去湖上泛舟,或去林間漫步,或在山頂眺望,或在河邊徜徉;也有執釣竿垂釣的,也有在亭子裡下棋的,也有在後院看戲的。
所幸,女客還是近處那些人,並無遠客,因此鄭氏完全能安排應付得過來。
至此,桃花谷喧囂起來,到處都是人。
好容易安排妥了,板栗尚未喘口氣,劉黑皮便來催促:時辰快到了,該出發迎親了,內院來人請王爺趕緊去換吉服。
板栗忙回新房換衣裳。
裝扮完畢,鄭氏站在兒子面前,無意識地替他牽牽衣襟、整整衣領,然後伸手摸著他的臉頰,一肚子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從此後,兒子就要由另一個女人來照管了!
板栗安慰地叫了一聲「娘」,對她微笑點頭道:「我好快就回來的。」
鄭氏舒了口氣,道:「去吧!」
板栗到前面,給爺爺奶奶磕頭。
張老太太看見他,頓時兩眼放光,激動地說:「板栗,奶奶可等著這一天了!」
張大栓一個勁地傻笑,只顧說「好」。
板栗見他們沒啥說的,便道:「爺爺,奶奶,我去了!」
張大栓這時才驚醒,忙道:「去吧!去吧!早些把媳婦接回來,早些幫爺爺養重孫子。去了那,多給夫子磕幾個頭。他老人家才找回孫女沒幾年,就嫁了你,心裡怕是捨不得的很。你跟他說,往後常常接他過來住,你跟媳婦也常常回去瞧他,讓他甭惦記……」
他先是沒話說,這一開口,絮絮叨叨的,又停不住。直到張槐進來催,說再晚就誤了時辰了,才趕緊收聲,放大孫子走了。
鼓樂喧天聲中,板栗率領迎親隊伍出發,往周家去迎親。
一路上。看熱鬧的鄉鄰站滿路兩邊,個個喜笑顏開,伸手跟新郎討要喜果喜錢。
小娃兒們更不用說。他們最喜歡這樣的熱鬧,一刻也閒不住,現編了順口溜,連跳帶竄地跟著板栗的馬並排往前跑,嘴裡高聲喊:「玄武王,迎新娘。騎大馬,抬花轎……」
板栗覺得這情形又喜慶又親切,比葫蘆哥哥上次在京城成親更有意思,因而十分暢快稱心。
他笑對領頭的胖小子道:「你們這歌兒後面編得不通順,再編通順些,我就讓他們多多撒喜錢。」
那胖小子約莫六七歲,見王爺居然跟自己說話,一高興,在地上連翻了兩個側手翻,頓時激出靈感,站起來立即改詞道:「玄武王,迎新娘。騎大馬,拜花堂。年底生個胖娃娃,子子孫孫福壽長!」
這回通順了!
所有的娃兒都跟著他唱起來。
圍觀眾人拍手大笑,說都是跟頭翻的好,才想這麼快。
板栗開懷大笑道:「編的好!撒喜錢!」
魏鐵忙命人大把撒果子和喜錢,大小娃兒一齊哄搶。笑聲震天。
等隊伍走過,大家又笑呵呵地跟在隊伍後,人越聚越多,不知幾百上千人了。
一時到了周家,也是人聲鼎沸,幾乎所有的文人和書院師生都聚集在這裡;也有的官員是兩頭恭賀,選擇先來周家,然後隨著迎親隊伍再去張家。
更有一樁:因兩家合計,在田上酒家擺流水席,讓全村人今兒都不用開伙,隨便去哪家吃,或者去酒家吃。
鄉鄰們見兩家貴客多,便不去打擾,看熱鬧看餓了就去酒家坐席,吃飽了又出來瞧熱鬧。奔走相告,談笑不絕,整個村莊比過年還喜慶。
誰料,下塘集許多人也聞風而動。一是想看玄武王成親的熱鬧,也有想來開葷的,更有想攀交情的,因此窮家富戶,還有要飯的,來了不知多少。
這些人擠不進張家和周家,只好去田上酒家坐席。
酒家的人為難,說王爺沒請街坊哩。
大家都振振有詞地說,王爺成親,他們作為街坊,能不來恭賀嗎?便不請,也得來!
田上酒家在張家被抄後,轉給李耕田家經營。
張家平反後,李家本待要歸還的,然張家不要,依舊讓他家經管。
見此情形,在這邊主持事務的李長雨便去張家討主意。
張家上下人等都忙得跟陀螺似的轉,哪裡找得著主事人。
因鄭青木在谷口迎客,他便去問青木,說來的大部分街坊都是常見認識的,只有少數人不認識,但也有同來的人介紹,再就是叫花子了。
青木聽後,想了想道,讓他們吃好了,今日大喜,人家來了,總不好把人趕走,但不許收他們的禮,免得被人說玄武王藉機斂財。
又說他表弟來喜對集上人熟,叫來喜去幫他支應,又叮囑他安排人在村口看守緊些,又命趙家和鄭家的護衛都出動,四處查看,以防人多出亂子。
李長雨忙答應了,自去安排不提。
這麼一來,下塘集的人就放心吃酒玩笑了。
吃多少倒是小事,關鍵是酒家的廚子和小二忙不開,一個個累得跟什麼似的,後來喊了許多媳婦婆子去幫忙,這也不必細說。
且說板栗,進入周家,滿眼都是喜慶的紅,滿耳都是喜慶的樂,一顆心始終飄著,嘴巴始終咧著,笑得腮幫子都酸了。
種種熱鬧,難以盡述。
他先往正堂拜見周夫子和周三太爺兩位長輩。
磕頭畢,五柳先生等叔伯輩以及兄弟輩的,都上來陪坐。
說笑一會,板栗便問道:「五叔,可是誠心把侄女許我?」
五柳先生詫異地問道:「王爺這話從何說起?這都成親了,還不誠心?」
板栗咳嗽了一聲,笑道:「那晚輩有個小小的請求:待會請各位千萬別出什麼高深的題目才好。五叔知道,晚輩雖然也讀了幾本書,後來只顧打仗去了,肚子裡那點墨水,在各位長輩和兄弟面前,是不敢賣弄的。回頭答不上來,當著這麼多讀書人,各位也顏面無光——」湊近壓低聲音道——「眼下咱們可是一家人呢!」
眾人愕然,接著大笑起來。
五柳先生笑道:「王爺這話說的,未戰先怯,這如何使得?」
板栗道:「晚輩這是有自知自明。」
周菡的大伯父笑道:「王爺放心,今天我等什麼也不問。等吃過飯,王爺直接把侄女抬走。」
板栗不敢相信地問:「大伯父說真的?」眼睛瞟向小舅子周篁。
大伯父道:「當然是真的!」
周篁笑道:「姐夫不用瞧我。我像那搗亂的人嗎?」
板栗心道,你很像!
跟著五柳先生又保證了一遍,板栗才放心。否則的話,讓他面對一群整天在書海裡打滾的人,想想頭皮都發麻。
原來,周家也覺得,考玄武王詩詞文章什麼的,怕真是難為他了。若弄些簡單發笑的題目,眾人又不屑為之。再者,他們覺得,王爺在求親的時候已經用了大心思,成親便不玩那些手段了。
因此,板栗便順順利利地接了自己的新娘上花轎。
周家發嫁,已是下午未時。這時候,所有的人都跟著去了桃花谷,谷內就跟集市一般。
進谷後,花轎沒有抬去張宅,而是往祠堂去了。
拜堂在祠堂舉行。從祠堂門口開始,大紅地氈一直鋪進院子;頭上綵燈高懸,紅綢牽掛;笙簫管弦,聲聲入耳。
東廂廳堂,張大栓和張老太太分坐在上首兩邊,張槐和鄭氏分坐在下首第一位,看著對他們跪拜的一對新人,都笑容滿面。
張大栓覺得眼前有些模糊,似乎看不清長孫和長孫媳,他想,自己真是樂昏頭了。
夫妻對拜過後,一聲「送入洞房」還拖著長長的尾音,板栗便牽著紅綢,引周菡走到門口,然後來到她前面蹲下身子,低聲笑道:「我背你去那邊。」
周菡一愣,這可是事先沒交代的。
旁邊,全福人敬文娘忙對她解釋道:「這裡往新房去還有好遠哩,再坐花轎也不像樣。讓王爺背王妃過去,這才顯得夫妻和美、相親相敬。我們下塘集這塊的媳婦進門的時候,都是要相公背進門的,這可是別的地方媳婦沒有的福氣和臉面。」
紅蓋頭下,周菡聽了微笑:夫君背進門,真好大面子噯!
她低垂的目光望著前面寬闊的肩膀,輕輕將手搭了上去,隨即感覺一雙有力的手臂托起她雙腿,將她背了起來,大步前進。
拐彎、直行、上下坡,不知走了多遠,周菡只看見下面的卵石通道一直往前延伸,似乎沒有盡頭。她伏在板栗背上,覺得特別踏實,很想問他「累不累」,卻不能開口。
耳邊聽得許多人說笑,好像大家都跟過來了,路邊都是人。
石子路消失,感覺進入院門。
接著又連續穿行了好多道門,才進入室內,這是到了新房了。
就聽有個女聲笑道:「虧得王爺是武將,身子骨結實,換了是文弱書生,背著新娘子走這麼遠,怕是頂不住。」
眾人哄笑。
又有人接道:「頂不住也要背,今兒這日子可不能打退堂鼓,撂手更不成,讓人代背也不成,只能拼了命地上。」
哄笑聲更大了,連板栗也笑,周菡感覺他身軀一震一震的。
笑聲中,他轉過身,輕輕往下蹲,小心地將她放下。
周菡感覺屁股挨著一處柔軟的地方,知道是床,遂放心地坐好,鬆開抱著他脖子的手臂。
新房裡頓時喧笑聲不斷。
「掀蓋頭了——」一個女娃兒大喊。
「板栗哥哥,快點動手!」這是玉米。
「讓我來!我來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