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市郊外。
陶如酥直至走出了城中才算是恢復了自由身。
她恢復了身體控制的第一時間就是調轉方向,但剛剛走出兩步就被無形威壓按在了地上。
“回去送死?”
鎮十方坐在亭子裡,神情平淡:“你就這麽不惜命?”
陶如酥雙腳陷入泥地中,咬牙切齒:“如果他今日死了,我定要……”
“想殺我的人很多,再多你一個也無所謂,只是你目前還沒這個本事。”霸者淡淡道。
“你這麽處心積慮,就是為了得到羅睺的一滴血?”陶如酥被壓低了腦袋,雙手撐著地面,盯著指甲咬牙道:“聯手殺了紫微星,你以為這件事不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
“你才認識那位弓使沒多久就生出了同情心?”鎮十方冷冷道:“你以為她是什麽好人?她也是在利用伱,等你失去了價值,未嘗不會用你的命去換白玉京的妥協。”
“那也好過你這種……唔!”
“陶如酥,你經歷了這麽多,卻還是沒學會什麽叫做鐵石心腸。”霸者手指敲打著桌案。
“我是可以鐵石心腸,如果要死的那個人是你!”陶如酥強撐著威壓回過頭,雙目充血,毛細血管破裂後從眼眶中溢出鮮紅血色:“如果他真的出事,我發誓,我定要讓你陪葬。”
鎮十方忍不住笑出聲來,真是哄堂大孝。
他拍了拍膝蓋道:“如果白玉京足夠聰明,他就不會死,羅睺目標是凰棲霞,不是他……要謀劃他性命的也不是我,而是太歲——說到底,這世間之事,求人不如求己。”
走到女兒身邊,他蹲下身說:“你自己本事不夠,就別怪被其他人安排的明明白白,淪為棋子……你是我女兒,對我還有用,所以我容得下你大放厥詞。”
“但在能力不足之前,就好好把話憋在心裡。”
“他日你成了封聖,為父自然會給你個公平一戰的機會……”
鎮十方話音剛落,只見到陶如酥猛地撐起身體,如同一頭爆發的雌豹,她的雙手脫臼,一記頭槌撞在霸者的鼻梁上,衝擊力之強使得霸者周身的聖域泛起波瀾。
繼而又是肩膀一疼。
陶如酥咬著他的肩頭,活生生撕下一塊帶著碎布的血肉,牙齒縫隙裡流淌出鮮紅的血來。
不過短暫爆發後,她便昏了過去。
霸者摸了摸肩膀,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不怒反喜。
剛剛陶如酥能直接穿過他的聖域,這證明她已經接觸到了融合後霸者血脈裡的一些隱匿的遠古種族的天賦神通。
這委實是一件好事。
鎮十方當年為了突破至封聖,雖然獲得了最為年輕的封聖名頭,但缺乏沉澱……踏入封聖後的境界提升愈發艱難,過去的捷徑走的太多,反而把自己的求道之路堵死。
他就像是空守寶藏者,卻不知如何開啟,好比得到了高考真題後,瞎貓碰死耗子的拿下了狀元之名,實際上卻根本沒能吃透那些試卷上的全部知識點,只是死記硬背了答案。
所以才需要陶如酥的幫助,她需要一步步解鎖血脈中的秘密才能晉升為封聖,慢慢吃透這一整套試卷的全部內容……而這個提升的過程,也會成為霸者的經驗,相當於重走一遍修行路。
霸者伸出手按在陶如酥的額頭上,若有所思:“愛和恨果然才是激發潛能的最佳方式,她的心思實在不純粹,大半都放在了男女之情上,耽誤了進程。”
言罷,鎮十方望著不遠處的方向緩緩道:“到了這一步,白家的小子……你便是想不死都不行了。”
……
京城,中湖。
同樣的一座庭院,同樣的湖中心。
那位大人雙手按著古箏琴弦,偶爾撥弄一下,似是提不起興趣,又似是心並不在這一邊。
過了片刻,起身離開湖中心的亭台。
“今日心情不好,不撫琴了。”
留下一句話,中湖的湖水恢復平靜。
回了庭院的那位便再也沒傳出任何聲音。
在一牆之隔外的小路上,謬天機站在那裡,撓了撓頭髮,滿臉寫著無奈。
霍秋水立在一旁,平淡道:“誰讓你亂說話。”
“卦象如此,我怎能說謊?”謬天機辯解了一句,又注意到了周邊幾位封聖投來的目光,連忙道:“我的我的,我的問題,行了吧?”
“大人多鍾愛白榆這枚好苗子,你心底有數,祂所歡喜的便是氣運加持……”花濺淚說。
“氣運只是氣運,而不是命運,更不是定數……說到底,氣運只是一些必然組成的偶然。”謬天機正色道:“這不足以擾亂命數,老夫測出來的是……水山蹇卦。”
這是赫赫有名的四大凶卦之一。
外卦為水,內卦為山。
水在山上是冰,高山上積了厚厚的雪,在冰雪中爬行,阻礙重重,不但寸步難行,而且痛苦不堪。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老夫是觀星司的司監,對卦象要誠實。”
“你之前也提到過……測不準此人的命數。”霍秋水道:“之前都是說笑不成?”
“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如果非要把之前當做現在,那乾脆從娘胎開始算起好了。”謬天機搖頭說:“卜卦本來就是時刻變動的事,只能理解為……羅睺動身,所以他的命數也變了,之前是一飛衝天,如今是舉步維艱。”
此時,沉默不語的兵聖陳不忍開口問道:“當真沒有改命的契機?”
“逆天改命何其不易,便是老夫堵上這條命也是不夠的。”謬天機搖了搖頭。
他望著周邊的一圈武夫,無奈的捋著胡子,他不擅長也不習慣跟這群腦袋裡塞滿肌肉的武聖講太高深的道理。
“人定勝天,答案就握在他自己手裡……退一步海闊天空,進一步玉石俱焚,且看他自己如何選吧。”
……
北冥家。
暖室內四季如春。
芬芳的花香環繞中,一隻大橘貓慵懶的打著哈欠。
一男一女坐在茶桌上,飲茶聽風,唇齒留香。
女子年齡超過三十歲,卻看著十分年輕,做婦人打扮,氣質成熟,卻有一張凍齡的二八少女臉。
男子二十歲出頭,沉默寡言,神情冰封,穿著一身白衣,靜默的如同一塊沒有生氣的冰雕。
“你想說什麽?”北冥鑰輕聲問詢:“你並不是隨意來找我閑聊的人,不必這麽生分,有話直說便是,不論是什麽,我都不會發脾氣。”
北冥闕張了張口,很難把那句話說個明白,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想一鼓作氣的說出來,但望著滿目溫和而慈祥的姨娘,話到嘴邊又無從開口。
一旦他說出來,恐怕這位溫婉的女性會直接衝出溫室,打破禁足令。
“沒事。”
北冥闕最終沒能說出口,喝了口茶後便起身告退:“現在還沒事。”
目送北冥闕離開的背影,北冥鑰默默的收拾了茶具。
她年輕時也是名動天下的驚才絕豔,即便為婦人、為人母,亦保留了一顆七竅玲瓏心。
外面定然是發生了什麽事,與誰有關也不難猜到。
可她如今也是什麽都做不了,就這麽走出去,也不過是給旁人添麻煩。
北冥鑰強行壓住內心的情緒,走到洗手池旁,忽然生出的一股心悸讓她手指一顫,她最愛用的茶杯不慎滑落,摔的粉碎。
“……玉京?”
……
神武司,神策府。
會議室內,一群人站著坐著立著。
羅睺現世之事,根本瞞不住,他為何而出現,同樣也瞞不住。
早在日前就已經傳到了神策府裡。
於是這裡匯聚的人更多了一些。
慕遙夕心不在焉,全然沒注意手裡倒著的熱茶已經溢出杯面。
蘇若離靠在窗邊,望著南方,獨自失神著,一顆歸心似箭。
蘇若即輕輕握住妹妹的手掌,猶豫著想說些什麽,蘇若離擠出笑臉:“放心,我不會去添亂……”
蘇若即黯然無語,輕輕摟抱著妹妹。
一旁任南北受不了這個壓抑氛圍,說道:“這種場面也見得多了,但也沒見過他真翻車過啊。”
蘇若即自言自語道:“若是再晚一些就好了……”
她已經摸到了封聖的門檻。
蕭水寒抬起眼睛問:“千年以降,羅睺真的是當世第一人,此世絕巔?”
“歷代挑戰過羅睺的人不在少數,可從未有誰成功過。”霍海棠盯著手裡的照片和資料說:“唯一有資格與之相提並論的,唯有同樣屹立千年不倒的蓬萊島主,但蓬萊島主從未離開過蓬萊島周邊,而羅睺出手的次數遠多於他……兩者雖然是同一級別的強者,但真要論及孰高孰低,想來還是羅睺更勝一籌。”
“所以,羅睺想殺的人,就必定會死?”
“至今為止,沒有過例外……羅睺隻誅魔,但誰敢阻攔他誅魔,誰就一並死。”霍海棠神情沉重道:“若是他能主動放手退避,羅睺是不會殺他的。”
“但,羅睺殺人只需要一箭,一個是一箭,兩個也是一箭。”林海涯握著刀柄,然後又松開,若是羅睺當面,他連拔刀的勇氣都沒有。
“白榆不是蓬萊島主。”龍劍泉緩緩道:“這不是千年來的第一次序之爭,而是十死無生的置之死地。”
吱呀……
房門被推開了。
一人走了進來,帶著最新抵達的消息。
“乾坤太極陣被破。”
“張天師敗了……”
抵禦羅睺的第一道也是最後一道防線已經被貫穿。
接下來,便是生死見終章。
……
廢墟當中。
地劫星跌坐在地上。
他是凶星的追隨者,曾經在記憶傳承中,親眼目睹了羅睺的冠世之強。
這根本不是一戰,而是單方面的碾壓和屠殺罷了。
他躺在雪地上,望見了一抹漆黑的星辰帶著赤色的焰尾劃破天穹。
坐起身,念起了流傳了幾百年的一闕詩號。
——看千年氣象、百代天驕,塵世昂首千秋遠。
——囚高天厚地、功下枯骨,星月不照吾獨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