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洛分得清自己的感情,是喜歡亦或是愛。
可是秦牧錚卻分不清了。
他一廂情願的開始認為,喬洛對他是完全沒有感情的。
從一開始對他不耐煩的應付,到最後處心積慮的報復……他以為,喬洛從來都沒有對他動過心。
沒有過動心,又何來的在乎?
秦牧錚坐在喬洛病房外的長椅上,久久不曾出聲。
有了秦牧錚的那份保證,喬洛終於對自己可能會活著這件事情開始上心了。
化療,等待骨髓移植,和父母、紀老爺子等人見上一面,然後他就又不肯見人了。
喬教授夫妻和紀老爺子、紀風然、喬翼在病房外急的團團轉,喬洛也不肯見他們。
見了做什麼呢?
如果他能活著,那就活著見;如果他死了,那還有什麼可見的?
更何況,他住在隔離病房裡,他們來見他,就要各種「消毒」,還要從頭到腳的將自己包起來,就是見面也就是見兩隻眼睛,喬洛實在不願意這樣見他們。
秦牧錚也是每天都來看喬洛,只是他從來不提進去見喬洛的事情了。
「他還是不肯見人?」秦牧錚瘦的比隔離室裡的喬洛還要厲害,一張臉看著更加嚴肅駭人了。
張教授和喬教授也無法。感情的事情,旁人著實無法干涉,他們就是心中再認同秦牧錚,也沒法子讓喬洛和他們一樣認同秦牧錚。
更何況,於他們而言,喬洛才是最重要的。
「不見,還是誰都不見。」張教授歎氣道。
秦牧錚眼睛黏在隔離室的門上,盯了好半晌,才移開目光道:「他不喜歡見,那就不見罷。爸媽,你們先回去,想到要給阿喬帶些什麼吃的玩的,就讓人送給他。有什麼話想說,也可以寫下來,或者錄下來,告訴他。他不願意見人,可沒說不願意收東西。」
張教授一愣,「你說的也是。」可是沒有母親不想見自家兒子的,她還是想見喬洛。好也罷,不好也罷,見著了人,她才能安心。
秦牧錚扶著張教授坐下,輕聲解釋道:「媽,阿喬不肯見你們,不是不願意跟你們親近,只是他害怕他要是……你們白髮人送黑髮人會更辛苦。」
張教授又何嘗不知?她的眼睛又紅了起來,「我知道,我們都知道這孩子是怎麼想的,所以--才更加心疼啊。」
秦牧錚靜靜地聽著張教授的絮叨,過了一會才道:「咱們請的是最好的醫生,設備也是最好的,骨髓也選好了,阿喬一定會沒事的。媽你放心,實在是閒不住的話,不如就準備一下阿喬出院之後的事情。」
「什麼?」
「阿喬出院後,免疫力也比不得常人,家裡要住的地方也要安排好,免得感染等。我為阿喬找了一處住的地方,爸媽你們也過去看看,替他佈置一下,讓他出院了也高興才好。」秦牧錚慢慢跟張教授和喬教授說著話,不著痕跡的安撫著二人,告訴他們,也告訴自己,喬洛很快就會出院。
生病,住院,治病,出院,這是一個很平常的過程。再過不了多久,喬洛就會健康起來,和平常人一樣的過著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子。
除了喬洛的生活裡不再有他,其他的一切都不會變。
喬教授夫妻被秦牧錚安撫好了,果然去給喬洛佈置房子了。喬翼跟著兩人一起走了。
只剩下紀老爺子和紀風然了。
紀老爺子早就送過黑髮人了,此刻坐在這裡,也只是圖個安慰罷了。見秦牧錚還想勸他,就擺手道:「無妨無妨,我沒事的。你不用勸了。我再坐一會就走。」
紀風然吊兒郎當的靠著牆站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秦牧錚看向紀風然:「你呢?我聽說,你在這守得時間更長。」
紀風然就笑了:「可比不得咱們秦家家主。」
秦牧錚道:「他不會見你的,你也走罷。有話想說的話,就寫信給他,或者短訊也成,不要待在這裡了。你待在這裡,他也會內疚的。」
紀風然卻篤定道:「待你們都走了,喬洛肯定會見我的。」
果不其然,紀老爺子也離開了,他年紀大了,單單是為了身體,也不得不離開了。
秦牧錚待在外面的消息根本沒有人告訴喬洛,是以喬洛大概只知道紀風然在外面。於是他請人叫紀風然進去了。
紀風然回了秦牧錚一個「怎麼樣」的眼神。
秦牧錚端坐著,不發一言。
紀風然見了喬洛之後,臉上就開始笑得燦爛了起來:「嘿,這光頭的造型,還蠻適合你的嘛。都可以去做脫髮廣告了!」
喬洛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眼睛彎了彎,道:「辛苦你了。」
紀風然卻道:「我可不辛苦,辛苦的可是外面那一位。」
他衝門外點了點頭,見喬洛也不吱聲了,只好道,「你也真笨。不喜歡他就不喜歡他唄,何必告訴他呢?你不說,他也就裝作不知道了。生病那麼辛苦,你就讓他陪著你,一起度過這個難關多好啊。現在好了,你把什麼話都說盡了,他也只能杵在外面陪你,進都不敢進來了,你也只能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房間裡,值不值得啊?」
喬洛怔了怔,「他還在外面?」
「可不是?先前是天天陪著你,現在,你們把話說開了,他就改在外面陪著你了。你又何必要說破呢?不說破,日子不也照樣過了麼。」紀風然繼續抱怨著。
喬洛過了一會才道:「不是我要說破,而是他要說破的。還有,我沒說過不喜歡他。」
紀風然險些跳了起來:「你喜歡他?你喜歡他他還在外面苦著一張臉?你喜歡他還不肯告訴他?」
喬洛見紀風然跳腳,頗覺得好玩,瞇著眼睛笑道:「我不說,他當然不知道了。」
紀風然近乎無語:「為什麼不說?你要不好意思,我就去告訴他。」
喬洛搖頭道:「這樣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原本他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得不和秦牧錚待在一起,秦牧錚對他的確是好,好的讓他在不知不覺中就喜歡上了秦牧錚。
可是並不是每一種喜歡都能讓人快樂。
喬洛喜歡秦牧錚,可是他卻不快樂。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喬洛每喜歡秦牧錚一分,就會覺得他對他的前世,對他自己愧疚三分。當喜歡越來越多的時候,他的愧疚也就越發嚴重了。
他怎麼能喜歡上秦牧錚呢?
前世的斷腿之仇,害了他的父母之仇,那都應該是讓他刻骨銘心的仇恨才對,他竟然那麼的……那麼的忘恩負義,居然在有著前世那麼深的仇恨的情形下,還是喜歡上了秦牧錚,不可自拔的喜歡上了他,喬洛如何能不愧疚呢?
夜深人靜時,喬洛也安慰過自己,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至少這一世,秦牧錚沒有打斷過他的腿,沒有連累他的父母,至少這一世,他們之間,沒有隔著那麼多的仇恨。
可是越是這樣想,喬洛就越是覺得自己不可救藥了。
人人都說秦牧錚對他付出良多,可是秦牧錚對他好的前提,卻是牢牢控制著他的行蹤。
他身邊的司機,保鏢,甚至公司秘書助理,都是秦牧錚的人。那些人會聽喬洛的話,甚至都不需要喬洛費心思去收服,他們就會乖乖聽話,可是這些都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喬洛的吩咐,和秦牧錚的吩咐不相衝突。也只有這個時候,他們才會聽話。
秦牧錚的確是對他好,喬洛承認,並且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比秦牧錚對他更好,即使是他的養父母,也比不上秦牧錚。
喬洛也不是不享受秦牧錚對他的好,他享受的,也歡喜的,所以他才會真的喜歡上了秦牧錚。這是他無法迴避,也無法否認的事實。
可是喬洛更加無法否認的是,秦牧錚對他的好,固然是真的好,可是秦牧錚對他無形之中的禁.錮,卻也是真的。
沒有一對夫妻,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另一半。他們或許會查對方的手機,卻不會像秦牧錚這樣,在喬洛的周圍,明裡暗裡布下各種眼線,說是保護,何嘗又不是監視呢?
他竟然在這樣的禁.錮之中,依舊喜歡上了秦牧錚,喬洛又豈能不愧疚?
這次的愧疚,不是為了前世,卻是為了他自己。
他應該可以快活的,可以自由的,可是這些快活和自由,卻被秦牧錚阻止了。秦牧錚阻止了便也就阻止了,喬洛依舊從這些禁.錮之中,為自己爭取到了最大的自由。可是他最愧疚的卻是,他竟然喜歡上了這個讓他的自由和快活,硬生生減少了一大半的男人。
他怎麼能喜歡秦牧錚呢?
明明是那個人害得他的前世一直奔波在逃跑之中,明明是那個人害得他斷腿失怙,明明是那個人,讓他不得不精心算計,小心翼翼的妥協求全,才好不容易得來了相對的自由度,他怎麼能喜歡他呢?
喬洛深陷這種愧疚之中,是以在秦牧錚將話說開的時候,倒也沒有阻止。他喜歡秦牧錚,但是不愛他,喬洛承認了後者,卻也沒有說明前者。兩人因此而「分開」,喬洛卻絲毫不覺得痛苦。
他反而覺得釋然。
終於分開了。
這是他兩輩子一直期盼著的事情,喬洛的釋然之中,也帶著幾分竊喜。
竊喜於,他終於可以放開了去喜歡秦牧錚了,然後一點也不覺得愧對於自己的前世,愧對於他自己,生而為人,應當有的自由和權力。
這種隱秘卻又奇怪的情懷,喬洛自然是不會告訴紀風然的,他只是搖頭道:「這件事小舅舅不要管,你就是說了,我也不會承認的。對了,你先前送進來的那副畫……是他畫的?他已經可以再拿起畫筆了?」
說起這件事,紀風然也很高興:「對,是他畫的。你知道的,他之前右手腕受傷,傷的太重,醫生說沒法子畫畫了。我那時還為他難過,可是他卻說,沒有了右手,還有左手,左手畫他也一樣可以練出來的。他果然做到了。」
喬洛眉眼彎彎,同樣掩飾不住喜意:「這就好,這樣,沒有我給他的那些錢,他也一樣能好好地生存了。」
紀風然遲疑了一會,才道:「他想見你一面,你,要見他麼?」
「不必了。若是我好了,我們自然有機會見面;若是不好,葬禮也不要讓他來了。」
喬洛的骨髓移植手術定在一周後。喬洛一直以為,自己得的是慢性白血病,以為自己其實還有時間,可是別人卻是知道實情的,於是一周後,手術開始。
然後,就像前世一般,手術失敗。
喬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忽然就笑了。
張教授暈死過去,喬教授卻意外的撐了下來。紀老爺子喃喃道:「天意,天意啊。這樣也好,紀家以後,再也沒人遭這個罪了。」
秦牧錚想要衝進去,想要去看一眼喬洛,想要去告訴喬洛,沒事的,哥哥在,可是站在門口,他卻不敢進去了。
喬教授和紀老爺子一齊進去看了喬洛,在喬洛床邊安慰著喬洛,秦牧錚就怔怔的站在門外,隔著窗戶看著他的阿喬。
失敗了啊。
怎麼……會失敗呢?
「秦哥,你一定要記住,是你逼著我接了電話,如果我們將來不能長長久久的在一起,那一定是你的錯,秦哥,你千萬千萬不要怪我,更不能怪我的爸媽。」
喬洛曾經說過的話,再一次縈繞在秦牧錚的耳邊,他越發的不敢上前了。
都是,他的錯麼?
可是他的錯,為什麼要讓喬洛來承擔呢?
紀風然也在醫院,卻不是在手術室外,而是陪著另一個人。
「失敗了?」
「嗯。」
「那就再二次移植好了。」
「之前找骨髓的時候,喬鈺的骨髓匹配度最高,才用了他的。他的都不行,還能去找誰?再說喬洛的身體……還撐得住第二次手術麼?」
紀風然異常踟躕,那個人卻肯定地道:「那就再找!我也去做骨髓配對,說不定,我比喬鈺更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