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支串珠步搖,白玉為笄,上方嵌著以赤色珊瑚雕琢的火鳳凰,鳳凰的嘴裡銜著一串赤紅圓潤的珊瑚珠。
久遙抬手,將那支步搖插入她雲髻的正中,那串珊瑚珠垂下,盈盈墜落她的眉心,“這步搖是我從東溟海中親手採得的珊瑚所制。”
聞言,她抬眸看他,鳳目澄透清波流溢,那一剎,不再是含露待放的清麗,而是滿樹海棠灼灼盛放,豔色逼人,華光懾目。
“阿影,你比瑤台的天女還要美!”久遙喃喃,魂醉神迷。
那刻,不止看痴了久遙,還看呆了牛大娘,便是一早下地干活正扛了鋤頭回來吃飯的牛大爺也是看傻了眼。
“哎呀,易夫人這俊模樣,別說是百里,我看是千里萬里也再挑不出一個呀!”半晌後,牛大娘一聲感嘆才打破了屋前的沉靜。
久遙聽著,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那是,那是,天地間再也找不出一個比得上我的阿影的人了!”
“哈哈哈哈……”聽得久遙的話,牛家大爺、大娘不由得都笑出聲來。
笑聲裡,風獨影橫一眼得意忘形的久遙,目光相視,卻忍不住也彎唇一笑。她如此梳妝穿戴著,本是極不自在,可此刻望著久遙的目光,看著他一臉的歡喜,忽然間覺得身上的羅裙頭上的雲髻,偶爾一試也是很好的。
那日早晨,兩人在牛家用過早膳後便告辭離開。
悄悄將一枚金葉放在新房裡,久遙背上包袱牽著風獨影走出月窪村,兩人緩步而行,路上遇著些村人,個個都看得發呆,只當是風獨影目光無意掃過時,那些人不由自主畏縮低頭,不敢再看。
兩人走出了月窪村好遠後,久遙忽然拉著風獨影站住,然後指向身後的月窪村,“阿影,你看。”
風獨影回頭看去。
村前的田地裡,有許多男人正揮著鋤頭鋤地;田埂邊有些孩子在挖蚯蚓捉麻雀,有的背著籮筐扯豬草,有的騎坐在牛背上要喝著;山路上有些人在走著,肩上扛著扁擔砍刀,去山裡砍柴;村子裡的婦人們,有的提著籃子去河邊漿洗衣物,有的抱著被子棉衣在屋前晾曬,有的在坪前垛柴,有的在打罵著不聽話的孩子,夾雜些雞鴨嚶嚶的叫聲……
淺碧山下的月窪村,是如此的平常,又如此的安寧。
“阿影,你十多年征戰,確實殺了許多的人,可殺戮只在戰場上,你帶給天下的是太平。天下的百姓,許許多多都如牛大娘一樣感激你,敬仰你!”久遙握住風獨影的手,聲音溫和而堅定,“月窪村的百姓,可以安寧地過著日子,那是因為有你,有你為他們征戰天下,有你為他們陣前殺敵千萬,有你為他們在朝堂上殫精竭慮……他們才可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才有這子子孫孫的代代繁衍。”
風獨影手一顫,回頭看著久遙。
“阿影,大東朝還有無數個海家村、月窪村,還有無數個海幺叔、海幺嬸、牛大爺、牛大娘。他們可以安穩度日,耕耘自足。”久遙抬手輕輕撫著風影的臉頰,動作溫柔,可他的目光更溫柔,“你曾經說過,為了大東朝,為了天下百姓,你不能放下手中的劍,既是如此,那就為他們一直握著,握到你握不動的一天,又或者握到有人從你手中接過劍的那一天。”
那番話說完,風獨影沒有動,也沒有說話,臉上甚至沒有什麼表情,而久遙也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看著她,溫暖的手穩穩落在她的頰邊。
許久,風獨影輕輕一笑,點頭,“好,我會一直握著的。”
久遙微笑,自包袱裡取出一件青色披風為風獨影披上,“秋風寒冷別著涼了。”
以風獨影的功力自不懼這點寒意,可此刻她只是順從地披上,回首再看一眼平靜的月窪村,然後轉身,“我們走吧。”
“走之前,繫上這個。”久遙卻又取出一根約莫寸寬的銀色綢帶。
風獨影不解,“系在哪?”
久遙抬手撫向她的眼睛,指尖柔柔拂過她長長的眼睫,輕喃道:“你的眼睛太亮了,平常人看一眼便生畏懼。”說著,他將手中銀色綢帶縛上風獨影的眼睛,在她腦後牢牢繫住,“只有遮了這雙眼睛,你才不是那個統御千軍號令百官的鳳王,而只是個平常的女子。”
久遙如此動作時,風獨影並沒有躲閃,只是在眼睛被縛住後,那種什麼都看不見的感覺令她生出對於周圍無法掌控的恐慌,不由伸手想去解開綢帶,久遙卻在那刻握住她的手,“阿影,你相信我嗎?”
風獨影手一頓,然後放下,點頭,“相信。”
話落,並沒有聽到久遙的聲音,只有手被緊緊握了一下,心頭卻在那一刻感覺到久遙開心的笑容。
“阿影,我們走。”
鄉間小路上,兩人攜手而行。
一開始,風獨影每一步踏前都有些緊張,手緊緊地攥著久遙,可走過一段後,便慢慢地放鬆下來,任久遙牽著她不緊不慢前行。
轉彎時,久遙會提醒她方向;遇到溝渠時,久遙會拉著她一起跳過;過河時,久遙會彎腰背起她;路遇狗吠時,久遙扯著她飛快地跑,引得狗追得更凶,等好不容易擺脫了那隻狗,跑得氣喘吁吁的兩人又孩子似的哈哈大笑¨¨¨
半路上,他們在路邊的茶寮裡歇息,久遙斟了茶水遞到她手中,她一邊印著茶水,一邊靜靜地聽著久遙與茶寮裡歇息的路人們聊生計。聽他們說米油的價錢,聽他們說今年的收成,聽他們說家中婆娘孩子,聽他們說今天這日頭好¨¨¨也聽他們詢問久遙,為何他媳婦眼睛上繫著帶子,可是眼睛不好?聽著久遙微微嘆息地承認。又聽著那些人悄聲安慰著久遙,你家媳婦模樣兒生得俊,眼睛不好也沒什麼的¨¨¨
一路行來,久遙仿若她的眼睛她的手,替她看,替她做。
申時,兩人竟也走出了近二十里路,到了徠城。
徠城四面道路通達,來往客商絡繹不絕,是以頗為繁榮。
“阿影,走了一天累了吧,我們挑個地方吃頓好的,然後找家客棧住一晚。”徠城街上,久遙拉著風獨影慢慢地走著。
“嗯。”風獨影點頭。
久遙牽著風獨影走了片刻,看到一間名為“旺福堂”的酒樓進出客人多,猜測其菜餚大約好吃,便牽風獨影進了酒樓。
兩人入內,立時便有夥計上前熱情招呼,點了幾樣招牌菜,慢慢用著。久遙將菜一樣一樣挾到風獨影碗中,有道“赤鱗魚”做得極是鮮美,他仔細挑了刺再送過去,旁邊有客人看得,只因兩人如此年輕俊美,讓人見著便舒心怡目,於是沒人嗤笑,只暗暗讚嘆兩人恩愛。
用完了膳,久遙去結賬,堂中因客多有些喧鬧,風獨影便想出門去等,她憑著記憶與耳力往門口走去,剛邁過門檻時,迎面聽得腳步聲,她往旁邊退了退,免得撞著。可不想對面那人眼見著有人擋路,卻不曾緩步,反是抬手大力一推,一邊嚷叫著:“別擋著我家公子路。”
冷不防這麼一推,風獨影身子往後退去,不想身後的門檻絆了一步,腳下趔趄跌倒在地,正懊惱之時,指尖傳來一陣鑽心的痛,卻是撐在地上的手被人踩了,緊接著身上又被踢了一腳,砰的一聲後腦勺又撞上門口邊上的桌子,頓時腦子裡嗡嗡作響,半邊腦袋都沒了知覺。
“阿影!”久遙結了賬一回頭便見風獨影被推倒,趕忙幾步衝了過來,卻還是遲了,只聽著她腦袋撞上桌子發出響聲,心頭便如被棍木搗了下般疼起來。待扶起她看得她左手背上一個鞋印,指尖上透著異樣的紫紅,胸腔裡已騰起了怒火,轉頭卻見那撞了人踩了人的兩男子沒事人似的走了過去,頓時火苗噌噌上騰。他扶起風獨影在旁邊一桌的凳上坐下,“阿影,你坐著不要動。”
風獨影自習武以來還不曾如此窩囊過,身上疼痛之餘更是惱怒難禁,本要發作,聽得久遙的聲音微愣,然後明了他的心意,便坐著不動了。
那兩人顯然是常來這店的,一進堂裡,那掌櫃已親自迎接,點頭哈腰地將人往樓上引,“厲公子來了,快請樓上雅間坐。”轉頭又沖夥計叫喚,“來呀,快給公子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