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風明明是清涼舒適的,卻點燃了一團小小火苗,熏得白京耳根發熱。
自從經歷了屠戮、囚禁與虐待,他就無法再與人類進行肢體接觸。
如果對象是封越一樣的獸人,白京能做到正常與之交談,可一旦面對人類,就會條件反射地顫抖與反感,胃裡一陣翻騰的惡心。
他厭惡人類,也恐懼人類,只有江月年不同。
如果是她的話,小狐狸無論如何都不會想要逃離,反而如同被牽引著每一絲神經,迫不及待地妄圖靠近。
她是他唯一的家了,如果被她也毫不留情拋棄掉——
“姐姐,”少年輕輕吸一口氣,漂亮的桃花眼映著水光,“你是一個人住嗎?”
“不是哦。”江月年笑了笑,“我爸媽在外工作,哥哥也成天世界各地到處跑,家裡住了個朋友,還有隻小狐狸。”
心頭稍稍一動,白京佯裝雲淡風輕地追問:“狐狸?很少有人會把狐狸養在家裡。”
“我家後面不是有座山嗎?它受了傷,恰好倒在我家門口。”她說著來了興致,坐在他身邊,“它的名字叫‘雪球’,渾身都是雪白色的毛毛,摸起來又蓬又軟,特別舒服。”
白京不動聲色地別開視線,輕輕咳嗽一聲:“……狐狸那種動物,不會很鬧騰嗎?”
“不會啊,與其說是鬧騰,‘可愛’要更適合一點吧。”江月年用手撐住沙發,纖細白皙的小腿悠悠晃,她說得開心,連話語裡都帶著笑意,“它每天都會在門口等我回家,只要剛打開門,就能看見有個白色的團團飛撲過來——就算那天因為學業壓力心情很差,在抱住它的一瞬間,也會情不自禁地開心起來。”
她說著笑眯眯轉過腦袋,聲線清澈得像是碰撞在一起的小鈴鐺:“我很喜歡它喲。”
她沒有察覺的是,在碎發遮掩下,身旁少年人的耳朵迅速湧上一抹潮紅,燙得厲害。
“可是啊,”江月年頓了頓,聲音小了一些,卻透著淡淡的決意,“等它的傷全部愈合,我應該也要跟雪球說再見了。”
客廳裡出現了極為僵持的寂靜。
過了好幾秒,白京才愕然睜大眼睛,聲音顫抖著問她:“為——為什麽?你不是很喜歡它嗎?”
“就是因為喜歡,所以才不能把它留在身邊。”
小姑娘目光有些黯然,一動不動地盯著地面:“它是山裡長大的狐狸啊,不應該一直生活在這棟房子裡。”
江月年在很久之前,曾聽說過棄貓效應。
被丟棄、背叛或虐待過的貓咪,被人撿回家後會很乖很乖,只因為害怕再次遭到遺棄,重複痛苦的命運。
在重新遇見雪球時,她立刻就想到了這個詞語。
傷痕累累的小狐狸膽怯又乖巧,瞳孔裡流淌出渴望被擁抱的願望,動作卻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放肆動彈,安靜地與她保持距離。
它受了太多折磨,隻想找個可以棲息與依靠的地方,一個不會將它驅逐的家。
可最初的雪球全然不是這副模樣。
它本應是張揚又活潑,即使身受重傷,也能齜牙咧嘴地反抗她的靠近,甚至惡狠狠地一口咬在江月年手上——那才是原原本本的它,來自山林,擁有無限活力和野性。
這樣的狐狸,不應該像寵物一樣被關在籠子裡。
“可是,如果你們關系真的很好,它一定是不想離開的。”
身旁的少年匆匆接話,帶了幾分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迫:“動物不都是這樣嗎?想一刻不離地和主人在一起,覺得主人就是自己的一切,如果放它離開,豈不是和丟掉它沒什麽不同麽?”
無法否認的是,雪球真的真的很好。
總是笨拙地想逗她開心,像是擁有跟人類差不多的心思,默默守在她身邊,對於他們兩個來說,彼此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但也正因為重視,江月年才不希望將它禁錮在這棟人為修建的房屋。如果真像白京所說那樣,雪球把她當成生命裡的唯一,為了她而活——
那它自己的命運又算是什麽呢?
江月年不知道。
同樣讓她感到困惑的,是白京的身份。
最初遇見他,正好是和雪球重逢的時候,當少年匆匆忙忙跑開後,雪球便很快重新回到江月年視線之中。今天也是如此,她把白京帶回家裡,小狐狸不出所料地沒了蹤影。
這樣想來,他們身上同樣猙獰的傷疤與格外黏人的性格似乎都如出一轍,當提及要把雪球送回山裡時……少年眼底分明出現了不敢置信的、近乎於痛楚的神色,如同一隻即將被主人拋棄的小動物。
如果他們毫無聯系,白京真的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嗎?
她可不傻。
但如果白京真是那隻小狐狸,那她豈不是當著人家的面直言不諱告訴他,自己想讓他離開?
江月年耳朵有些燙。
“時間不早了,我……我該回家了。”
白京懨懨起身,低垂的額發擋住視線,看不清眼神,只能聽見強裝平穩的聲音:“姐姐,再見。”
江月年頓了頓:“我以後還能見到你嗎?”
他沉默幾秒,狹長漂亮的眼睛斜斜望過來,盛滿了柔軟易碎的光,讓人看一眼便目眩神迷:“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