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洛對溫涼的狀況格外擔憂。
他從未覺得溫涼是他的麻煩。他還很清晰的記得,前世溫涼幾次三番毫無保留的幫助他時的情境。那時的他,對溫涼來說毫無用處,可溫涼還不是照舊幫了他麼?
他想要幫溫涼,可是卻已然無從幫起——因為溫涼已經拒絕接受心理醫生和任何對心理疾病有研究和學習的人的接觸了。
和喬洛一樣擔心的,自然還有潘遠東。
潘遠東一面焦急,一面又不敢狠逼溫涼。他有一次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溫涼甚至是嘲諷的看他:「如果我拒絕,那麼你是不是又要燒我父親和我的畫了?潘遠東,同樣的威脅,用一次就夠了,再用一次,只會顯得你……」
一向溫和的青年說不出那些難聽的污言穢語,他只是抿了抿唇,看著潘遠東,一雙明亮的眼睛直把潘遠東心中升起的念頭摧毀。
潘遠東幾乎不知道怎麼和溫涼相處了。他不敢強迫溫涼,卻更不敢不強迫他。他想,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知道他過去做錯了,所以打算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彌補,他想,總有那麼一日,溫涼會接受他的。
他不求溫涼能夠愛上他,他只求溫涼能夠接受他。或許即使是這樣也很艱難,可是潘遠東他放不了手。
之前給溫涼的三年時間,又何嘗不是潘遠東給自己的時間?他也希望能放手的。這樣去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他也不是沒有絕望過。他知道溫涼比他更難受,他也想過要放過溫涼,放過彼此,可是他做不到,完全,做不到。
他試著習慣沒有溫涼在身邊的日子,試著去將目光停留在別人身上——男也好,女也罷,他不在乎他們想要對他索要什麼,他只希望他們中的一個,能讓他忘記溫涼。
可是三年了,他還是做不到。
潘遠東甚至絕望的想著,或許只有等到兩人白髮蒼蒼的時候,他們才可以彼此平和的坐在一起說話罷。
聽了溫涼的諷刺,潘遠東終究沒有勉強溫涼。許是不敢,許是認命,他上前一步,貼在溫涼的後背上,緊緊地抱著青年,將自己埋在青年的脖頸裡,深深地吮吸著獨屬於青年的味道。
良久,潘遠東才訥訥開口道:「好,你不喜歡,那便不去。只是以後,你喜歡做什麼就告訴我,我會陪著你一起。你想出門寫生,我便陪著你,我沒有空,你身邊帶著人就行;想去找朋友聊天,也都隨你;想去旅遊的話——阿牧家的那個也喜歡,你們可以一起去,我有空了,就去找你。」
溫涼一怔。
他以為,他回來以後,等待他的會是比他離開潘遠東之前更恐怖的囚禁。
「為什麼?」溫涼直接問道。父親沒了,他已經沒有了和潘遠東虛與委蛇的心情了。
潘遠東苦澀的笑了笑,繼續道:「以後,你喜歡做的儘管去做,不喜歡的,也都告訴我。不告訴我也沒關係,我們要日日生活在一起,我總會發現的。」
「為什麼?」
溫涼依舊執著的問道。
潘遠東沉默了一會,然後反問道:「這樣不好麼?我過去,不知道怎麼對你好,做錯了很多事情。我也知道那些已經沒法子挽回了,也知道你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愛上我了。可是溫涼,我不在乎的。我知道你不會愛我,我愛你就夠了。我以後會對你很好很好,你能不能……留在我身邊,不再走了?留下來,讓我愛你就夠了,溫涼,你不需要回應我,只要你肯待在我身邊就夠了。溫涼,可以麼?」
潘遠東的話說得亂七八糟,偏偏又緊張至極。他在害怕。卻不知是在害怕溫涼會接受他的建議,還是拒絕他的建議。
溫涼看向窗外無邊無際的天空,蔚藍而清澈。半晌,他才低聲道:「既然你要對我好,那我想搬出去,我們分開住——不過你放心,只要你想要,我們可以隨時去酒店開房。」
還有一個前提,是二人都未婚。溫涼做不了所謂的小三,更沒法子因為自己去傷害另一個無辜的女人。只是這一點,他暫時還不會說。
潘遠東一下子僵住了。
他沒想到溫涼直接提出來要和他分居!他將溫涼抱得更緊,喃喃道:「不行!這裡是你的家,我可以接受你不愛我,可是溫涼,你好歹要把我當成你的家人,好歹要將這裡當成你的家!無論你想去的地方有多遠,這裡都是你能夠回來歇息的地方。溫涼,你說和我去開房……你把我當什麼,又把你自己當成什麼了?嗯?」
溫涼不慌不忙的將潘遠東的手臂鬆開,轉身正面對著潘遠東,字正圓腔地道:「你不願意,那就罷了。我這幾年也去了不少地方,暫時也不想出門了。」說罷,他就跑去了他的畫室,關上門,不再出來了。
潘遠東怔怔的看著那扇門,不知在想些什麼。
接下來的日子裡,溫涼果然說到做到。
整整兩年的時間裡,除了出門見喬洛和喬翼,或者是選購畫具,一直將自己關在畫室裡,從來不肯主動出門。
潘遠東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溫涼對他的態度,彷彿一下子又回到了當年,他用溫揚帆束縛著溫涼的時候,對他既敷衍,又曖昧,若即若離。
他找到秦牧錚喝酒消愁,一遍一遍的問秦牧錚,也是在問自己:「我真的不求他愛上我的,真的。我只是想,讓他高高興興的待在我身邊,不喜歡我,也沒關係的。可是,他為什麼要敷衍我呢?我對他的要求那麼低,他為什麼要這麼敷衍我呢?」
秦牧錚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原本他還想要勸潘遠東幾句,結果聽到潘遠東的這番話,他自己也要走進死胡同了。潘遠東拒絕敷衍,他其實也不喜歡敷衍。可是若是不接受敷衍,他還能接受什麼呢?
人的貪念都是無邊的。他原本也以為,喬洛不愛他,沒關係,他可以接受,只要他們能結婚就好了。有了婚姻的束縛,他們總是會在一起的。可是五年了,喬洛已經二十三歲了,他們在一起也五年多了,相對於潘遠東和溫涼,他和喬洛的生活看似平順了許多。然而其中滋味,只有秦牧錚一人知曉。
他說了那麼多次不在乎,有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在和喬洛做的時候,狠狠地折騰喬洛——不會讓喬洛受傷,只是讓他越發的沉迷於情/欲之中。
無論如何,喬洛如今才只有二十三歲,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不管喬洛承不承認,秦牧錚都知道,喬洛或許不愛他,可卻是真實的喜歡著他的「技術」。秦牧錚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凌晨一點,兩人還在互相安慰。積壓了那麼久的壓力,總要有個舒緩的法子。
喬洛原本睡著了,他的作息一向正常。只是現代人的壞習慣他也有,人睡了,手機醒著。
「咚咚——」
喬洛被手機的震動聲吵醒了,他瞇著眼睛摸過手機,原本想直接扣掉,結果就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溫涼。
「喂,溫涼?」
電話那頭的人明顯一頓,方才輕笑道:「我以為你睡了,剛想掛斷電話。」事實上他只打算讓電話響三聲,他原以為,喬洛會早睡,是聽不到電話聲的。
喬洛打了個哈欠,人還迷糊著,嘴上卻逞強道:「沒,今天一個人,睡得不熟。」
溫涼彷彿歎了聲氣,然後道:「阿洛,你讓我給你畫的畫,我都畫好了,已經讓人給你寄過去了。你以後,好好和秦牧錚過罷。」不等喬洛回答,他又道,「還有,幫我跟紀風然和喬翼說聲對不起。」
喬洛眼睛已經睜不開了,他抓著手機,似聽非聽的「嗯」了一聲,良久沒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他也很快重新睡著了。
而電話另一頭的溫涼直到聽到了喬洛均勻的呼吸聲,方才喃喃道:「對不起。」然後才掛斷了電話。
秦家老宅的客廳裡,兩個三十幾歲的大男人正在借酒消愁。
潘遠東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拿過手機,看是溫涼的電話,腦袋一空,然後就用拳頭狠狠的砸了幾下腦袋,這才接了電話:「溫涼,我這就回去……哦,也好,你早點睡,不要熬太晚了。我,我不回去了,就在阿牧這睡一晚上,有喬洛能作證呢。」
溫涼說罷,就要掛了電話。他打過來,只是確定潘遠東回不回來的。
潘遠東卻忽然道:「等一下!」他覺得心口有些難受,莫名的就說道,「溫涼,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
「我要掛了。」
「我愛你,溫涼,我愛你。」潘遠東雙目緊閉,一手覆蓋著眼睛,一手拿著手機,彷彿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道,「明天中午,我有事和你說。」
「現在不說?」
「不,見面說。」
「也好。」電話那頭的人像是輕笑了一聲,然後道,「東子,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穿的那身衣服麼?我給你放在衣櫃最下面了。對了,我好像也有件事情一直沒有告訴你。」
他好像從未說過,他其實和喬洛不同,他是天生的同。
他也從未說過,第一次見到潘遠東的時候,他其實是對他有好感的。只是他這人相當自律,在沒有確定對方的人品和心意之前,他是不會有所行動的。只是,他這一點點的好感,很快就被對方自己給摧毀了。
他不接受強迫和威脅,即使是他有好感的人,也不可以。那是他的底線。
溫涼心中歎氣,也不等潘遠東問是何事,就自顧自的道:「算了,明天見面再說罷。東子,你,照顧好自己。」然後好好地活著,好好地享受那些愧疚而自責的日子。
潘遠東很高興的答應了。
二人說完電話,秦牧錚就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他也喝多了,「你回去,讓秦甲送你,我也上去了。」
潘遠東臉上還帶著一抹傻笑,「不,我不走。溫涼今晚要畫畫,不讓我打擾,我就賴在你這了。」
秦牧錚踢了踢潘遠東,「不走你就自己喝了,我要去陪阿洛了。」說完他就上樓了,隱約之間,他彷彿聽到了潘遠東的自言自語。
「他連我們第一次見面的衣服都還留著……我想,我真的可以放手試試了……也許,就成功了呢。」
等到明天,他就放手。
潘遠東和溫涼的公寓裡。
溫涼準備了兩瓶白酒,他這幾年因為嚴重失眠而攢下來的安眠藥,還有刀片,慢慢的躺在了盛滿了溫水的浴池裡。
他聽說,傷口浸在溫水裡,比較不那麼容易痛。而且,溫水還會加快血液循環,阻止傷口凝血,總之對他而言,泡在溫水裡,總歸是有益無害。
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