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相關證人一個個上堂,證實王家和胡家合謀,假造地契,殺人滅口,霸佔張家家產,才半個時辰,案情就真相大白。
王尚書渾身顫抖,問當地裡保:「失蹤五十多個人,你身為當地裡保,居然沒有疑心,不報官府?」
裡保叩頭道:「不是失蹤,是分幾次走了。先說要去北方開荒,然後一家子都走了。小人哪想到是被人殺了呢。就是最後,張家的大管事二管事,他們失蹤了,有些蹊蹺。後來王家就來了。小人以為,定是他們看張家敗了,把這些莊子賣給王家,然後跑了。」
馮五便道:「先被殺的,都是聽信了王家人的話,說帶他們去北方發財,在人前做了個全家離開莊子的模樣,騙了出去殺的。只有張家的大管事和二管事,不信他們哄,只好硬下手了。」
堂上堂下死一般寂靜。
五十多條人命啊,其中有十幾個幼童和少年,就這樣被殺了。王統和胡鎮怕是當時再想不到張家有翻身的機會,這案子會有大白天下的日子。
三位主審官,張楊和馮大人卻一致沉默,全由王尚書審理;英王和趙耘眼不眨地盯著他;張家鄭家一干人更是虎視眈眈……
王尚書強忍各種不適,閉目吸氣,半響張開眼睛,大喝道:「來人哪,將王統拿下!摘了他的官帽,除了他的官服,戴上手腳鐐!」
衙役們如狼似虎地撲了過去。轉眼間,座上官成階下囚。
王統面如死灰,嘶聲叫道:「大老爺!這事不是侄孫干的,侄孫沒有殺人!」
王尚書冷笑道:「不是你殺的?不是你在云州府當知府。不是你授意,你那個兄弟能有這麼大膽子?」
他也不訓斥他枉讀了聖賢書,上愧對君王重用,下愧對祖宗,令王家蒙羞,說這些只會令他更加難受,他只想快快將此案結束。
於是又傳來云州府雲霧縣衙主簿,以及假地契的主人王紀等一干人犯。一一問罪後,當堂判決:主謀王統夫婦、王紀斬立決,所佔張鄭兩家產業連帶這些年的出息以及滋生擴展的產業悉數歸還補償張家;主犯胡鎮已死,暫不論;王、胡兩家殺人家丁等皆處斬刑;從犯雲霧縣主簿等一干人流放……
審案結果上呈皇帝御批後立即執行。
終於收回家產,並將當年的事弄清了,可是,張鄭兩家人並沒有高興的感覺,甚至心情沉重,連大苞谷都沒敢歡呼。
死了那麼多人,他們沒有理由高興。
這些人何其無辜,成為胡王兩家貪婪的犧牲品。
板栗和葫蘆都後悔萬分,當年真不該逼胡鎮死了,真該留他一條狗命,然後這次好好讓他嘗一嘗從雲端跌落的感覺,嘗一嘗窮途末路的滋味!
等一干人犯哭喊著被帶下去,王尚書渾身衣衫濕透,面色蒼白。
馮大人見了十分擔心,低聲問道:「大人,暫時歇息一會再審如何?」
王尚書搖頭,喝道:「不必!帶童茂!」
大苞谷雙眼立即射出仇恨的光芒。
他曾經發誓,要取這狗官項上人頭。可是他還沒來得及查他的老底呢,那這次是不是就罰他一兩年俸祿或者降一級官就算了?
這太便宜他了!
他萬分不甘地想道。
真的是這樣嗎?
他的親人這次沒有讓他失望,在還沒有認回他的時候,就已經對童茂出手了,一擊必殺!
原本對犯人刑訊逼供,當與不當之間,頗難定論。但張家卻從童茂過往查起,將他定為酷吏。幾樁冤案一翻,他便死到臨頭了。
童茂走進刑部大堂,一眼看見大苞谷。那個少年狼一樣的眼光,讓他不禁打了個寒噤,想起上次他在堂審時說的,「狗官!小爺發誓:定要取你項上人頭!」
他怎麼覺得脖子涼颼颼的呢!
他只是暫時拘押,還不是囚犯,因此穿著常服,也不用下跪,只站著受審。
這次,是右都御史馮大人主審,為的是讓王尚書略歇息一會。張楊因為張離的關係,不宜親審。
馮大人先照例簡單問些常規問題以及當日給大苞谷用刑的情形。
童茂並不以為意,咬定是為了查清陳離和海盜勾結之事,才用刑的;並且,他因為已經知道陳離被認定就是張家第三子,所以用心險惡地說,當日他是聽張楊話語暗示,懷疑陳離系冒認張家兒子,才對他用的刑。
張楊氣得笑了,也不同他爭辯,吩咐板栗,傳一干人證上堂。
因所有原告苦主、人證物證,俱都齊集,彷彿走馬觀花似得,只在堂上過了一遍,便使得一樁樁冤案昭雪。
那些苦主看見童茂,無不痛哭叫罵;等翻案後,又嚎哭大喊「蒼天有眼哪!」
刑部大堂一片沉寂,再沒有大苞谷先前認親時的迭起、歡聲陣陣,人們都被苦主的情態感染了。即便翻案,他們的痛苦遭遇、死去的親人,都再也難以彌補。
童茂從看見第一個苦主起,臉色就變了。
他橫行了十幾年都沒事,這次翻船,原來卻是為了討好玄武王府,誰知卻自掘了墳墓。
毫無懸念的,他也被判斬立決。
英王痛恨萬分,覺得他比先前王統所犯的罪行更不可饒恕。王統為一己之私殺人,童茂卻敗壞了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令他們對官府不再有信心,真乃罪不可赦!
大苞谷沒想到家人給了他一個驚喜,看著童茂被押下去,他仰天大笑。
笑畢,將目光移向白凡——是跟他算總賬的時候了!
白凡著實佩服這小子,因而笑吟吟地看著他,毫不慌張。
馮大人和張楊跟王尚書商議,先暫時歇息,待用完午膳後再審。他們是見王尚書支持不住了,天氣炎熱加上受了打擊,搖搖欲墜;再者,已經是正午時分,也該用膳歇息了。
王尚書卻不答應,說命人弄些解暑飲品來,簡單用些,一氣審問完畢再歇息。
原來,經過之前的審訊,他覺得張家拿不出指控白凡的證據,今日必定不能結案,所以想一氣呵成、速戰速決,然後再歇息。
他可真是心力憔悴,再不想下午還折騰了。
張楊和馮大人也想到了這點。只得答應了。
玄武王府人最多,早就準備停當,當下命人送上蓮子銀耳湯、燕窩粥、綠豆粥等飲食,給各位大人都上了一份,就在大堂上吃起來。
那些看熱鬧的有回家的,也有在附近酒樓吃的,還有就地買小吃的。
今日刑部門前大街上可熱鬧了。做生意的小販早支好了攤子,更有提著籃子、推著車子四處兜售食物的,根本不愁買不到東西吃。
張槐鄭氏等堂上一宣佈暫停,顧不得吃東西,立即往陳家人那邊走去;紅椒香荽早吩咐為他們也準備了食物,兄弟姊妹一齊圍了過去。
可是,眼前的情形卻讓他們看呆了——
人家陳家也早就準備好了,一家子席地而坐,大苞谷被五隻貓圍著,連老太太和陳老爺夫婦也顧不得吃,守在他身邊,跟伺候祖宗似得,有的幫他打扇,有的幫他擦手臉、圍袱巾,忙完立即端上食物,就差沒餵他了。
看來,這個兒子除了逃難和漂洋過海的時候,過得比他們想像的要好。
板栗笑道:「好小子!娘來瞧你了。」
大苞谷急忙將碗塞給白貓,「咕咚」一聲吞下嘴裡的食物,起身道:「我還以為趕緊吃東西,吃完接著審呢,所以我就沒過去拜見爹娘了。怎麼還能聊會兒、串門子?娘,你不怪我吧?」
鄭氏紅了眼睛,笑道:「怪什麼?要怪也是怪娘沒本事,爹沒本事,害你吃苦。」
說完,且不敘別情,和張槐一起向陳家人見禮,叫「老伯母,陳大哥,陳大嫂。」感謝他們救了兒子。
三人慌忙稱「不敢當」,神情頗為忐忑。
板栗小蔥等人也都拜見了,又道:「爹,娘,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還是別耽誤陳奶奶他們吃東西,很快就要開審了。」
張槐鄭氏只得歸座,省得害陳家人吃不安。
葫蘆板栗硬和大苞谷擠在一處,邊吃邊低聲說話;黃豆等人也都圍著,跟看活寶似的瞅著他,就算不能跟他說話,靠近些也是好的。
這情形讓一旁的玉米心如刀絞。他發現,要做到無所謂,真的很難。
板栗三人正說得起勁,聰明鬼溜過來,小聲問大苞谷道:「少爺,咱什麼時候去收賭債?」
原來,四鬼都心癢癢的,等不及了,想等下就去收賭債。反正少爺已經被張家認了,跟那個白凡的仇,有張家幫著討還。他們在這站著看,不如去幹「正事」要緊。
那麼多家,得討不少時候呢。
大苞谷頭也不抬地回答:「不去!」
聰明鬼愣住了,疑惑地問:「不收了?」
大苞谷將空碗遞給白貓,白了他一眼道:「收來了又捐出去,你不難受啊?乾脆把單子交給他們,讓他們自己去要。咱們眼不見為凈,省得活受罪,還受累。」
黃豆、山芋等人一齊長大了嘴巴,板栗一口銀耳湯嗆進氣管,大家都無語地瞪著大苞谷——之前捐款時說得那麼慷慨激昂、豪氣萬千,還以為他真的不在乎呢,誰知這會子又肉疼了。
聰明鬼恍然大悟道:「還是少爺聰明!這大熱天的,上門討債也不容易呢。」
大苞谷笑道:「孺子可教也!忙得要死,人家又不付工錢,不如在家睡覺。」
接過白貓遞來的碗,低頭繼續吃。
兄弟姊妹們早聽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