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聲情並茂的表演,直似一出讓人看厭了的戲。她默默觀看的同時隻是暗暗在心底惡毒地想道:剛才真應該再快兩步,狠狠扯她的頭髮,抓花她的臉,那這番哭泣大概會更有效果吧?
站在一旁看著哭得花容慘淡,連整個上半身都伏在地上“幾欲暈厥”的小英。李玉娘再也忍不住,“哧”地一聲笑出聲來。
在這個時候,突然就這樣笑出來,自然是不妥的。可看看座在上首轉目看她的薑淑雲,李玉娘卻連未收斂半分笑意。反倒眯眼笑問:“主母可容玉娘自辯?”
目光微閃,薑淑雲睨著李玉娘的眼神裡有說不出的意味。
說句實話,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討厭還是喜歡李玉娘。李玉娘雖隻到顧家三天,她卻已心思百轉,情緒變化不知幾遭。一時是對她恨得牙癢癢的,一時又是憐惜她的遭遇,既憎且惜,卻又不得不承認不管怎樣,這人都是她自己弄進顧家的,現在進都進來了,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就這麽趕出去的。她薑淑雲,受不起那妒女之名。也罷,既是苦果,也得她自己咽下。
在心裡一歎,她看著李玉娘亮似寒星的眼眸,緩緩點了點頭。
“謝主母。”李玉娘先施了一禮,目光一轉,輕蔑地看著跪伏在地的小英。“小英姐適才說我欲殺你滅口,那請問小英姐,我是手持何樣利刃追殺於你?傷口何在?還是我曾口出惡言說必殺你滅口,唬得你神志錯亂,隻當自己已經被我割了幾斤幾兩肉去呢?”也不等小英答話,她便一聲冷笑:“俗話說得好,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你這大膽奴婢,你可知你剛才對主母滿嘴謊言又誣我欲殺你那是犯了大宋刑律的?!”
其實,她也不知大宋刑法裡是否也有一條誣告陷害罪,不過想來顧家的女人們也不一定清楚。反正大帽子先扣過去,再說別的。
“主母,”也不理語塞之下有些發抖的小英,李玉娘轉向薑淑雲。先把手中荷包亮出,“這荷包裡有七百文錢,也就是小英姐剛才說的贓物。請容玉娘鬥膽問上一句:家中可有失竊?”
因李玉娘說得鄭重,薑淑雲的面色也更端正了幾分,“家中並未失竊。”
將二人對答聽在耳中,小英嘶聲厲叫:“娘子,那錢是她的野漢子給她的,我剛才親眼所見。”
“親眼所見?”李玉娘一聲冷笑,看看用懷疑眼神看她的薑淑雲。目光未避分毫,眸光反倒更亮了幾分。被她這樣回視,便是薑淑雲也不覺移開了目光。
“主母,適才在外與我交談之人,不只小英姐認識,就是何嫂也知那是貨郎陸七。玉娘昨日方知這世上有陸七此人,怎的竟今日這人就成了我的野男人呢?小英姐,你還能不能把玉娘損得更下賤些呢?”
小英呸了一聲,也顧不得再裝可憐。跳起身正說說話,李玉娘卻已經搶前一步哀聲道:“主母,說來說去,也無非是這錢的事情。玉娘實不敢相瞞,這錢乃是朱家主母賣我出府時,那朱大官人遣了小廝送我的體己錢。此事,徐婆子也是知道的。主母若不信玉娘,喚她來問便是。”
瞥見薑淑雲微微皺眉,她便話鋒一轉,掩面泣道:“玉娘也知,既出了朱家的門,實不應再拿他家的銀子。可玉娘一個弱女子,身無長物,就連換洗的衣物都要靠主母賞賜。
自憐淒楚,這才存了份私心把這銀子留了下來……若、若主母惱我,我便把這錢全交給主母,是丟是捐,全由主母您作主就是。” 這話就說得技巧了。雖然心裡清楚薑淑雲斷不會平白就拿了她的錢,李玉娘卻還是小小設了個套。說把錢給你,卻並不是說讓你花,而是捐到寺廟作香火錢或是丟掉省心……
薑淑雲也是聰明人,聞弦音而知雅意,又如何不明白李玉娘話裡話外的意思。更何況,她又豈會是貪那幾百文錢的人?
事情說到這個地步,她也算是對事情的前因後果一清二楚了。隻是……
眼簾低垂,目光掃過眼含怨意的小英,又轉到目清如水的李玉娘身上。
都不是好對付的善茬呢!
在心裡暗想著,她的目光突然一亮。
抬起頭,她輕輕咳了一聲,正色道:“玉娘,你把錢收起來。我們顧家雖然是小家小戶,可你那點兒錢我卻也不放在眼裡。”
李玉娘目光一瞬,也不現喜色。隻是微微一福身,算是表示自己剛才失言了。
看她知錯,薑淑雲便點了點頭,又道:“我之前就說過,家和萬事興。咱們顧家人不多,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可為什麽,你們兩個卻總是爭吵不休,生出這許多無謂之事呢?小英,你素來是個機靈的,玉娘初來,你更應該體貼關心多加照顧這位姐姐,怎麽可以如此出言不遜?還有玉娘,小英年紀比你小,自幼便在顧家這一方小院長大,見的世面自然也是沒你多。她便是有什麽錯處,你也該循循善誘,巧言化解,怎麽可以竟鬧到滿院裡追打呢?……”
聽著薑淑雲一句一句的質問,李玉娘只在心裡道隻恨剛才沒真的多打幾下。可面上卻到底做出受教之狀,諾諾應是。就連小英,雖然看向李玉娘的眼神仍然是不對,卻也是被薑淑雲壓得死死的。
說了半天,薑淑雲卻是一人給了一棒子,對兩個人不偏不向,倒看似公正,“既是犯了錯,那就一定要罰。就這樣好了,罰你們去把大水缸挑滿,若是吃飯時還沒有挑滿,那晚上就沒有飯吃了。”
這處罰,倒也說不上重。
李玉娘還在心裡想著,就看小英已經黑了臉色。雖然也明白過來事情可能不象她想的那個樣,但看著薑淑雲反手敲了敲後腰,打了個呵欠,衝著她們揮了揮手,一副已經倦了的樣子。就是想問,也不好意思問了。
轉身出了正房,沒走兩步,身後小英已經追了上來,氣哼哼地越過她,往廚房去了。
李玉娘淡淡一笑,也懶得理她,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進了廚房。正聽見她聲淚俱下地和何嫂述說自己如何險遭奸人所害。
聽得有趣,李玉娘這個奸人,隻是彎眉淺笑,看看何嫂也有些無奈的表情,卻是故作大方地不置一詞,只在小英說完後才涼涼地道:“一個女子,鬧得和髒兮兮的小狗一樣,要怎麽見人呢?”
她這麽一說,小英才猛地醒過神來。卻是一聲尖叫,扭頭跑了出去。
看著她慌張的模樣,李玉娘笑著搖了搖頭,“還是個孩子……”貌似對小妹妹既氣又憐的好姐姐神態,倒讓何嫂暗暗松了口氣。
“玉娘,小英那小妮子就是胡鬧,你莫往心裡去。”
李玉娘笑著,隻是軟語相慰,又去找桶,“何嫂,娘子叫我和小英把水缸挑滿了。不過,我並沒見到咱們院裡有水井啊!”
聞言一怔,何嫂猶豫了下,問道:“娘子說的是哪隻缸啊?”
轉目看向廚房一角的半人高水缸,李玉娘也笑起來,“難道還有另外一隻水缸嗎?”
可是,的確還有另一隻水缸,而且也真是和薑淑雲所說的一樣是隻“大”水缸。
當站在柴房一側,看著那隻足有一人高,又粗又大的大水缸時,李玉娘都快看傻了。
聽了何嫂的話,才知一般洗衣、洗澡等用水都是用的這隻大缸裡的水,隻有做飯煎茶才會用廚房裡的小水缸。
因這隻大缸太大,所以一般都是隔個幾天便在附近找幾個幫閑的壯婦或是少年過來幫忙挑滿的。難怪剛才小英一聽到這個看似沒什麽的處罰就先怯了三分,就連李玉娘自己也都嚇到了。
不過再怕也沒辦法,苦工總還是要做的。如果無法反抗,那就隻有承受。
收拾好了水桶,李玉娘特意回屋換了舊裳,又向何嫂借了一件作活穿的單褲。出得門來,看看仍是穿著羅裙的小英,好心勸了一句,卻是得了白眼。
雖然自嘲自己好心不得好報,李玉娘面上卻仍是笑盈盈地同何嫂打了招呼,跟在一手拎起一隻木桶的小英出了門。
木桶一拎上手,還沒裝水,就已經覺得沉重。偏何嫂喊住她,又遞過來一隻扁擔。往懷裡一帶,幾乎沒被壓下。
眼看著小英在前面快要拐了彎,李玉娘一咬牙,把桶吊在扁擔上往肩上一擔,撥腳跟了上去。
身後,何嫂也亮起嗓子喊道:“小英,你莫走那麽快,玉娘她不認識路的。”
也不知小英是不是真的沒聽到還是故作未聞,腳步不停反快。李玉娘使出吃奶的勁才快步趕上。
看著小英的背影,李玉娘抿了抿嘴,突然叫道:“小英,你莫要恨錯人了!”
被她突然這麽一叫,小英的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她。“你說什麽?什麽叫莫恨錯人?你究竟想說什麽?就痛痛快快地說,這兒可沒人看你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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