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栗用力點頭道:「噯!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泰山不讓土壤,江河不擇細流』,一筐一筐的糞拾家來,積少成多,再摻上水啊草啥的,漚成肥,澆在地裡,那莊稼可不就呼啦啦地往上長!」
方威更覺怪異:那兩句話,用來形容拾糞,還真是……有點那啥!
見弟弟還要再問,方智笑道:「往後,每天早上你就跟著板栗去拾糞吧!沒見過你這麼笨的,連句笑話也聽不出來。」
葫蘆忍不住呵呵地笑出聲來。
方威才知道板栗逗他,跳腳追著他鬧了好一會。
葫蘆對方智道:「六少爺這性子,跟我們村的老鱉倒有些像。」
遂把村裡少年都細數了一遍。
方智聽了還不怎樣,方威卻聽得興奮不已:似乎這些農家少年比京城那些權貴少爺要有趣多了,且沒有諸多忌諱,不禁對附學生活期待起來。
第二日,劉氏帶著葫蘆等人跟方夫人告辭,方家兄弟送他們到下塘集,又跟葫蘆板栗約好幾日後清南村碰頭,方才家去了。
小蔥回到濟世堂,照舊坐堂行醫。
過了兩天,忽有一個小丫頭送了封信來,就是上回來治臉的女孩子,叫書兒的。
恰好小蔥不在,就秦淼跟丫頭蘭兒在內。
她接過信,聽說是給小蔥師姐的,自然要問是何人所書了。
待聽書兒說是她家少爺,不禁一愣:一個少爺給小蔥師姐送信幹嘛?
書兒這回是來謝人的,自然不必遮遮掩掩,於是就將張姑娘救了她家少爺的事說了一遍。
又再三拜謝,說少爺本當親自來的,因傷還未好,再者也怕張姑娘不方便,故而讓她來面謝,又帶了信來。
秦淼將信擱在一旁,說師姐在後邊忙呢,等她回來就將信轉交,再把話帶到。
眨眨眼睛又道:「回去對你家少爺說,也不必心裡過意不去,我們大夫,救人是本分。若是方便的話,不妨捐些銀兩給醫學院。這也算是一份功德了。」
書兒可是頭一回聽說這個,立即追問這捐款是怎樣一回事。
秦淼就將下塘集人籌銀建書院和醫學院的事說了。
她本就生的美,加上聲音清甜圓潤,言辭懇切動人,直聽得書兒感動不已,恨不得掏出全部的身家來捐上。
可她身上只帶了一兩碎銀子,當即掏出來放到桌上,對秦淼說,今兒出來只帶了這麼點銀子,先捐著,她箱子裡還收了二十兩,回頭再送來。
可憐,少爺賞她的銀子還沒捂熱呢,這就要捐出去了。
又說回去一定跟少爺說這件事,少爺肯定會做這場功德的。
她家老爺可是禮部侍郎,還比不過一班鄉民嗎?
這不怪書兒沒成算,實在是秦淼說得動人心扉,由不得人不掏銀子。
往常那些有錢人家夫人被治癒後,總是喜歡說一大篇不要錢的感謝話兒。小蔥聽了,也總是含笑說出另一番話,把那些感謝話兒變成銀子。
秦淼是見慣了小蔥師姐這樣對人說,所以學得甚為熟練。
她們都是為了醫學院籌銀,並不是為自己,所以行事很有分寸,也從不向窮人說這些。
因此,秦淼對書兒道:「這個銀子不能交給我。你送去大堂那裡,有專人記錄這個。你也不用再捐了,這麼多就夠了。捐多少都是份心意,各人量力而行。譬如那身家幾千兩的人,他捐一百兩算多。你一個丫頭能攢多少銀子?捐一兩不算少了。要是捐二十多兩,那不是把全部身家都賠上了?不用這樣的。」
不料書兒聽了這話,愈發感佩,更加要捐了:她就是要捐出全部身家,這樣才顯誠心,這功德才大。
於是,蘭兒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家姑娘一個勁兒地勸書兒不要多捐,書兒則愈發堅定地說要捐,還說要回去跟同事的姐妹們說這事,讓她們都來捐銀子。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功德她可不能一個人佔了!
最後,書兒在蘭兒指引下,去大堂交了銀子,登記了姓名和捐銀的數目。聽說還要把這名字和數目寫在醫學院門口的板壁上,如何花銀也會公佈,更加敬佩了。
小丫頭懷著一腔激盪的心情,回到黃家,跟少爺說了全部事情經過,又說自己準備再捐二十兩,然後十分期盼地望著少爺,等他說出一個大大的捐銀數目來。
黃觀聽了心裡叫苦,感覺傷口隱隱作痛,又見小丫頭看自己的神情,怕是不捐出些銀子,素日對自己的仰慕欽佩之意就要折損。
他微笑道:「我已經在信裡封了銀票,便是捐給醫學院的。張姑娘回來見了,自然明白。」
書兒聽了,驚得拿手摀住嘴兒道:「少爺也不說給我一聲兒。若是我不小心弄丟了那信,把我賣一百回也不夠賠的。」
又高興地問:「少爺捐了多少?」
黃觀不在意地笑道:「問這個作什麼?少爺再捐的少,也不能比你少。不過是份心意罷了,莫要太較真。」
若說捐了兩千兩,這丫頭還不知在心裡怎麼嘀咕他呢,一定不能跟她說。這可是他跟母親磨了好一會,才弄到的。再多,也拿不出了。
原來,他那天雖然被小蔥說的銀子給砸暈了,又覺得她討要黃白之物壞了她在自己心中的美好,可過後又想,張姑娘又不是為自己討要銀子,為醫學院籌銀可是利民的善事。
於是,他就跟母親商量這事。
那日,黃觀在街上勸了黃夫人一番話,打消了她再往清南村跑一趟的念頭,回來又小意勸慰,煎藥讓她服用了,果然見效,於是越發精心伺候湯藥,十分孝順。
黃夫人甚喜,只是對於三天後再去濟世堂就診尚心存芥蒂。
黃觀本是極聰明的,起了個頭後,就跟開了竅似的,對母親言道:「那女孩子才幾歲,能懂多少醫理,就能開出這樣的方子了?不過是聽她師傅說的罷了。說不定就是聽陳老大夫說的。咱們自然還去找陳前輩,請他幫娘診治,兒子才能放心。」
黃夫人聽了這話,正中下懷,覺得十分合心意,於是欣然前往。
如此延醫用藥半個月,那病竟然大有起色,心情愈發好了起來,也頗能聽得進兒子勸慰。
黃觀去方家受了傷回來,驚得黃夫人慌忙來問。
幸而無大礙,方才放心了。
黃觀則趁著母親擔憂關切,問及此次出門帶了多少銀兩。
當他聽說只帶了六千銀子,這還是兩三年的花費,並治病置辦房產等項均含在內,不禁鬱悶不已。
他頭一次覺得,銀子這阿堵物也是很重要的。
他也不是傻的,之前已經細問了方智,明白這捐款都是隨各人心意,並不拘多少。
他雖不管家,也大略知曉家中日常所費必定不少,何況還有人情往來以及自己讀書等項開支,將六千兩銀子在心裡算計了一番,決定先捐兩千兩,然後寫信給父親,看能不能再籌集一些銀錢送來。
若能有,便是日子過苦些,也要再捐些出去。
他心裡隱隱想著,就算不能像張姑娘家那樣捐八萬兩,也要盡力籌措,方不負了她跟自己開這個口。
黃夫人聽了大吃一驚,跟剜了肉似的,直問他為何要捐這麼大一筆錢,又說幾次看病抓藥,也不過幾十兩銀子罷了。
黃觀越發口齒伶俐了,正色對母親言道:「娘既然知道幾次看病抓藥不過用了幾十兩銀子,眼看著就要痊癒了,該想想那大夫的好才是。再說,娘這些年疾病纏身,在京裡又花了多少銀子?花了銀子事小,還害得娘吃了許多苦頭。若沒那出色的大夫,咱們這回來下塘集,那能這樣便宜?」
黃夫人聽了覺得有理,但想想那銀子,還是有些心疼,道:「那也不用捐兩千兩。咱們可沒多少銀子。」
黃觀道:「往常娘總是燒香拜佛,又給廟裡捐香油錢,今日兒子倒要勸娘一番:不如多捐些銀子給醫學院,栽培幾個大夫出來,這功德才大呢!娘可知這醫學院就是這一方百姓捐銀建成的?」
遂把醫學院的歷史數說了一遍,又曆數了方家等官宦人家都捐了多少銀子,「娘想想,父親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官員,娘又叫醫學院的人治好了病,卻捨不得幾個銀子,叫旁人看了如何說?」
前面的話倒還罷了,只這後一句話聽得黃夫人動容,當即就要捐四千兩——無論如何也不能丟了她家老爺的臉面。
黃觀不料勸出這結果來,驚得合不攏嘴。
等回過神來,就急忙勸母親不必與人攀比,重要的是一份心意,又說他們要在這住好幾年,銀子該省著點花,又說他準備給父親寫信,若是家中能挪些銀子來,那時再捐一筆也不遲。
好說歹說,總算把黃夫人那爭強好勝的心思給打消了。
黃夫人看著兒子,滿意地說道:「就依觀兒。」轉頭對身邊的嬤嬤,「這孩子如今行事越發穩妥了,甚有章法,非往常可比。看來,咱們來這下塘集是來對了。離了他老子,他倒歷練得出息起來,比我這個當娘的都會算計。」
嬤嬤急忙捧道:「少爺一向聰慧。先前不過是孝順,事事以老爺太太為先罷了。」
黃觀笑眯眯地說道:「都是娘教的好。兒子長大了,總不好老讓娘操心。所以才大膽在娘跟前出個主意。」
黃夫人聽了,渾身說不出的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