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批評和罰站並不會讓他少一塊肉,比起無用的自尊心,錢和麵包才是頭等重要的事情。
台上化學老師還在孜孜不倦地講解著上個學期的期末考試試題,如果沒記錯的話,他那張卷子拿了滿分。
秦宴懨懨低頭,視線漫無目的地發著呆,百無聊賴間,忽然瞥見身旁有道影子倏地一晃——
和他一起被叫到最後的女孩子雙眼眯成縫,居然已經進入了半睡眠狀態。小小的身體如同被風吹動的樹枝晃來晃去,腦袋則好似小雞啄米。
秦宴很認真地想,像是恐怖片裡即將詐屍的僵屍。
忽然她身形一頓,大概是睡得沒了意識,整個人向後倒去。他們倆站在角落靠牆的地方,如果就這樣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後腦杓一定會狠狠磕在牆壁上。
少年無聲皺了皺眉。
對於自己即將迎來的厄運,江月年本人一無所知。
她困得厲害,意識模糊成看不見也抓不著的蒸汽團,一會兒變成貓咪雪白色的尾巴,一會兒又成了溫暖舒適的被窩,最後往她身後一轉,砰地敲打在後腦杓。
不痛,力道很輕,小心翼翼貼合在發絲上,將她整個人往前推。
不對。
不是在做夢……好像真有什麽東西抵在她腦袋上。
離散的意識猛地聚攏,江月年直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保持著向後仰的姿勢,差一點就撞在那堵硬邦邦的牆壁上。
至於那所謂的“差一點”——
一本化學書端端正正抵住她後腦杓,防止身體繼續後倒。順著書本往上看,能見到蒼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以及把手腕整個遮住的校服長袖。
然後就是秦宴黑沉沉的眼睛。
原來是他把化學課本抵在了她腦袋上。
如果沒有這個動作,或許她早就轟隆一聲撞在牆上,然後被暴跳如雷的化學老師叫去辦公室喝茶。
見她一個激靈,少年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臂與視線,而江月年終於醒了瞌睡,渾身僵硬地挺直站好。
她雖然臉皮薄,卻也沒覺得被罰站是件多麽恥辱的大事,或許是因為像竹竿一樣立在教室裡的不止自己一個,無論如何,有人陪在身邊總是好的。
江月年很有阿Q精神地想,人生中第一次被上課罰站,是和穩居年級第一的小天才秦宴同學一起,這樣想想似乎也並不是很虧。
如今她的睡意消退大半,卻還是覺得渾身沒有力氣,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後,帶了點後怕地看一眼秦宴。
他生得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營養不良,整張臉見不到太多血色。逆著陽光看去,能望見少年冷峻流暢的側臉輪廓,鼻梁高挺、發絲烏黑,細長的雙眼無力地半闔著,眼眶下的一團青黑格外明顯,如同暈染在潔白宣紙上的墨團。
顯然是睡眠不足。
算上昨天夜裡,秦宴總共幫了她兩回,她得好好道謝一下。
於是江月年在做筆記用的便利貼上寫:
【秦宴同學,謝謝你。還有昨天也是。】
想了想,又擔心讓秦宴覺得這句道謝是在針對昨夜他悄悄護送她離開長樂街,於是又補上一句:【在巷子裡的時候。】
呸呸呸,當然是在巷子裡的時候。她這叫什麽,欲蓋彌彰,笨蛋行為。
江月年苦惱地皺著眉,滿心糾結地把最後那句話塗黑劃掉,將紙條遞給他。
秦宴沒接。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在江月年的印象裡,秦宴同學始終都像一尊又高又冷的雕像,不僅臉上很少出現多余表情,脊背也從來挺得筆直。
但此時他居然緊緊蹙了眉,本來就毫無血色的皮膚慘白得幾近透明,在清晨陽光的映照下,能見到幾滴晶亮的冷汗。薄唇用力抿住,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麽痛苦,渾身微不可查地顫抖著。
就連一向筆直的腰身也微微弓起,如同緊繃的箭。
他很難受嗎?
江月年視線下移,順著少年下垂的右手手臂,這才發現秦宴緊緊按著自己的小腹位置,校服襯衫被抓出道道褶皺,手背因為極度用力,顯出條條刺目青筋。
她小小聲地開口:“秦宴同學,你是不是不舒服?需要我叫老師嗎?”
少年深吸一口氣,朝她斜過視線。
他的瞳孔深不見底,明明整個身體都在叫囂著痛苦,卻並未表現出多麽難以忍受的情緒。秦宴目光淡淡,聲音也是淡淡:“不用。”
小而顫抖,像秋天飄落的殘葉。
或許是望見江月年擔憂的神色,他沉默片刻,破天荒地補了一句話:“胃病,我習慣了。”
“可是舉手告訴老師的話……”
她剩下的話沒說完,就被對方一個不容反駁的搖頭扼殺在喉嚨裡。
秦宴態度堅決,死氣沉沉的瞳孔恍如泥潭。
他很久之前就得了胃病,源於不規律飲食與日常簡陋的食物,每當病症發作,五髒六腑都會蔓延開刀割一樣的疼痛。
雖然做不到徹底麻木,但他已經學會了如何掩飾痛苦,在病發時極力偽裝成一切正常的模樣,把疼痛全部咽回心底。
原因無他,所有人都把他當做格格不入的怪物,孤兒院裡的小孩與老師、長樂街裡的鄰居街坊、以及身邊所謂的“同學”,從他們眼裡,他只能看見排斥與嘲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