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的人,總是更好拿捏。
秦牧錚瞇著眼睛想著,可是這些念頭,他卻不能對喬洛講,礙著喬洛的緣故,他也沒法子去提點身在局中的潘遠東。如今潘遠東想通了,他亦是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更是不肯對喬洛說,這其實是找到溫涼最好的,也是最簡單的法子了。
潘遠東的婚禮儀式是定在下午六點鐘的,也不需要旁的儀式,只要新郎新娘象徵性的宣誓一下,再交換戒指也就差不多了。
喬洛猜測,這是潘遠東的家人還有新娘子的家人怕潘遠東又中途反悔,或是突然整出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來,才特意將儀式弄得極為簡單的。
只是那些人千防萬防,也防不住潘遠東真的悔婚了。
他甚至為自己的反悔想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更是在媒體面前,公然對溫涼進行了威脅。
當主婚人詢問新娘子是否願意嫁給新郎時,新娘子自然是點頭同意;可是當主婚人問到潘遠東時,潘遠東卻突然神情哀傷的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的主角不是溫涼,而是溫揚帆。潘遠東道,他年少的時候其實很叛逆,幸虧遇到了當時已經成名的畫家溫揚帆,溫揚帆待他很溫和,甚至還主動開導他,亦師亦友,讓他漸漸從叛逆的性格裡走了出來,慢慢有了今天的成就。
故事很俗套,也經不起多少推敲。可潘遠東說著說著,忽然道:「溫老師的恩情,我一直記在心裡,雖然一直想要回報,可又覺得,溫老師不需要我的回報才是最好的。那才證明,溫老師過的順風順水。可是幾年以後,溫老師突然重病,他離開他的獨子溫涼來尋我,說是想要安靜的離去,並且讓我照顧溫涼,同時不要把消息告訴溫涼,免得嚇到他。」
潘遠東神情一黯,接著道:「溫老師的恩情,我到底有了要償還的時候。溫老師離開的消息,也暫時瞞了下來,喪禮也並未舉辦。溫涼也一直由我照顧著。只是一年前,他突然離開了。我不知道他離開是為了什麼,不過溫老師的恩情我必須要還,潘某已經決定了,一日不找到溫涼,一日不結婚!」
眾人嘩然。
新娘子的臉白如鬼魅,一雙大眼睛死死地瞪著潘遠東。
潘遠東依舊不為所動,自顧自的道:「我相信一個真愛我的新娘,一定不會讓我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的。」然後他看向新娘子,不懷好意的問道,「是這樣麼?」
新娘子啞口無言。
潘遠東又指著那些畫道:「那些展出的畫裡,一部分是溫揚帆先生的故作,一部分是溫涼的作品,那都是潘某精心收集起來的。潘某原本想著,如果潘某花費三年的時間,都找不到溫涼的話,那潘某也真的不必再努力了。這些畫作,」他頓了頓,對著那些鏡頭一揚手,道,「倒不如跟隨溫揚帆先生一起走了好了。」
潘遠東的話讓眾人一時愣住,半晌才有記者弱弱的問道:「潘市長的意思是……如果三年內找不到溫涼,就要讓這些畫,一起給溫揚帆先生——陪葬?」
潘遠東幾乎是欣然點頭了:「潘某若是完成不了溫先生的遺願,那就只能從別的方面補償了。潘某照顧不了溫涼,只好傾盡全力找到溫先生和溫涼的舊作,一起給溫先生送去好了。」
眾人嘩然。
有人說潘遠東做的對,仁義之心不愧為一市之長;當然也有人反對,他們大多是死板而對那些畫作真正欣賞的人,他們不願意讓這些畫作被付之一炬。
潘遠東一意孤行,接連對著鏡頭重複了幾遍他的承諾,生怕鏡頭前的人不相信。
末了,潘遠東還惡意的道:「各位若是有溫揚帆先生或是溫涼先生的畫作,潘某也願意買下來——若是潘某有幸,三年內能找到溫涼,那麼這些畫將來送給恩人之子也好,讓它們隨著溫揚帆先生一起走了也好,這都不失為一個好的去處,不是麼?」
他知道自己禁錮了溫涼太久,也知道溫涼的精神狀態的確算不上好。
那麼好,他給溫涼三年的時間——潘遠東想得很清楚了,三年之後,只要溫涼肯回來,那麼溫涼在離開他的幾年裡經歷過什麼,接觸過什麼人,他統統都不管了。三年是他給溫涼的自由,也是他給自己的懲罰和學習的時間。
——他知道自己過去做的不夠好,那麼這三年的時間裡,他就好好的學習如何去做一個好的情人。他相信,等到溫涼回來他的身邊的時候,他一定不會再讓溫涼失望。
喬洛在一旁聽得臉色都鐵青了。
他氣得罵道:「潘遠東以為他是什麼香餑餑?溫涼哥還能走了再回來?溫涼哥才不會為了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回來看他的臉色生活!」
秦牧錚早就猜到潘遠東會用這一招。
他攬著喬洛的肩膀,低聲安慰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每個人的生活裡都會面臨各種各樣的選擇,你不可能一直替溫涼做決定。如果你真的那樣做了,和東子過去的作為又有什麼不同?」
喬洛一怔,扯著秦牧錚的衣服問道:「潘遠東這招不會成功的,溫涼哥才不會那麼蠢,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秦牧錚抿了抿唇。喬洛雖然有些經歷和溫涼很像,都被自己不喜歡的人強迫著,可是他們到底是不同的兩個人,也並不是所有的生活經歷都一致。
喬洛若是被逼急了,名聲、財富什麼的,都可以棄之如敝屐;可溫涼卻不同。
溫涼是畫家,還是頗有天賦的那一種。而且他們家不只是他,還有他欽佩的父親,也是一個畫家。
對於一些畫家而言,他們甚至會把自己完成的作品,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
溫涼或許能夠忍受潘遠東之前有意無意對他施加的不好的名聲,可他卻不能忍受潘遠東要隨意毀掉他的那些畫!那是他唯一沒有被潘遠東折辱過的驕傲和淨土了。
他更無法忍受的,恐怕是潘遠東除了要毀掉他的心血,還要將溫揚帆的作品也一同毀掉。
溫揚帆死前,他沒有能在父親身邊盡孝;溫揚帆死後,頭七、三七,甚至連清明節去祭奠都沒有過。
原本溫揚帆因為他被潘遠東限制自由,溫涼已經很愧疚了;現在溫揚帆死了,溫涼不知道溫揚帆的墓在哪裡,也不知道溫揚帆的忌日是哪一天,他所能記得的,只有幼時溫揚帆一個人孤身將他養大的情景。
可是現在,潘遠東卻口口聲聲說要毀了溫揚帆的幾十年來的作品!
秦牧錚絕對相信,這樣愧疚的溫涼,就算不為了他自己的那一絲驕傲,也一定會為了溫揚帆的心血而投降的。
潘遠東將溫涼的死穴掐的極準。溫涼回到潘遠東的身邊,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秦牧錚不想欺騙喬洛,卻也不願意刺激到他,只道:「溫涼是成年人了。」
如果溫涼能想明白,來去皆是空,死了就是死了,死人是不會傷心,不會難過,更不會在乎那些受人喜愛的作品,他或許就真的能藏一輩子。
當然也許不用一輩子的。或許潘遠東中途就喜歡上了別人呢。
喬洛聽懂了秦牧錚的話,神色之間更顯抑鬱。
秦牧錚不顧婚禮現場形形色色的人,抱緊了喬洛道:「阿洛,那些對於溫涼來說,是比命來要重要的東西,你阻止不了他的。不管別人如何,幸或是不幸,我們總要好好的。」
喬洛立在那裡,一個字都不肯再說了。
三年時間一晃而過,喬洛已經二十一歲了,距離二十七歲,也只剩下六年的時間了。
凌晨兩點,秦家老宅。
這幾日喬洛睡得不算太好,他心中惦記著溫涼,總要好一會才能入眠。
今天他睡得格外不好,總覺得背後貼著他的那個人,身上跟火爐似的,燙的他身上都開始出汗了。
喬洛忍了一會,發現真的忍不了了,於是「蹭的」坐了起來,就要下床。
秦牧錚也發現自己發燒了,只是想著不太嚴重,也沒有吱聲。這會見喬洛起來了,才道:「阿洛你去哪兒?」
喬洛一頓,「你發燒了,我讓秦甲來照顧你。」秦甲這幾年都成了兩人別墅的管家了。
秦牧錚燒的臉色通紅,整個人都要迷糊了,可他還是直覺問道:「那你呢?」
喬洛已經開了床頭燈,他皺著眉頭看著秦牧錚:「我去書房睡。」
秦牧錚忽然伸出手,在半空中抓了兩下才抓住了喬洛:「你睡,我去書房。」說罷就吭哧吭哧的下床了,連拖鞋都沒穿,就往外跑去。
喬洛歎了生氣,平躺在床上。他想,這一晚上他都要睡不著了。
凌晨四點半。
秦甲在睡夢中夢到了一桌好吃的,他很歡快的上前去大快朵頤。接過等他吃到了一半,秦丁突然冒了出來,怒氣沖沖的職責他不等他一起吃,還說要分手,嚇得他立刻驚醒了過來。
幸好是夢。秦甲看著身邊熟睡的秦丁,親了親他的眼睛,決定提前起床去弄點好吃的,賄賂賄賂秦丁。
接過等他從二樓下到一樓,忽然習慣性的抬頭看向三樓秦牧錚和喬洛的房間時,才發現有個人影正渾身無力的坐在房間門口。
秦甲一愣,定睛看了看,就快步衝了上去,「秦少!秦少!你醒醒!」他叫醒了秦牧錚,就要扶著秦牧錚往房間裡走——他們本來就在二人的房門外。
秦牧錚站都站不大穩了,低聲道:「他在睡,去書房。」
秦甲看著隱約有光亮透出來的門縫,又看到秦牧錚腳上連拖鞋都沒有,忍不住問道:「秦少,你在這坐很久了麼?」
秦牧錚這會子真是有些燒糊塗了:「有阿洛在,不久。」
秦甲憋著一口氣,扶著秦牧錚去了書房,就立刻叫了鍾醫生過來。
打完電話,他忍不住去看了監控錄像,發現秦牧錚一個人在地上坐了整整兩個半小時!
秦甲氣得手都抖起來了,末了卻只能當什麼都不知道。都說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能有什麼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