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初微垂著眼眸,點頭應道:“父皇,若是大張旗鼓徹查,只怕依舊如上次那般的結果。”
上一次朝廷沒有派人查嗎?
派了。
但是結果呢?
看看蘇翼與陳伯顏帶回來的東西,再比照朝廷派出的大臣送回來的折子,簡直是天地之別。
皇帝沉著臉,“你有人舉薦?”
晏君初沉聲說道:“兒臣確實有一人可舉薦,便是戶部郎中商君衍。”
皇帝凝神想了想,這才想起商君衍是誰,有些意外地說道:“你怎麽會舉薦他?”
“父皇,上次兒臣領兵出征,商大人便專管西北道錢糧,大軍出行錢糧核算沒有出任何的差錯,而且後續糧草也沒有任何延遲,由此可見商大人確實有些才乾。只是他年紀尚輕,而且出身平靖郡王府,所以大家多以為他靠著家中做官,其實並非如此。此次,兒臣舉薦商君衍,也正是因為他上次在錢糧上籌劃清楚分明,這次查證糧倉盜空一案,正好應其所長。”
皇帝微微皺眉,想了想說道:“朕再想一想,此事事關重大,你們先下去吧。”
商君衍躬身見禮,“兒臣告退。”
蘇翼與陳伯顏也施禮告退。
皇帝擺擺手,等人都走了以後,胡思易這才白著臉上前,強壓著心裡的慌張,開口說道:“陛下,不如請太醫來為您診診脈吧。”
皇帝掃了胡思易一眼,“大驚小怪,將帕子燒了吧。”
胡思易還想再勸,對上陛下的眼神,隻得把話硬生生地吞回去,轉身去了茶房,把內侍都打發出去,自己這次啊拿出帕子扔進白泥爐中,瞧著帕子燒成一團灰,又用火鉗將灰戳散,上頭又壓了幾塊碳石,這才將銅壺放上去。
胡思易滿面惆悵,陛下如今越發不怎麽看重自己的身體,雖說只是咳了幾根血絲,但是他還是很擔心,但是陛下卻渾不在意。
胡思易滿懷心事地出去了,進了紫宸殿,瞧著陛下又在批折子,心裡歎口氣,陛下實在是太勤政了。
齊國公府此時正熱鬧,蘇登、蘇溧二人見到蘇辛夷很高興,黑了,瘦了,但是精神卻很不錯,蘇辛夷到的時候,他們正在跟老太爺講一路上的見聞。
蘇辛夷帶著容王一起到的,老太爺就忙起身見禮。
容王忙上前一步,“老國公,今日本王只是過來湊熱鬧,您不用多禮,就當我是個晚輩就成。”
老太爺可不敢把容王當晚輩,笑著請容王坐下,眼睛卻看向孫女。
蘇辛夷嘴角抽了抽,笑著對祖父說道:“聽說兩位堂兄回來了,我正想回來看看,正好遇到王爺,王爺與堂兄也有幾面之緣,心裡好奇此次路上的見聞便跟著一起過來了。”
這話老太爺一個字也不信,但是孫女這麽說了,他就當是這麽回事,便道:“既然這樣,就讓你兩位堂兄請王爺去前頭書房坐一坐吧。我這把老骨頭就拖個大,還請王爺不要責怪。”
容王忙跳起來,“老國公千萬不要這樣說,是本王擾了你休息,那你好好休息,我跟他們去前頭說話。”
容王在蘇辛夷的地盤上可不敢任性,對老太爺也敬重,忙就坡下驢帶著人去前頭書房。
蘇辛夷落後一步,等容王他們走了,這才對著祖父道:“王爺聽說穆邢受了傷,心裡好奇怎麽回事非要來看看,祖父放心,沒什麽大事。”
老太爺看著孫女道:“你心裡有數即可,這次他們回來路上遇到了伏擊,事情應該不太簡單,你不要過於輕心。”
“是,我聽祖父的,回頭一定仔細聽穆邢怎麽說,把事情查個清楚明白。”蘇辛夷忙道。
“那你趕緊去吧,天也不早了,還要趕回東宮,不宜太遲。”
“是。”蘇辛夷扶著老太爺進了內室,把人安頓好,這才去了前頭。
等她到的時候,家裡頭幾位長輩已經過來跟容王打招呼,容王對著他們就自在多了,正笑著說話,瞧著蘇辛夷進來,立刻繃直身體,臉上的笑容都收斂了幾分。
眾人:……
蘇辛夷假裝沒看到,先跟大伯,二伯還有三伯見禮,穆邢這會兒還沒過來,蘇辛夷就趁機先去跟祖母還有母親她們見面打個招呼,然後這才拐回來。
等她回來,幾位哥哥也到了,穆邢胳膊上裹著一層厚厚的白布,臉色也十分蒼白,看上去情形不太好。
眾人見過禮分開坐下,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竟不知道誰先開口。
蘇辛夷看了一眼容王。
容王皮一緊,立刻說道:“大家不要這麽緊張,就是來問問穆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好好的怎麽就受傷了?”
容王這一開口,大家微微放松下來,就聽著容王又說道:“我說穆邢你這本事可不差,當初跟蘇辛夷都能打個平手,誰能傷了你?這傷是在關內傷的?”
穆邢先看了太子妃一眼,這才開口說道:“是,商隊從朵甘借路回國,一路上十分安全,只是過了立城之後,晚上屬下守夜時被人突襲,來人十分厲害,而且足有十幾個,屬下寡不敵眾這才掛了彩,幸好兩位表少爺來得及時,不然只怕屬下就要交代在那裡了。”
“立城?”蘇辛夷覺得這個地名有點熟悉。
容王看了蘇辛夷一眼,帶著幾分得意的開口,“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立城距離淮寧不遠,再往前走就到了遂州。”
當初他帶著商隊籌糧,那一帶的府縣他清楚得很。
蘇辛夷就想起來了,之前她看輿圖的時候掃到過,所以才覺得耳熟,一時間沒想起來,是因為她對立城不熟悉。
現在容王這麽一說,可不就是對上號了。
蘇辛夷懶得理會容王這個幼稚鬼,看著蘇登問道:“大堂兄,你們在立城可有與人結怨?”
蘇登搖搖頭,“沒有,說起來我與蘇溧也是第一次到立城,並未與人結怨。”
蘇三爺便看著幾個人問道:“淮寧老家那邊與立城可有什麽恩怨?”
蘇溧搖搖頭,“據我所知沒有。”
“那就不是因為蘇家倒是穆邢受傷,如果不是私怨,就很有可能衝著商隊去的。”蘇二爺皺眉道,“只是商隊的消息,怎麽泄露出去的?”
容王聽到這裡環顧一圈,這才問道:“盛思明跟龐瀾呢?”
蘇辛夷聽著容王問起二人,她這才發現也沒見曹清,於是就看向兩位堂兄。
蘇登便道:“商隊這次帶回來一些奇珍異寶先給陛下的,他們帶著人去安置東西了。”
這倒是應該。
蘇辛夷想著這八成是龐瀾的主意,以容王跟他的手下的行事作風,不太能想得到給陛下獻寶這種事情。
容王果然很驚訝,“你們居然還準備了這些?”
蘇登面不改色地開口,“王爺,畢竟是奉陛下之命行商,既然回了京城,商隊自然要有所表態。”
容王:……
能把這種行賄一國之主的事情說得這麽坦蕩磊落,不愧是蘇辛夷的堂兄,臉皮一樣厚。
蘇辛夷可不想容王在這種事情上囉嗦個沒完,看他一眼便道:“王爺有意見?”
容王:不敢!
“說正事。”容王立刻開口轉移話題,一個蘇辛夷都惹不起,現在就在蘇家的老窩,他還能招惹誰?
一個也招惹不得。
眾人隻當沒看到容王詭異的神色,立刻配合他轉移話題。
蘇溧輕咳一聲,接著之前的話題說道:“如果是衝著商隊來的,那就說明商隊中有了奸細,如果沒有奸細,那麽就是敵人一直盯著商隊的行蹤,但是這一點還有說不通的地方,他們是怎麽知道我們會從朵甘回國。”
蘇登看了一眼穆邢,“那天晚上穆邢帶人值夜,那些人很明顯是想要穆邢的性命,但是穆邢跟我們說,偷襲他的人,他並不認識。”
蘇三爺就看著穆邢,“你好好想想,如果不是私怨,那麽這件事情就很嚴重了。”
商隊如果不是除了內奸,那就更嚴重,說明盯著他們的人本事很大,當初他們在關外被追殺,一路繞行回國,只怕前行的路線他們自己都不太確定,有可能隨時更改,這樣的情況下敵人還能偷襲,這不得不令人深思。
穆邢很認真的說道:“偷襲的人我不認識,但是從他們說話的腔調聽來,也不像是京城或者是立城本地人,而且他們的招式十分相似,應該是師從一人,或者是學的一個派系的功夫。”
眾人一時間也沒有頭緒,容王就問了一句,“沒抓個活口?”
蘇登等人的目光頓時有些一言難盡,蘇溧開口道:“沒有活口,除了逃跑的,剩下的人全都死了。”
“怎麽死的?”蘇辛夷立刻追問一句。
“要麽是趁著手腳能動提刀自盡,要麽是咬破口中毒包中毒而亡,顯然他們沒有留活口的意思。”蘇溧的神色也不好看,他長這麽大,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給他的衝擊也不小,現在提起來還覺得有些不正常。
反正,一般人誰做這麽喪心病狂的事情?
“死士?”
蘇辛夷的聲音與容王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蘇三爺顯然也想到了這裡,“會不會跟當初獵場的人是一夥的?”
“獵場什麽事情?”蘇登立刻問道。
蘇二爺就把獵場那邊的事情簡單一說,蘇登幾個人神色也有些不好看。
此時,穆邢說道:“太子妃,您見過獵場那個侍衛出過招嗎?”
如果是同一夥人,招式上興許會有相似之處。
蘇辛夷搖搖頭,“並沒有,那人是襄王的侍衛,後來被帶走審問,然後就自殺了。”
這就不好說了。
容王看著蘇辛夷,“不至於吧,也許是湊巧。”
蘇辛夷看了容王一眼,琢磨著要是湊巧的話,難免最近跟遂州那邊的交集湊巧的地方有點太多了。
“也就是說,現在誰也不知道傷了穆邢的人到底是誰指使,也無法確定跟獵場這邊的事情有沒有關系。”蘇大爺沉著臉開口,“兩件事情相隔近千裡,照理說不該有交集才是。”
“大哥,你說得對,照理不該有交集,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們還是要當心為好。”蘇三爺沉聲說道,他跟兩位兄長的性子不同,大哥敦厚守成,萬事以和為貴,二哥秉性溫和,很少與人交惡,兩人處事都秉著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
但是他不一樣,他敏銳地感覺到太子妃應該懷疑了什麽,於是便看向太子妃。
蘇辛夷察覺到三伯的目光,抬起頭與他對視一眼,感覺到三伯無聲的詢問,默了默,輕輕搖頭。
三爺便知道當下不好說,於是也就收回目光。
不好說的事情,要麽是牽涉太深,要麽就是所知不多,他更傾向於後者。
這樣一想的話,事情也就能通了,如果太子妃知道真相的話,也不會在這裡做猜測。
所以,當初獵場的那個死士跟偷襲穆邢的人到底是不是一撥人?
三爺的心思一下子轉動起來,如果是呢?
那麽目的是什麽?
安插在襄王身邊的死屍,襄王被迫與尤香薷有了婚約,這件事情還牽涉到當初安定侯府被逐出家門的許玉容,還有被刑部審問的潤儀郡主與伏雲……
潤儀郡主背後站著的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與容王殿下現在與東宮關系緊密,十分和睦,看起來不像是背後下手的樣子。
所以,晏瓊思的可疑就小了很多。
剩下一個伏雲,當初刑部查過也沒問題,難怪後來辛夷讓家裡再查一遍,確實後來也沒查出什麽,但是正因為什麽都查不出,反倒是讓他覺得不太正常。
一個人從小長大,會發生各種各樣的事情,伏雲那邊傳回來的消息多是關於她孝順長輩,敦親睦鄰的友善說法,一個人就真的能好到這種地步?
三爺打定主意回頭他親自去查,不親自過過手,他總是不安心。
事情問的差不多了,蘇辛夷與容王告辭,臨走前,蘇辛夷被三爺請到一邊說話,聽了三伯的話,蘇辛夷很意外,“三伯,您要親自去走一趟?”
三爺慎重的點頭,“如果這次穆邢被偷襲的事情真的跟獵場的事情有關,出了已經逃走失蹤的許玉容,便只剩下晏瓊思跟伏雲有嫌疑,現在晏瓊思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只剩下伏雲,前後兩次查伏雲送回來的都是對她的讚譽,現在想想就很不合理,不親自走一趟,我委實不安心。”
蘇辛夷本身就對伏雲諸多懷疑,但是差了幾次都沒查出什麽,現在聽著三伯這樣說,她想了想說道:“如果三伯要去,一定要小心,咱們幾次查那邊,應該消息早就傳了回去,如果伏雲背後真的有人,您要是再去萬萬小心。”
“行,三伯知道,你也早些回去吧,如今做了太子妃不像是尋常勳貴家的媳婦輕松自在,皇后娘娘許你回來,你也不能回宮太晚。”三爺笑著叮囑幾句,“在宮裡真遇到事情,一定跟家裡說,別瞻前顧後的。”
蘇辛夷笑著應了。
與眾人辭別後,蘇辛夷與容王離開。
穆邢瞧著馬車遠去,就也告辭,他在京城有住的地方,而且還有田早跟包大同托他交給曾梁的信,他得送過去。
蘇溧不太放心,看著穆邢笑著說道:“早就聽六妹妹說過曾梁的大名,不知道可否讓我探望一二?”
穆邢掃了蘇溧一眼,知道他想做什麽,本來是想拒絕的,但是要是蘇辛夷知道了,肯定會嘲諷他矯情,於是就沉默的點點頭。
蘇溧自然就跟上了,跟大家擺擺手,與穆邢一起離開。
蘇三爺看著蘇北幾個,招呼一聲,“你們幾個跟我來。”
蘇北、蘇滁還有蘇雎就跟著走了,蘇大爺跟蘇二爺對視一眼,就各回各院,蘇登這才松口氣,剩下他一個,倒是輕松自在了。
不過,他也沒歇著去,而是去了蘇翼的書房等著他回來,他這裡還有些事情跟蘇翼對一對。
蘇辛夷回去後先去元徽宮跟皇后回稟一聲,這才回了東宮,前腳回去,後腳太子也到了。
兩夫妻湊在一起,都有一肚子話要說,蘇辛夷念著大哥,就先問太子,“殿下,我大哥怎麽樣?”
晏君初點點頭,“雖然黑了些,瘦了些,但是這一趟走下來收獲也不少,對他以後有好處。”
蘇辛夷微微松口氣,“那就好,人安全就行。”
晏君初就問,“穆邢怎麽樣?”
“殿下也知道了?”蘇辛夷反問一句。
“之前與大哥他們在禦前回話,出來後才知道的,只是不太方便去國公府那邊,畢竟目標太大了,容易引人矚目。”晏君初無奈的說道,“事情到底如何?”
蘇辛夷就把事情仔細說一遍,最後又把自己的懷疑也講了,“三伯說了,他會親自去定安衛走一趟,我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但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蘇辛夷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東西,但是越想越是想不起來,不免心情有些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