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並不是很安靜。隔著門窗,仍能聽到樓下越來越大的聲音。雖然不能從那些夾雜在樂聲歌聲裡響亮的呼喝還有大笑聲裡分辨出任何有意義的訊息,卻仍能感覺出那些歡愉和興奮。
“看,有時候,快樂就是如此簡單……”低喃著,蕭青戎俯近身體,指尖劃過李玉娘緊閉著的雙眸。再掠過她的鼻尖,在光滑的頰上輕輕一頓,最後停在她豔紅的唇上,輕柔地摩挲而過。
“這樣就睡去,會錯過了很多呢!”呢喃著,他的唇邊勾起一絲淺笑。“有看到那小子的臉色嗎?都快綠了一樣,真叫人覺得暢快。這樣的掠奪……不,不是掠奪。你原本就不屬於他……”
目光定在她李玉娘臉上,看著她輕皺的眉心,他原本還帶著一絲邪意,有些輕浮的笑容便一點一點收斂。隻用那樣柔和的目光靜靜地望著她,久久的,才伸手去撫平她皺著的眉。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望著一個人時會這樣滿心的憐惜?為什麽,不過是一次玩笑般的追逐。竟漸漸變了味道?
嘴角輕揚,卻是一抹略帶苦澀的笑意。靜默了片刻,他站起身來,又彎下腰細細地掖好了被子,這才轉身開了門。
這間客房,離樓梯並不遠,門一打開,蕭青戎就看到樓梯口處正往上走的蒲安。臉上通紅,顯然是喝了不少,就連說話也比剛才更強硬了幾分:“你對她做了什麽?蕭青戎!我告訴你,你不要胡來……”
蕭青戎揚眉一笑,也不惱,反倒笑得開懷,“做了什麽,等她醒過來你問她便是。”笑著繞過蒲安,他回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還要不要喝酒?看你的樣子應該已經醉了。也是,毛都沒長全,喝什麽酒呢!”
“誰說我……”扭頭低吼著,蒲安倔強地仰了仰頭,“現在就去拚酒,看看到底誰先趴下!”
蕭青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待下了樓,許山溫言相勸時也是微笑以對。只是年輕人血氣方剛,被激起一腔熱血便無法澆滅。別人的勸阻不過是澆下的滾油。勸又勸不住,攔又攔不下,許山也隻好舍命陪君子。
這一場酒直喝得曲終人散。連一直坐在一旁看熱鬧的兩個武師和幾個水手都熬不過高麗女人的媚眼相誘。紛紛離席散去。偌大的廳堂,除了櫃台裡哈欠連天仍然堅守崗位的夥計外,就只剩下仍坐在席上的三個男人。
許山半眯著眼,著實有些困意,只是看看神色自若,仍一碗接一碗象喝水一般喝酒的蕭青戎,再看看滿臉通紅,醉態可掬的蒲安,也只能掩面打了個哈欠,繼續堅持著。
這臭小子,真以為自己是酒仙了,居然敢這樣和人拚酒。還嚷嚷著要最烈的,回頭說什麽也得教訓教訓他……
覺察出許山望過來的眼神,蕭青戎瞥了一眼,便微笑起來。執著圓肚的小酒壇,他笑著問道:“蒲安,你還能喝嗎?”
“喝!怎麽不、不喝……”拿著碗遞過來的手有些晃,就連蒲安自己都不記得喝了多少碗,甚至連滾在地上的小酒壇都數不清楚。他唯一還記得的,只是不能在這個男人倒下之前倒下,哪怕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房子有些晃。
“算是條漢子。”蕭青戎平聲道。突然用手肘支著桌子俯近了身體笑道:“欲解愁城酒作軍,今天就當是我好心,陪你來個一醉解千愁。”
“呸,”蒲安啐了一聲,大著舌頭道:“要、要醉的是你才對。”
蕭青戎一笑,
也不在意蒲安一直用些紅的眼睛瞪著他。只是低聲道:“你這樣為她拚酒?她知道嗎?會在意嗎?會心疼嗎?她,對你從來都隻如弟弟一般相待不是嗎?有做弟弟的這樣給姐姐添亂的嗎?” 原本都有些迷糊的許山腦袋一晃,突然警醒過來。有些緊張地瞪著蒲安,生怕他受不了這刺激突然做出什麽傻事來。還好,他家娘子沒讓他面對過這個,要不然他那時候都不知要怎麽應對了。
“弟弟?弟弟?”蒲安重複著,突然哧地一下笑出聲來,“居然連你都來這套腔調!你們的眼睛都瞎了嗎?難道看不出來我是比她大嗎?”
他拍著桌子嘶叫,狠狠地瞪著蕭青戎。蕭青戎卻似根本沒看到他的表情,仍只是溫言淺笑:“年齡什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突然又反手點在蒲安的胸口上,“還有這裡。”
“頭腦?心?”蒲安有些茫然,卻是憤怒地推開蕭青戎的手指,“我有,我都有!如果我沒有頭腦,玉娘也不會和我合夥做生意。還有我的心,我的心意玉娘最清楚的。”
“心意?”蕭青戎笑了一聲,嘴角揚起來,現出一絲嘲弄。卻最終在蒲安的冷眼裡一分分收斂起來,“你喜歡她?有多喜歡?為什麽喜歡?”
“我要娶她!”聲音不大,甚至還帶著些酒後的顫音,可少年的語氣卻是異常堅定。就連蕭青戎也不得不正視這個看起來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少年。
“娶她?這,是說很喜歡很喜歡她了?”帶著淡淡的疑惑。蕭青戎低聲問。
蒲安揚起眉,沉默了下,忽然幽幽地道:“她是我遇到最適合我的人。再沒有人象她這樣相信我有才能,也沒有人能象她一樣支持我,同我一起去奮鬥甚至幾乎是在指引著我的方向……是,我喜歡她。你呢?你要娶她嗎?”
沉默著,沒有說話。蕭青戎抓起手邊的酒碗,一飲而盡。
似乎是被蕭青戎的沉默鼓舞了,蒲安緊盯著他又一次追問出聲,然後在蕭青戎的沉默裡大笑出聲:“連娶她的話都說不出,你憑什麽說她是你的女人呢!”
把碗裡最後一滴酒液飲盡,蕭青戎信手一丟,便把酒碗拋在身後。勾起嘴角,他笑著俯近身軀,手一伸,就揪住了蒲安的衣領。許山一驚,支起身來緊張地咽著口水。蕭青戎瞥了一眼,卻只是笑笑,並沒有如許山所想的一樣動粗。
揪著蒲安的衣領,蕭青戎把他拉得更近些,才笑吟吟地道:“你看,你好象誤會了我剛才的意思。”輕點著蒲安的頭,他笑:“不是光有頭腦就行的。有,就要有冷靜的頭腦。還有,這,不是心意,是心胸!可以容忍可以包容可以放縱她的心胸……小子,你還太嫩了!男女之事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的。妻子?!”他低下頭輕笑了一聲,竟就這樣推開蒲安,徑直走開。
“這算什麽?”蒲安衝著他的背影吼著,又扭過頭去看許山,“你說,這算什麽?他連娶她的話都說不出口呢?想把玉娘當什麽……”
許山打了個哈欠。眯著眼道:“誰曉得你們這些人在搞什麽名堂呢!什麽適合不適合,喜歡不喜歡。只要人好,看順眼了不就成了。兩口子,你對我好我對你好也就是了。要是你嫂子也和你們這麽麻煩,我還要不要活了?”
一時說不出話來,看著許山搖著手丟下他一個人往樓上去了,蒲安皺著眉嘀咕了一聲,又歪坐在席上倚著桌子,“其實,”他端起碗來,可幾次送到嘴邊卻都沒有順利地喝到,“我,我只是希望娘也可以象玉娘一樣堅強……娘啊,你為什麽不能這樣呢?哪怕象那個白薇也好,為什麽不能這樣活下來呢?”吃吃地笑問,眼角卻滑下兩行淚來,在微光裡反襯著淡淡的光。
不知道昨夜究竟生了什麽事。李玉娘醒過來時隻隱約記得自己好象一直在喝酒。頭,有些微的痛意。真是丟人,啤酒一樣的淡酒,居然也能喝醉了, 一定是空腹喝酒的緣故。
她尷尬地給自己找著理由,卻忘了現在早不是那個為了業績一氣喝光半瓶酒的身體。
吃早飯時,總覺得氣氛有些奇怪。不僅沒有聽到蕭青戎曖昧的一語雙關,就連一向呱噪的蒲安都似乎是異樣的安靜。忍不住把奇怪的目光轉向許山,誰知許山居然也只是溫然一笑,什麽都不肯透漏。
雖然覺得奇怪,卻沒有時間去多想。早在進開京前,他們就已經商量好這批糖要怎麽賣掉。
就象無數廣告詞一樣,特供或是宮廷禦用這些名號可以讓產品從普通商品成為奢侈品。而他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如何讓高麗的貴族乃至國王都成為他們的活廣告。
在耽羅,曾經聽說過很多商人冒充使節而得以覲見國王。李玉娘倒有心冒充一回,無奈許山力求穩健,堅決否決了這冒險的提議。因此,他們所剩下的辦法唯有請人代為引見貴族豪門,以期能達到目的。
“四路難行錢作車,咱們在高麗又沒有熟人,看來也只能四處請托那些滯留在高麗的宋人代為引見了。我聽說高麗現在的左相便是個宋人,若能見到他的話。或許有機會見到高麗的大王也說不定。”許山列出一張表,盡是在高麗知名的宋人,而官位最大的就是那位名字有些奇怪的左相。
宋忘?抑或是要忘了大宋?還未見到這位左相,李玉娘便已經充滿了好奇。深覺這位現在高麗深受大王愛重的宋人,大概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只可惜,登門求見,卻是連門都未曾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