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年裡,陸行森來西城的次數特別多,多到沈宴即便平常不怎麼願意搭理他,也發展成見面總會說上幾句話的關系。父母之間的事情,沈宴也曾經探尋挖掘過,對陸行森也有過很長時間的埋怨,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攝取的知識越來越多,他所看到的世界,以及內心也比原來要大很多。
他是他媽媽的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可即便是孩子,也不是父母感情關系的當事人。
他相信他的媽媽會做出她認為正確的判斷跟決定,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三歲小孩,早已經過了對家庭的概念還是“爸爸媽媽和我”的年紀。無論父母之間的關系怎麼樣,他都不該過多的去幹涉。
這三年來,他跟媽媽之間也無聲地達成了這樣的共識。
他媽媽不會管他跟陸行森之間的事,同樣,他也不會管她跟陸行森之間是和好還是分開。
陸行森跟沈宴一前一後來到了頂樓,陸行森招呼著沈宴坐在他旁邊,緊接著又從泡沫箱裡拿了一袋冰棍遞給他,“聽說你喜歡吃這個。嘗嘗,我這箱子裡除了這個,還有別的種類,有冰淇淋也有奶轉,還有你們都喜歡的糯米餈,你等下都嘗嘗。”
沈宴瞥了他一眼,接過那袋冰棍,撕開包裝袋的一角,從裡面拿出一個綠色的小冰棍,像蘑菇頭一樣。
陸行森熱切地盯著他,又要遞給他時下賣得最火的雪糕。
沈宴拒絕了,聲音平靜地問︰“找我什麼事?”
十幾歲的男孩子已經很高了。
沈宴在初中這一年長得很快,十五六歲的少年已經有一米八了。
陸行森看著兒子從初中生升級為高中生,這三年來其中各種心情只有他知道。
他感慨了一聲︰“過不了多久你就要讀高一了,這高中三年可能也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過去,我果然是老了。”
沈宴處於這個年紀,對於四十歲男人的感慨是無法感同身受的,連敷衍都不會。
見兒子不作聲,陸行森又說︰“今天我找你來,是想跟你來一場父子間的談話。”
沈宴靜靜地看他。
陸行森果斷改口,“男人間的談話。”
沈宴嗯了一聲。
陸行森做了個開場白後又沉默了,還好沈宴是耐得住的性子,這樣靜默了差不多有十分鐘後,他才慢慢地說道︰“其實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聊了,不過後來想著你要中考,不想讓你分心,就拖到了現在。這幾年你應該也知道陸家是什麼情況,盛遠是什麼情況,在我小的時候,比你更小的時候,我爸要從我爺爺手裡接過公司,最忙的時候我幾個月都見不著他,我總覺得那不是我爸爸,是我叔叔,我媽也很忙,她也不愛帶小孩,當時家裡是請了保姆阿姨來照顧我。”
沈宴側耳聽著。
“我還記得我很喜歡那個阿姨,對我很耐心,我那時候還覺得她是我媽,應該是我念小學的時候吧,她在我家都呆了好幾年,家裡人包括我都很信任她,有一天,她帶我回她自己家吃飯,我還挺開心,但等我醒來後,我發現我被關在了一個屋子裡,其實後來我印象都不是很深刻了,我不記得我是怎麼被關進去的,也不記得是怎麼出來的,有一段時間我還以為這件事是我杜撰的。”
沈宴神情微動,手裡攥著小冰棍的棍子,冰棍化了一些,滴在地上,很快地就滲了進去,留下痕跡。
“小宴,你真的很厲害,比我要聰明很多,我這些天也在想,如果我遇到跟你一樣的事,我肯定做不到這樣好。”陸行森看向他,“跟你說這件事,也是想告訴你,不用怕,我別的能耐沒有,但以後護著你應該是不成問題的,這次就是個意外,不怪你不小心,你沒有錯,你也做得很好,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
沈宴撇過頭,聲音跟表情都有些不自在,“我知道我做得很好。”
陸行森笑了,探出手想去摸摸兒子,手在半空中又收了回來,“你要讀高中了,以後會接觸更多人,不過你別怕,我會好好護著你的。”
“哦。”沈宴這樣回。
陸行森探出手虛握成拳,期待的看著沈宴。
沈宴很無奈,心裡實在是不想回應他,但看在冰棍的份上,他隻好也伸出手握成拳頭,跟他的拳頭踫了一下。
話說到這個份上,比陸行森想象的要順利很多,他心口一熱,便又說道︰“你現在也是大人了,有很多事情你也可以拿主意,你應該也知道,我爸也就是你爺爺,恩,血緣關系上的爺爺也知道了你,他有時候會來西城看你,不過沒跟你直接接觸,他也是怕影響你,除此之外呢,我還有個媽,也就是你血緣關系上的奶奶。”
說到這裡時,陸行森表情有些尷尬,“這幾年你也應該聽了些,她現在還不知道有你,這次你跟書顏都去京市念書,我也打算就這一兩年立個遺囑,立遺囑了,她肯定就知道有你,我媽跟你媽之間吧……當然,最大的原因是在我,我媽……我不怕跟你說,她想孫子都想瘋了,我又了解她,她要是知道了有你這麼個孫子,那完了,肯定三天兩頭都想見你。”
陸行森說得吞吞吐吐。
沈宴抬手看了時間,提醒他,“你有話可以直接說。”
陸行森就乾脆將自己先前做的那些事都說了,順便說了自己的打算,“我不希望她過多的來打擾你們,本來想著讓她知道你媽在消失時已經懷孕了,以她的性格肯定要到處做法事,我就請她相信的住持大師說一下,就說她不適合跟孫輩多接觸,會影響孫輩……現在這事你怎麼看?”
沈宴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著陸行森,直看得陸行森都不好意思了。
沈宴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做人不應該坦誠一些嗎?不要那麼多套路。”
這話還是洛書顏經常說的。
陸行森︰“……”
沈宴乾脆站了起來,他看向陸行森,“你介意我說真話嗎?”
陸行森︰“……說吧。”
“我媽是為了我,才會默認你經常出現在這裡,如果我願意的話,她也不會阻攔我喊你的爸媽為爺爺奶奶,也不會阻止我親近他們,而我也不想讓我媽有任何我會被別人搶走的危機感,無論是你,還是你的父母,做了讓她有危機感的事,說了讓她有危機感的話,對我來說,你們就通通只是陌生人。”
“至於你怎麼做,那是你需要考慮需要煩心的事,你問了我意見,我就站在我的立場說,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那樣做,當然,到底要不要這樣做,要怎麼做,那是你的事,我無權插手。”
說完這話,沈宴便離開了頂樓。
陸行森坐在原地發怔。
——
之前洛書顏上初三後,就沒時間去舞蹈鋼琴班了,這天,他們都在準備收拾去京市的行李時,洛書顏接到了舞蹈班老師打來的電話,這個舞蹈班相當於是西城總部,前兩年還在寧城開了分機構,這次寧城搞匯演,西城這邊的舞蹈班也排練了節目要去表演,哪知道其中一個女孩子前段時間不小心摔骨折了,這差了一個人,舞蹈班老師又是個完美主義者,其他的替補學生她覺得都沒到上台表演的水平,畢竟這次匯演也是要上當地電視台的,思來想去,便想到了洛書顏。
洛書顏在舞蹈班的水平絕對是數一數二的,本人又盤靚條順,老師都很喜歡她,本來洛書顏對這種匯演是沒什麼興趣的,可聽到是去寧城,便跟洛天遠商量了一下,答應下來,接下來一個多星期都在舞蹈班排練訓練。
到匯演這一天,能去的人都去了。
寧城的劇院還是老樣子,以前洛書顏在小學一年級時就登台演出過,現在也算是故地重遊了。
這幾年的變化特別大,寧城的街道變寬了,高樓也變多了,還有了大型商場跟超市,早已經不是當年他們離開時的模樣了。
她們登台跳的是一支古典民族舞,一共是六個人。
沈宴坐在舞台下面,看著在台上靈動如同天宮仙子的洛書顏,想起了好多年以前的事。
那時候她還小,他也一樣,他也像現在這樣坐在台下,看著她跳舞,不只是在台上,在台下,在舞蹈教室的窗外,在冬天,他都看過好多次。
那時候啊。
他還想著今天過了,她就不用每天去教室排練舞蹈,就不用那麼累了,所有的觀眾都在說小女孩們多可愛多漂亮,當地電視台也播放過,不過鏡頭留在洛書顏身上的時間並不多,這是第一次,沈宴在生活中想到了時光如白駒過隙這句話,那時候的他們只有六七歲,一轉眼居然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那支舞屬於洛書顏的最後一個動作是一個回眸。
他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他,台下離舞台也不近,他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但他想,她應該是在笑。
說不定她還在腹誹︰終於結束了,腮幫子都笑疼了。
兩人在一起時間長了,他感覺自己都解鎖了特異功能,好像都能隨時聽到她的心聲。
匯演結束後,沈宴去了後台,看到了跟同伴說笑的洛書顏。
沈清若想到以前他們兩個人也是在後台拍了照片,正好陸行森這幾年總是有事沒事拿著相機到處拍,也練出了一定的水平來,便讓陸行森又給兩個孩子拍了照片。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角度,同樣的人。
洛書顏也想到了那張照片,探出手去撓沈宴逗他笑。
他一躲,臉上卻是毫不掩飾的笑容,如同這個年齡的大多數男孩那樣,充滿了陽光朝氣。
陸行森將這一幕飛快地捕捉了下來。
等照片洗出來後跟那張老照片擺在一起,饒是沈清若都忍不住感慨時光飛逝。
那一張照片的右下角上的時間是1998.12.31 17:25
這一張照片的時間則是2006.8.12 18:23
九八年的洛書顏還未褪去嬰兒肥,有些胖乎乎的,臉蛋圓圓的,眼楮亮亮的,零六年的她已然亭亭玉立,明眸皓齒。
九八年的沈宴不愛說話不愛笑,有些瘦,零六年的他成了大男孩,像是小樹苗長成了參天大樹,蓬勃有朝氣,充滿了生命力。
一切都在變,唯獨不變的是,那時陪在身邊在笑在鬧的還是原來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