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聲線輕輕柔柔,和夏天夜裡的晚風一起傳入耳畔:“我只是覺得,如果這樣做,或許能幫你出出氣。其實你和世界上其他所有人一樣,擁有無法被衡量的價值哦。”
她說著頓了頓,帶了點神秘地繼續補充:“還有一件事情,或許會讓你感到開心一些。”
封越茫然眨眼,死氣沉沉的瞳孔裡看不出絲毫情緒。他沉默著挑起眼皮,恰好看見她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凌亂的街區嘈雜一片,他聽見江月年近在咫尺的聲音:“您好,請問是歧川市警局嗎?”
空空蕩蕩的心臟沒由來地緊了緊,封越恍然抬頭,與身旁的女孩四目相對。
她含著笑斜睨他一眼,修長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不要出聲:“我要匿名舉報,在長樂街215號的雜貨鋪下面,藏了個涉嫌人口販賣的競技場。對,沒錯,參與競技的人都是被強製販賣進那裡,並且傷亡十分慘重。你們如果盡快趕來,說不定能正好撞上負責人在清理場地。”
頭頂殘破的貓耳微微一動,少年悄悄攥緊衣擺,指節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
她居然通知了警方,這也就代表著,不僅是他一個人,競技場裡其他受難的奴隸也能逃出地獄。
如今發生的一切像場不切實際的白日夢。競技場守衛森嚴,奴隸們都被關在狹窄肮髒的小籠子裡,他們無處逃脫,更不可能報警,只能憑借一己之力找尋出路。
在以往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裡,他曾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觀眾台,希望那成百上千的看客中能有一位良心發現,幫助他們重獲自由。可每當視線環繞於人群,看到的只有一張張無比冷酷又無比傲慢的臉孔,望向他的眼神中沒有憐憫,只有看待玩具般殘忍的癲狂。
想來也是,會對他這種怪物產生同情的人,又怎麽會來觀看如此血腥殘酷的鬧劇。
可身旁的這個女孩卻不一樣。
也許……她是真的想幫他們。
他可以信任她麽?
“對了,等抓到那些人,您能代我給他們帶句話嗎?就說——”
江月年愜意地勾起嘴角,語氣不複最初的溫和禮讓,而是帶了點嘲弄般的輕笑,上揚的尾音得意洋洋,像不易察覺的小勾:“大清早就亡了,還在這兒做奴隸主的夢嗎?白癡。”
第4章 尾巴
江月年心滿意足地看著封越喝完最後一口青菜粥,笑眯眯告訴他:“醫生等會兒就會來,你不要擔心。”
坐在餐桌另一邊的少年倉促抬頭,在觸及到她視線時耳朵微微一動,抿著唇垂下眼眸。
從競技場離開後,他便被徑直帶來了這棟房屋。
建在山腳下的別墅雅致且寬敞,前後兩個院落分別用作花園與露天泳池獨立出來,建築本身則是一幢三層樓高的西式洋房,白牆紅瓦,掩映在月光和樹影之中。
不像是他可以踏足的地方。
從小生活在貧民窟裡的少年想。
因為生有與常人截然不同的耳朵與尾巴,他在年紀很小時便被父母賣給長樂街裡的異常生物販賣組織,成為了低人一等的奴隸。
至於那究竟是五歲還是六歲,封越早已記不清。
年紀尚小的時候,他被關在封閉昏暗的小籠子中,供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參觀。只要付上門票錢,他們就能肆無忌憚地打量他、羞辱他,再加一點點費用,還可以親手對他施加各種難以忍受的虐待。
在男孩的記憶裡,童年等同於永無止境的鞭打與拳打腳踢,無數張臉面帶鄙夷地站在他跟前指指點點,而他饑餓又孤獨,只能獨自蜷縮在籠子角落,把眼淚強忍著憋回肚子。
他們叫他怪物,拔掉封越尾巴與耳朵上的毛,當雪白色絨毛與血液一同飄蕩在空氣時,人們會發出刺耳大笑。
等稍微長大一些,看客們逐漸對他失去新鮮感,男孩便像垃圾被丟棄一般,被所謂的“主人”賣給地下競技場。
最初的他對於格鬥一竅不通,在對戰時遍體鱗傷,好在貓類身形靈巧、動作敏捷,憑借血統中與生俱來的優勢,封越居然奇跡般地躲開了一次又一次致命攻擊,並最終把握時機,通過意想不到的奇襲將對手一舉擊垮。
幾乎沒人相信,這個孱弱內向的男孩會在面對猛獸時取得勝利,可他每次都能在絕境裡,抓住那一縷虛無縹緲的光。
——卻又總是在下一場競技時,墜入更加痛苦的深淵。
他的人生充斥著血汙、傷疤、殘羹與疼痛,當在江月年的牽引下踏入別墅大門時,封越少有地感到了一絲膽怯。
哪怕面對最最凶殘的猛獸,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迎敵上前,可在這一瞬間,少年卻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他沒有穿鞋,腳底布滿了從傷口中滲出的鮮血與漆黑灰塵,而大廳裡的瓷磚地板光潔平整,在燈光下反射出點點微光,讓人舍不得令其沾上一點髒汙。
像他這種卑劣又肮髒的家夥,踏入一步都是玷汙。
封越緊緊攥著上衣衣擺,不知所措;身旁的小姑娘猜出他心中所想,從鞋櫃裡拿出一雙涼拖,放在男孩腳邊:“你先穿這個吧,這是為客人準備的鞋子。”
奴隸是不需要穿鞋的。
他把這句話咽回肚子,有些笨拙地抬起腳。那拖鞋對他來說有些大,表面是令人安心的淡藍色,與堅硬的地板不同,腳底碰到的地方帶了點泡沫般軟綿綿的觸感,在踩上去時微微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