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忙對張楊使了個眼色,讓他冷靜些。
玉米還是少年,心智也不如大苞谷堅定,萬萬不能相逼,恐適得其反。
她側頭柔聲對玉米道:「白凡說他會告訴皇上這一切。但是,若你知道內情,先告訴我們,我們也能早做應對。不然,我們始終蒙在鼓裡多年,豈不是太不公?」
張槐也道:「若白凡真有苦衷,我們肯定會公平處置的,你大哥和小叔也會幫他求情;若他有陰謀,或是要報復我張家,你豈能袖手旁觀?」
玉米心亂如麻,喃喃道:「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趙耘也開口了,他用少見的嚴厲口氣道:「張離,本官看中的是你的人品,因此明知你不是張家兒子,也不曾解除你跟翩翩的婚約。但是,白凡擄掠大苞谷,又曾追殺你大哥大姐,更有可能和安國皇帝秦霖有勾結,你若知道這一切卻不說,就像你小叔說的,你有何面目做張家人?又如何讓我們相信你?」
忽然門外傳來一個聲音道:「你今天要是不說,以後說的再合情理,也別想在我張家立足!」
是大苞谷,他昂然走進來,後面跟著山芋眾兄弟。
花生衝到玉米面前,激動地問道:「五弟,我一向對你怎麼樣?你還把我當兄弟嗎?眼瞅著人家欺負老張家卻裝傻,說沒想起來,你這樣子像沒想起來嗎?沒想起來你抖什麼?你這是把我們大家都當傻子呢!你今兒要不說,我就不認你這個兄弟了!」
玉米崩潰,抱頭彎下身子大叫道:「我不知道——」
事後,玉米被關進二房的書房,看押了起來。
板栗道:「五弟,在此案弄清之前,你就在這裡好好想一想。有什麼話你讓人叫我跟小叔。若不關著你,卻派人監視你,那更讓你難受,不如說明了的好。」
玉米呆呆地點頭。
然後,眾人離去。
張楊臨去時吩咐護衛道:「要什麼吃的喝的都拿給他。」
護衛答應了。
散去後,張楊、趙耘、張槐、板栗,以及後趕來的葫蘆,大家都聚在偏殿緊急磋商。
小蔥和鄭氏也都冥思苦想,想不通玉米會是張家誰的兒子,到底從哪來的。
晚上,花生和香荽又仗著以往跟玉米相處親密,分別嘗試進書房誘導他說出真相,但無不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玉米根本不想說話,躺在書房裡間的臥榻上。用薄被矇住頭,誰也不想見。
再說王尚書,從刑部退堂後,匆匆擬了奏摺,然後進宮去見永平帝。
永平帝聽說緣故後,沉吟不決。
若論這白凡的過往表現,給他一個機會不是不可以,但是,濟寧侯高遠啊,那個人……
永平帝忽然發現,白凡跟他爺爺很像。
是行事方式像。
性格上,高遠更大氣豪邁一些;白凡卻不顯山不露水,淡然如春風,柔和似細雨,沁人心脾。
他猶豫再三,又招來大皇子景王和二皇子英王來詢問。
君臣商議後,決定明日早朝時,當著百官金殿御審白凡。
因為,也只能這樣了。
白凡這樣的人,不用想,刑訊逼供是無用的。
王尚書從皇宮回去後,侄兒王窮去見他,簡單問過此案的進展,便告訴大伯父說,行囊已經準備好,他明日一早便要啟程去往西北。
王尚書卻擺手道:「暫緩兩日再走。就說……你大伯母近兩日身子不大爽快,你不忍就走,留下來侍奉兩日。」
王窮聽了一愣,看著大伯父不語,等他解釋。
王尚書目光炯炯地說道:「伯父覺得,有些不尋常。你且拖兩日再走。」
他憑著高度的政治嗅覺,嗅出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王窮點頭答應,又細問詳情,王尚書卻說不上來。
但是,能晚兩天走更好,王窮想,他還想找機會再見香荽一面呢。
第二天早朝時,文武百官都精神抖擻,天色尚未大亮,一個個都在乾元殿前等候了。
待永平帝乘坐御輦,在宮人簇擁下,靜鞭開道、細樂悠揚而來,群臣忙閃避一旁恭候。等天子進入大殿,方才按部就班,魚貫而入,跪下山呼萬歲。
君臣先論些六部事務,等再無人上奏時,永平帝便話鋒一轉,命人將戶部左侍郎白凡帶上來。
到這時候,文武百官頓時精神一振,一齊盯著那個含笑走上殿來的年輕官員。
關注他,不僅因為他是濟寧侯高遠的孫子,還因為他的卓越才能,乃是繼張楊和趙耘之後大靖新一輩年輕才俊,比王窮、黃豆等人又資歷深厚。
關注他,還因為他跟朝廷新貴玄武王府的牽扯。
這樣一個人,也是諸皇子早都密切關注的。
等白凡下跪叩首後,永平帝也不廢話,直接問他,既聲稱對朝廷忠心,又對張家無惡意,擄掠大苞谷所謂何來。
白凡也痛快,沒像在刑部大堂上那樣推諉辯駁,很乾脆地回道:「因為臣送去的玉米就是張家兒子,本名就叫玉米。微臣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讓他認祖歸宗,順利回到張家罷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殿中的群臣頓時嗡嗡議論起來。
永平帝也驚詫萬分,追問道:「此事當真?」
白凡堅定地答道:「千真萬確!」
張楊和板栗雖然早就這樣猜測,但親耳聽見白凡說出來,還是如雷轟電掣,尤其是張楊,覺得頭有些暈眩。
板栗踏出武將行列,朝白凡冷笑道:「真是天大的笑話!你說他是張家兒子,他就是了?你說他是誰的兒子?跟誰生的?在哪生的?有何證據?」
他今日就要弄個明白。
永平帝也道:「不錯!白愛卿且把詳情說來聽聽。」
白凡卻不肯再說了,他也冷笑道:「下官言盡於此,你們自己去想。玄武王不是厲害得很嗎?就像大苞谷當日在刑部時說的那樣,有本事就自己去找出內情來,何須逼迫下官。反正下官問心無愧就對了。」
板栗見又回到原點,氣怒之下笑道:「問心無愧?別說現在還不能證實玉米就是張家兒子,就算他真是張家兒子。你擄掠本王幼弟也是居心叵測、其心可誅。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你想用掉包計,以假玉米換出真玉米,報復張家,是也不是?」
他想到這個可能,禁不住渾身發抖。
張楊也瞪大眼睛,覺得這個可能性最大。也最能解釋白凡的行徑。
為了讓一個兒子回家,卻讓另一個兒子離家,真是其心可誅!
白凡哈哈大笑道:「玄武王,都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不是小人。卻被仇恨矇蔽了雙眼,想來想去都在陰謀上打轉,難怪會如此。下官真要報復張家。調換他兄弟二人,直接驅使狼把大苞谷吃了,豈不省事?又何來真假玉米對簿公堂?」
「你暫時未殺大苞谷,是因為你想瞭解他的生活習性、性格脾氣,以便假玉米模仿。」葫蘆也走出來,盯著白凡沉聲道,「你想做到萬無一失。誰知大苞谷跑了。後來,你以為他死了,才又把現在的玉米送來。」
白凡輕笑道:「這都是你們的猜測。下官將大苞谷擄來後,並未傷害他是真;有下人欺負他,下官察覺後馬上打發了下人也是真;下官將現在的玉米送入張家後,也從未利用他對張家不利,還是真。請問玄武王和白虎公,有何憑據說下官居心叵測?」
任他如何說。不但張家人不信,滿朝文武也不信。
此事太過離奇,想要送人兒子認祖歸宗,犯得著費這麼大神嗎?
張楊終於問道:「你本來想要如何?」
白凡沉聲道:「很簡單,讓他二人一塊長大,最好結拜為兄弟,然後順理成章地回到張家。如今張家因為大苞谷,又有結拜兄弟,又有兒媳婦,還有義父母,可見下官當初所想不無道理。」
張楊和趙耘交換了一下目光,雙雙出列,朝上跪下,請皇帝明察,白凡到現在還不肯把一切道出,分明有陰謀。
當年,是他倆牽頭,彈劾了濟寧侯高遠,才扯出寧王,致使寧王一脈全部被新皇剷除。
這事由他二人引起,也該由他二人結束。
永平帝瞇著眼睛盯著白凡道:「白愛卿既然心胸坦蕩,何不悉數道來?朕自會公判。」
白凡笑問道:「皇上會公判?」
永平帝覺得他笑得很不對勁,但還是微微點頭。
白凡轉向張楊和趙耘,譏諷地問道:「二位大人這是下定決心了?當年新踏上仕途,就借勢覆滅了我高家;如今張家趙家勢大,想著覆滅下官更是易如反掌,是也不是?」
不待二人回答,他忽然轉身,面對文武百官問道:「諸位大人可知道,為何我白凡堅持說沒有報復張家?」
板栗也譏諷地說道:「你已經報復過了!」
白凡並不理會他,自顧鏗鏘言道:「因為下官祖父曾告誡下官:大丈夫當襟懷寬廣、以德服人,便是報仇,也要與常人不同!可以把昔日的仇家收為己用,可以娶仇家之女,可以與仇家成為好友……」
隨著他的言說,百官都睜大眼睛,都被他忽然間爆發出來的豪氣感染,有種驚心動魄的味道。
「……當功成名就之時,再回顧以往,會覺得如此行事,比活在仇恨中、終日營營計算要妙的多;回首來路,你會發現仇恨根本不值一提,甚至早已隨風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