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客們決鬥也頗為講究,總需要一切情景來作為輔助方才能夠將情緒和鬥志堆砌到足夠。
劍客決鬥,要麽是在浪潮拍岸的碣石之上,要麽是在楓葉飄零的落紅之地,要麽是白雪皚皚的百裡飄雪,又或者是寧靜異常的劍道場館。
河道旁邊的河埂上很是空曠,沒有任何阻擋視線的東西,看的是一目了然。
她們此時已經停在了一座石橋上,大約十米長度五米寬度的橋梁架在河上,下方是湍急而渾濁的河水。
雨宮真晝的‘視線’正前方,那位少年給她的感覺,根本不像是一個人,而像是一頭猛虎。
並不是下山的饑渴猛虎,而是一頭年輕力壯,正在成長之中,尚不知自己的獠牙有多麽鋒利的猛虎。
其鬥志昂揚。
而在衝田總司的感知裡,這名盲眼的少女同樣也十分的危險,她給人的感覺更加的縹緲和虛無,就像是傳聞中的紅葉狩的妖怪般,樣貌美豔衣著華麗,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食人妖魔,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有著足以致命的危險。
看不透對方的意圖,這是一個自己從未見識過的對手。
兩人站在橋梁上,和下方的流動的河水以及安靜佇立的橋梁構建成了一副奇妙的畫卷,以橋面為分界線的上面保持著靜謐,而這份靜謐之下,卻是湍急的河水,浪潮拍打著河岸,水浪翻滾,恰如兩名劍客心胸之中擠壓的情緒,隻待一聲雷鳴將其點亮。
在劍光爆發之前,風聲都顯得那般壓抑。
所以在這份教人汗流浹背、呼吸困難、心跳枯竭的等待之中,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終是許下一聲驚蟄。
轟鳴一聲,撕裂了蒼穹的雷光照亮了天地一刹好似白晝。
發令聲起,兩把刀的主人也同樣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快速,衣著都被強烈的風壓拉扯著,衣袖、羽織獵獵作響,最前方的衣物緊貼著皮膚,速度之快難以分清到底是誰更勝一籌。
在白榆的視角中,毫無疑問是試衛館的天才劍客衝田總司更快一點,快的不是他的刀,而是他的人。
步法·縮地。
少年的身體仿佛在那瞬間失去了重量,地面上不見崩裂痕跡,而他本人卻如同蓄力滿載的彈簧般彈射了出去……這無疑是一種極其高端的步法。
白榆下意識的開啟了自己的超凡技藝,試圖看透對方身上的旋律,再現這種獨特的曲調。
兩把刀目不暇接的在橋梁上碰撞,並且不止一刀。
雙方都不是以體能見長的劍客,因而不選擇將全部力量都押注在第一刀,一力破萬法固然很好,可惜她們學不來。
十字斬對上了上下連段,兩人都不能討得便宜,劍光交錯瞬間,彼此也換了個身位。
雙方的衣袖翻飛之間,連續兩次換位,重新分開的時候,兩人手中的兵器居然都對調了一遍。
站在白榆的角度,他還沒能全部看清發生了什麽,因為注意力都在衝田總司的那雙腿上。
雨宮真晝卻很清楚自己做了什麽,也意識到對方的反擊手段,最初是她順勢勾住衝田總司的手臂,猛地拖近距離,試圖靠著鎖身的技巧壓製對方的速度,可衝田總司同樣反應很快,在臂膀被抓住的同時就已經產生反握兵器,這樣太刀就會緊貼著前臂變成短距離也可廝殺的兵器。
在刀斬中雨宮真晝之前,被她截斷了進攻路線,雙方繼續纏鬥,這一次是試圖扣住手腕關節,兩人最終都完成了一次極其驚險的近距離奪刀,可以說是收獲不小,但同時也丟失了自己的佩刀。
雨宮真晝不太適應的揮了揮加州清光,這把刀太重了。
“要換回來麽?”衝田總司禮貌的問。
“好。”她也同意了。
雙方同時拋出了自己的刀,在空中交替而過,也在刀刃落地之前就已經追刀奔赴,再度展開進攻。
這一次進攻雨宮真晝仍然是施展了最熟悉的攻勢姿態,可下一刻直感生效,她立刻調轉劍路,避開了對方直攻要害的一擊,心頭一驚……這才用了一次就被看破了?
她將天眼打開,用全部的精神去追蹤對方的劍路軌跡,又是兩次精準截斷,此時她的劍正好處於中端防禦的位置,於是重重一踏步,往前發力。
抵刀時,雨宮真晝察覺到對方的氣力明顯不足……想來也是,對方個頭不高、雖然速度驚人,但是力量還是不如她的。
在普遍短腿的扶桑裡,雨宮真晝近乎一米七的身高不論男女都算是高個子,這也意味著她比普通一米六五的人要多幾公斤的肌肉。
衝田總司果斷沒有承刀反壓,他很清楚自己的強項在於劍術上,果斷往後拉開距離,側身滑步,踩踏在了石橋護欄上,再度發力折返,如同一顆彈射網球,這種神奇的步法和精妙的力量控制,讓他的雙腿如同彈簧般,不需要耗費太多體能,卻能通篇保持著驚人的速度。
雨宮真晝的肩膀上見了紅,這一抹鮮紅綻放的同時,她也直接將快雨刀拋出,刀刃在半空飛旋而起,幾乎掠過衝田總司的鼻尖。
衝田總司不得不壓低身體往後仰起身體,幾乎後背和膝蓋貼著地面滑行避開這一次的飛刀。
雨宮真晝等待的就是他速度降下來的時候,果斷握住對方手腕,借力便是一個過肩摔。
新陰流·無刀取!
無刀取是柳生新陰流中的空手格鬥術,柳生新陰流中是新陰流中最有名的分支,創建者柳生宗嚴作為劍豪卻經常不配刀出行,面對持刀者便可奪刀敗之,展示著他作為劍豪卻不以殺人磨練劍技的心性境界。
雨宮真晝在龍脈界的鍛煉中,也已經學會了許多之前不會的格鬥技巧,而且天真正傳香取神道中也有大量徒手格鬥的技巧……特別是無刀取這一招,被她學得了其中精髓,所以衝田總司都沒能反應過來。
天才劍客至今為止從未被人奪下過兵器,他太快了,而且刀很危險,誰敢冒著如此危險上來奪刀?
所以被無刀取摔在地上的時候,加州清光差點被奪走。
沒能奪走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雨宮真晝愣了一下,她剛剛好像觸碰到了東西,以至於反應遲鈍了一拍,沒能立刻扣住對方的手指讓他松劍。
衝田總司踢了一腳地面,仿佛一條泥鰍般滑了出去,拍打地面彈跳起來就是一招跳劈。
雨宮真晝抽刀反擊,橋梁地面頓時青石起起伏伏。
衝田總司不理解,剛剛都丟了兵器,奪刀失敗,她哪來的?
雨宮真晝自然不會回答,試圖故技重施,再度拋出兵器,快雨刀飛旋。
衝田總司不會再上當,果斷拉開距離,將刀刃在地面一劃,如同借力撐杆跳,如此不拘一格的用劍方式完全展現出了其靈活多變的劍路。
與此同時,少年也看清了雨宮真晝是如何取回劍的。
與其說是取回來,不如說它是自己飛回來的。
刀從右手側飛旋至左手側,又從左手轉交至右手。
離手刀 背車刀。
衝田總司奇異道:“沒見過的劍術,你是如何學會的?”
離手刀在扶桑劍客看來根本是大逆不道……劍怎麽可能離開手臂到處亂飛?
即便是到了超凡三階、超凡四階,他們也仍然是一招一式的劈砍,而不會想著讓劍自己飛出去取人頭顱。
可雨宮真晝不同,她的離手刀是從龍脈界中學到的新招式。
讓兵器脫手是大忌,在低品級尤其如此,所以離手刀的使用時機很嚴格,她不過是將其當做障眼法的一種來用,根本沒指望能用它殺敵。
“大夏的劍術而已,沒見過嗎?”雨宮真晝淡然道:“禦劍三千,揮劍如雨,飛劍千裡,取人頭顱,方是上乘劍術。”
她言語間竟能聽出幾分嘲諷和自傲,仿佛是在鄙夷對方是鄉巴佬。
白榆不由得失笑……精夏可要不得啊。
衝田總司的態度卻顯得不以為然:“劍術不過是殺人的伎倆罷了,哪有什麽上乘、低賤的分別?”
雨宮真晝一時語塞,她沉默了片刻,緩緩念道:“或許你是對的……在你我的手裡,刀劍不過是殺人的兵器,技藝的存在就是用來搏殺……只要扶桑的世界還是這般模樣,或許不論如何,刀都不可能被收起,總要斬人見血。”
衝田總司眯起眼睛:“伱倒是和其他的殺人鬼不太一樣呢,他們啊,要麽大聲嘶吼著自己有什麽冤屈表現的歇斯底裡;要麽是沉溺在力量之中,要麽是為了爭奪利益……但你表現的始終冷靜,你和他們不一樣,硬要說的話……”
他思索了一下,指著自己:“跟我倒是有點相似啊。”
“你?”雨宮真晝問。
“我喜歡劍術,卻不太喜歡殺人,只是沒有辦法,新選組的職責就是守衛一方的平安,不得不下狠手。”
衝田總司仿佛是自言自語的念著:“其實我對幕府、陰陽家什麽的根本無所謂,也不懂那些,我在意的……僅僅只是近藤老大他們;這就是我的幸福。”
“你呢?”
“你的幸福是什麽?又為了什麽而揮劍?”
聽著眼前這個斬人近百卻能保持著純真微笑的劊子手說話,雨宮真晝沉默片刻,低聲說:“看來你是不會放我走了。”
“這是當然,職責所在。”衝田總司甜甜一笑。
雨宮真晝的手指撫摸過刀身,說道:“原來我活的會比你輕松一些,至少我不用掩飾什麽。”
“女人是成不了武士的。”
“你這樣活著是不是會很辛苦?”
衝田總司知道身份被識破卻也沒什麽慌張,伸出手從羽織內部扯下了松垮的白色繃帶,她吐出一口氣:“其實也習慣了,除了繃得緊一些之外,隱瞞身份也不是什麽難事,也有大家替我打掩護呢。”
“可惜,如果不是這樣的身份,或許我們會是朋友。”雨宮真晝拾起了刀鞘,有幾分不知真假的遺憾。
“現在做朋友也不遲啊。”衝田總司的笑容仍然純真。
“明明馬上就要廝殺至一方倒下?”
“嗯!”她認真點頭,一點都不像開玩笑。
“你是瘋了麽?”雨宮真晝呵出一口白霧。
“哈哈哈,經常有人這麽說,但我是認真的啊……朝生夕死,這就是武士和劍客,所以,我們每一刻都該活的率真而誠實!”
交談戛然而止。
雙方都在蓄力,等待著火光迸射的瞬間。
衝田總司已經脫下了鞋子,兩隻白皙的小腳踩踏在石橋上。
她擺出的起手姿勢讓觀戰方的白榆感到莫名的熟悉。
轟隆——!又是一聲轟雷下墜。
那雷光竟就在無比近處的距離,劈落在河埂的側面,整條河流都被電流經過,霎時間河面裡都是一片清澈的白。
兩把刀交錯,如同仙人在銀河上交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