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爺夫婦都慌了,忙道:「苞谷,爹是捨不得你。爹怕了——」說著也流淚不止——「爹想著,出去呆幾年,你就忘記以前了。」
大苞谷氣壞了,衝他恨恨地大叫道:「你不讓我認親爹,我也不認你做爹;你幫我找回親爹,我就認你這個爹!」
陳老爺苦惱又惶恐:苞谷認祖歸宗了,還有他什麼事?還有陳家什麼事?
大苞谷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抹一把淚,怒道:「笨死了!將來我生了兒子閨女,一半姓張,一半姓陳,不就好了!我親爹娘感念你們的恩情,肯定會答應的;我家兄弟多著呢,他們也不會捨不得。陳家還攀上一門權貴當乾親家呢,這多好的事!可你呢,這麼笨,一點也不會想,就知道跑,帶著我漂洋過海。現在,你給我想好了:要兒子和乾親家,還是什麼也撈不著!」
轉頭又對陳老太太哭道:「奶奶,嗚嗚……你是不知道……嗚嗚……我們在外邊吃了多少苦……死了不知多少回呢!」
陳老太太氣得渾身顫抖,指著兒子兒媳婦罵道:「你們……黑了心爛了肝的!拐了人家兒子不算,還拐出海去了!這是他命大,要是死在外邊,你要怎麼辦?啊?」
陳太太忙道:「娘別急,他爺倆不是回來了嘛!」
老太太把茶几拍得「咚咚」響,怒道:「就算回來了,耽誤了幾年讀書,這個怎麼算?啊?人家杜老爺的兒子今年都下場考試去了,你說,你耽誤他這些年,是不是該死?」
陳老爺尷尬極了,覺得這個確實誤了。
要知道大苞谷讀書可厲害了,他原本還指望他高中進士,為陳家增光呢。
陳老太太越想越氣,她本來就心疼大苞谷,剛才又聽他說以後養了兒子會讓姓陳,又聽說還能認一門王爺做乾親,更加放心了,也更加覺得自己兒子愚蠢,不住地罵他。
等老太太罵累了,陳老爺才賠笑道:「苞谷啊,爹是笨了些,不如你聰明,就沒想起來這個。既然說開了,那現在再認回去也不遲啊!咱們準備準備,立刻就上京。」
陳太太也忙點頭道:「苞谷,你放心,娘和爹都陪你去。」
大苞谷把臉一垮,癟嘴道:「去?往哪去?要是能回去,我還急什麼!都怪爹你,耽誤了幾年的工夫,如今我回不去了……嗚嗚……奶奶——」
陳老爺夫婦當即變了臉,陳老太太抱著孫子連聲問,怎麼就回不去了?
大苞谷抽抽搭搭地將緣故說了。
從張家獲罪被抄、他被狼叼走說起,還說老鬼本來就是他家的護衛,是他爹娘派來找他的,一直說到那個害他的縣令送了個假兒子給張家。
總之,如今他輕易回不去了!
陳老太太聽說他被狼拖著跑,又被那縣令的家人毒打,大晚上順著河水從梅縣漂出來,帶著條狗在山裡漂了幾天幾夜,哪裡忍得住,抱著他哭得跟什麼似的。
這些事陳老爺夫妻都不知道,也都哭得稀里嘩啦。
他們活了半輩子,也沒吃過這等苦,可大苞谷當年才幾歲?
待大苞谷說張家認了個假兒子,陳家三人再也哭不出來了,都面無人色了。
這已經不是歸還兒子的問題了。
張家有個假玉米,要是將來弄出些什麼大麻煩,豈不都是他們的罪責?
老太太瞪著陳老爺,想用手指頭戳他,隔得太遠;想用東西扔他,手邊除了熱茶沒趁手的東西,遂恨恨地罵道:「你……你都五十歲的人了,怎麼就這麼糊塗呢!」
陳老爺覺得自己腿腳有些哆嗦,頭上大汗淋漓。
這南邊的天就是熱,才四月間就熱得不行了。
他一邊抹汗,一邊問大苞谷道:「那個老鬼,他不是你們家的護衛嗎?他不能出面作證?」
大苞谷聽了這話越發生氣,道:「還不是跟爹你一樣,沒出息!爹是笨,他是膽小鬼!我們出海的第二年春上,他就得了消息,就是不敢去京城找我爹娘說這事。」
孫鬼在外邊聽見了,忙跑進來對他作揖道:「少爺,不是我膽小,那人既然送了個假兒子給張家,肯定盯著這事呢,我要去了京城,那還不被滅口啊!再說,少爺又出海去了,我兩手空空的,讓老爺和太太咋相信我?要是少爺沒走,這事就好說了。」
言下之意,都怪陳老爺。
陳老爺氣得瞪他,卻不敢如之前一樣呵斥他了——人家可是王府的護衛,他哥哥現在是王府的護衛頭領呢。
大苞谷怒道:「你就是膽小!還敢抵賴?你明知那個玉米是假的,也不敢去說,要是他害了我爹娘,怎麼辦?要是孫鐵大哥在這兒,就不會像你這樣。」
孫鬼低頭囁嚅道:「沒聽說老爺太太有事。」
大苞谷霍然站起身道:「我爺爺不是死了!怎麼好好的就死了?」
孫鬼慌忙道「這個……這個……老太爺一定不是被人害的,要不然,王還能放過這事?」
陳老太太越聽越心驚膽顫,拉著孫子手著急地問道:「苞谷,那這事要怎麼辦?」
大苞谷道:「怎麼辦?當然是進京找他們了。」
跟著猛一捶桌子罵道:「笨蛋!都是笨蛋!我親爹娘是笨蛋,連兒子都認不出來;我哥哥姐姐也是笨蛋,便來個娃,就當自己弟弟,笨蛋!死紅椒!臭香荽!蠢板栗!爛小蔥!還有那個山芋疙瘩,最笨!還有那個玉米,老子日他祖宗!小爺饒不了你們!呀啊——」
他罵著罵著就仰頭尖叫。
陳老爺夫婦被那尖利的聲音刺得頭皮發麻,慌忙用手摀住耳朵。
陳老太太耳朵有點背,就沒那麼大反應,但她卻被孫子一連串的罵給驚住了。
孫鬼縮了縮脖子,嚥了下口水,忐忑不安地勸道:「少爺,這個,可不能罵老爺太太,還有王爺他們。回頭王爺該怪陳家沒管教你了。」
陳老太太醒過神哼了一聲道:「該罵!永平十八年,那不是離張家抄家才幾年的工夫,怎麼就不認得兒子了?要說現在上門,他們認不出還能說得過去;那時候就認錯了,這當爹娘的,也太不用心了!可憐我孫子,有家也不能回……」
她抱著大苞谷又哭起來。
陳老爺臉上肉抖了抖,心道你孫子現在也沒露宿街頭啊,一堆丫頭媳婦伺候呢,哭得也太不像了。
大苞谷發洩了一通,心頭空了些,這才對幾人道:「別哭了!哭有什麼用,咱們去京城。小爺要去會會那個玉米,瞧他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敢冒充小爺?等揭穿他,小爺要把他丟到海裡餵鯊魚!」
孫鬼大喜,連連點頭道:「三少爺一回來,他這個妖怪就該原形畢露了。」
陳家三人卻不放心,生怕他去了會被人害。
大苞谷道:「咱們先不聲張,他們知道我們是幹什麼的?等樣樣都安排妥當了再把真相掀開。爹,你帶管家先去京城。」
陳老爺點頭道:「也好,爹先去打探消息。」
「不是!」大苞谷道:「爹不是去打探消息的,爹是去買房子和鋪面的。」
「買房子鋪面?」陳老爺疑惑地問,「咱們要在京城做生意?這主意好是好,可如今你這事兒這麼麻煩,哪還有心思張羅生意?還是不要費心了。房子倒是應該買,反正咱們進京也要找地方落腳。」
陳老太太覺得兒子的話有理,忙勸孫子道:「苞谷,生意的事就不要管了,先讓你認祖歸宗要緊。」
大苞谷「哼」了一聲道:「賊還不走空呢。咱們上京肯定要花好些銀子,先不管能不能搶回爹娘,得把本先賺回來。你們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保管認爹娘做生意兩不耽誤。」
陳家三人見他說話間眼珠直轉,又好笑又欣慰:這孩子最愛斂財了,不知又在算計什麼。
孫鬼卻提醒道:「少爺,王爺他們如今不在京城,在桃花谷給老太爺守孝呢。咱們得去清南村。」
大苞谷道:「我爺爺過世兩三年了,守孝也該期滿了,我怕他們要回京去。我這裡還有些事要安排,來不及就去。你先派人去打聽著。這事不用急,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也不在乎多等幾個月。」
這話老太太極為贊同,又對孫子莫名信任,吩咐兒子兒媳婦道:「這次你們都聽苞谷安排。還有,把家裡各處現銀都歸攏了,全都換成銀票帶上。京城那地方,沒銀子可不成。」
陳老爺夫妻忙答應。
大苞谷讓孫鬼先出去,他低聲跟爹娘和奶奶嘀咕了一番話。
三人聽了連連點頭,精神十分振奮。
鬧了這麼一場後,老太太見孫子眼睛都哭紅了,衣裳也沒換,肚子還餓著,忙吩咐擺酒席,卻再也沒心情哄鬧了。
等吃完飯,大家分頭去忙碌。
大苞谷回到自己院子,將四鬼和四貓都叫進書房,直說了半個時辰,八隻鬼貓都被震住了。
大苞谷臉一沉,道:「擺這副慫樣幹什麼?這點事都幹不成?那年我出海,你們還都吵著要跟去,原來都只是嘴巴嚷嚷的好聽!」
四小鬼忙拍胸脯道:「少爺放心,四鬼一定把這事辦好!」
白貓也道:「我們四貓也是一樣。可是少爺,我們都走了,誰伺候少爺?」
大苞谷「嘁」了一聲,道:「你操這心幹嘛?把我交代你們的事幹好才是頂要緊的。我不是還帶了只藍貓回來嘛,她又不是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