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劉備離開了袁紹軍營,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壽春城下。
看著城牆上旌旗陣陣,士兵來往不斷,劉備腦海裡回蕩著當初在郯城,自己揮斥方遒,而陸翊在一旁的場景。
一股酸楚湧上心頭。
這些年,自己到底在折騰什麽?
難怪牽招會離開自己。
難怪田豫會離開自己。
難怪趙雲不願跟著自己。
就連二弟,都因為自己而死。
想到過去一幕幕,劉備這一刻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在劉備出現在城下之時,士兵就發現了。
一個士兵飛奔到帥帳,對正在聽運糧官衛旌匯報糧草情況的陸翊大聲道:“報,城外來了劉備!”
衛旌停下說話,疑惑地看向士兵。
劉備?
劉備來這裡作甚?
陸翊也頗為疑惑。
看向衛旌,陸翊站起身道:“先到這裡,我去看看,回來再說。”
衛旌嗯了一聲。
陸翊快步出了帥帳,趕到城牆。
果然,他看到了劉備。
劉備沒有帶其他人。
而是一個人,穿著褻衣褻褲,神情落寞地站在城下。
城牆上無數的弓箭手已經對準了他,一副隨時要出手,將他射成刺蝟的模樣。
劉備也不怕。
正在和太史慈輪值的陳宮此時也趕了過來,停在陸翊身邊。
俯瞰著城下的劉備,陳宮道:“雖說要小心有詐,但是,看他這般模樣,似乎有難言之隱。”
陳宮並不喜歡劉備。
相反,他有些厭惡。
早年兩人在徐州,共侍於呂布旗下,劉備總是擺出一副漢室宗親的架勢,讓他十分不舒服。
後來,劉備投靠曹操之後,更讓他不屑。
自稱皇室宗親,卻選擇投靠曹操這種賊子,他是接受不了的。
不過,如今他卻沒有什麽感受。
一來是天子已亡,大漢已亡。
二來劉備的局面,他早就聽說過。
這些年顛簸流離,雖然投了袁紹,卻在河北並不受重用。
相反,還處處受排擠。
其實想想也是。
如今河北的利益已經被瓜分:一個是冀州派,一個是豫州派。
劉備非這兩派中的任何一派,也不是真正的世家大族,河北那些人,又如何會接受他?
陳宮看了一眼身旁的陸翊。
這點,又不像江東。
江東有吳侯。
他在刻意規避這個,所以在吳郡推行科舉。
這也是自己一直慶幸選擇跟了他的原因。
或者是他親手將陸家從艱難險境帶到如今高度,所以他能夠體會其他人的不易。
這點,是一直站在高貴地位的四世三公出身的袁紹永遠無法比擬的。
陸翊聽陳宮這麽說,點了點頭。
俯瞰了一會兒劉備,見他依舊呆若木雞地站著,袁紹軍營方向也沒有異樣,陸翊示意城牆上的弓箭手撤去攻擊陣仗。
而他一個人下了城牆,讓士兵打開城門,走了出去。
劉備聽到城門打開的聲音,這才緩緩轉過頭,看向城門方向。
只見陸翊一個人走了出來,朝著他走了過來。
陸翊停在劉備身前。
兩人四目相對。
陸翊問道:“怎麽了,這是?”
劉備擠出一抹淒慘的笑容,嘴巴張了張。
他想說點什麽。
但是,他開不了口。
一股酸楚和羞恥感讓他自感低人一等。
陸翊看著劉備如此模樣,也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
就這時,馬蹄聲響起。
卻是馬良騎著戰馬,從城內飛奔了過來,停在陸翊身邊,看了一眼劉備,附耳低聲對陸翊道:“賈公說,劉備應該是中了離間計,被袁紹趕出來了。”
陸翊恍然。
原來如此!
之前他向賈詡詢問對付袁紹大軍的計策,賈詡就說過要使用離間計,而且要從劉備和許攸下手。
之後,他就讓賈詡全權負責了,不用請示他。
看向劉備,陸翊道:“要是無處可去的話,那就跟我進去吧!”
“別的不說,至少一官半職還是有的。”
“還有,你女兒,你妻妾都還在吳縣,在我陸家一起生活。”
“當初在小沛,你被呂布擊潰,逃往許都,投奔曹操,他們就跟著呂氏,後來跟著我去了吳縣。”
“過得都不錯。”
“伱女兒現在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不過,或者是你經常拋棄他,而且為了你的野心不顧家,甚至連她祖母亡故,你都不回去,而是選擇支援彼時正遭受黃巾圍攻的孔融,她對你恨意很深。”
“我是不知道你怎麽想。”
“我只知道,家國天下。”
“家為何擺在前面?那就是因為天下是由一個個國家組成,國家是由一個個小家組成。”
“沒有小家,即使得到天下,意義又何在?”
“好好想辦法彌補吧!”
劉備聽陸翊說了這麽多,低下頭,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
是了。
為了野心。
為了能成為第二個光武皇帝。
這些年,自己舍棄了多少東西?
如今,天下,天下沒有得到。
兄弟,兄弟戰死。
妻兒子女,妻兒子女流離失所。
就連老母親,也沒有盡到一點點作為子女的贍養之責。
這些年的睡夢中,他也經常做夢夢到老母親和亡妻站在老家的門口,仇視地看著他。
那眼神,讓他驚恐而又內疚。
這些睡夢,一遍又一遍重複。
當初,他執掌徐州,女兒劉渝不止一次想要刺殺他的事,他不是不知道。
關羽和張飛提醒過他不少次。
可現在,這些串在一起,劉備頓時雙手掩面,嚎啕大哭起來,哭得聲嘶力竭。
這些年。
到底都做了什麽啊!
正準備帶劉備入城的陸翊聽到哭聲,長長歎了口氣。
轉過身,看著不遠處的劉備,陸翊心裡也沉甸甸的。
他對劉備還是頗為同情的。
雖然劉備對家人寡情的行為,讓他很是無法接受。
但是,在這個時代。
在這個世界。
一個人要背負很大野心,就只能舍棄一切。
這個世界,他是沒有實現他的野心。
可原歷史裡,他成功了,成為大漢最後的輝煌,為後世無數人津津樂道。
大家拿著他作為勵志的典范。
又有誰會在意他數度拋妻棄子的行徑?
這大概就是自古以來,無數名人所追求的。
再譬如吳起。
為了成就一番偉業,連妻子都能親自殺死。
在史書上,家庭和妻兒,很少有能載入其中的。
無數名人光輝的履歷後,掩蓋了多少支離破碎的家庭?多少妻子對丈夫的怨毒?多少子女對父親的深深積怨?
劉備,不過是自古以來的一個例子而已。
走到劉備身前,陸翊也蹲了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浪子回頭金不換,一切還來得及。”
“人生短短數十載。”
“盡力追求過的,得不到,那就不屬於你。”
“及時回頭,都來得及。”
“相比於其他人,你至少還有機會回頭不是?”
劉備依舊哭了許久,才站起身,跟著陸翊進入壽春城中。
陸翊帶他到自己營帳,將自己一套衣服給他穿上,這才問道:“你現在怎麽想?是先留在這裡,一起建功立業,還是去吳縣陸家?”
“雖說我可以給你一官半職,但是,太小的官職,估計你也瞧不上。”
“大點的官職,你沒有半點功績,我直接將你提拔上去,其他人也會不滿。”
“而且,你和你女兒,你兩個女人之間的糾葛,需要慢慢化解,恐怕未來很長時間內,你都要有耐心。”
“自己做錯了事,只能吞下苦果,慢慢糾正。”
劉備穿好衣服,看向陸翊,擠出個落寞的笑容道:“我這等人,還能建功立業?”
陸翊吐了口氣道:“古人都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你現在又不是老得不能動了,為何就不能建功立業?”
劉備低下頭,沉默許久,才道:“我想先回去看看她們,然後再回來。”
陸翊點了點頭道:“也好。”
陸翊帶著劉備去找衛旌,讓劉備跟著衛旌,在下一次回吳郡運糧時,跟著一起去吳縣陸家找劉渝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