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寫後面那些篇頁,或者後面那一大堆文字的時候,我是在孤獨地生活著,在森林中,在麻塞諸塞州的康科特城,瓦爾登湖的湖岸上,在我親手建築的木屋裡,距離任何鄰居一英里,只靠著我雙手勞動,養活我自己。在那裡,我住了兩年又兩個月。目前,我又是文明生活中的過客了。
要不是市民們曾特別仔細地打聽我的生活方式,我本不會這般唐突,拿私事來讀請讀者注意的。有些人說我這個生活方式怪僻,雖然我根本不覺得怪僻,考慮到我那些境遇,我只覺得非常自然,而且合情合理呢。有些人則問我有什麼吃的;我是否感到寂寞,我害怕嗎,等等。另下些人還好奇得很,想知道我的哪一部分收入捐給慈善事業了,還有一些人,家大口闊,想知道我贍養了多少個貧兒。所以這本書在答覆這一類的問題時,請對我並無特殊興趣的讀者給以諒解。許多書,避而不用所謂第一人稱的「我」字;本書是用的;這本書的特點便是「我」字用得特別多。其實,無論什麼書都是第一人稱在發言,我們卻常把這點忘掉了。如果我的知人之深,比得上我的自知之明,我就不會暢談自我,談那麼多了。不幸我閱歷淺陋,我只得局限於這一個主題。但是,我對於每一個作家,都不僅僅要求他寫他聽來的別人的生活,還要求他遲早能簡單而誠懇地寫出自己的生活,寫得好像是他從遠方寄給親人似的;因為我覺得一個人若生活得誠懇,他一定是生活在一個遙遠的地方了。下面的這些文字,對於清寒的學生,或許特別地適宜。
至於其餘的讀者,我想他們是會取其適用的。因為,沒有人會削足適履的;只有合乎尺寸的衣履,才能對一個人有用。
我樂意訴說的事物,未必是關於中國人和桑威奇島人,而是關於你們,這些文字的讀者,生活在新英格蘭的居民,關於諸君的遭遇的,特別是關於生逢此世的本地居民的身外之物或環境的,諸君生活在這個人世之間,度過了什麼樣的生活哪;你們生活得如此糟糕是否必要呢;這種生活是否還能改善改善呢?我在康科特曾到過許多地區;無論在店鋪,在公事房,在田野,到處我都看到,這裡的居民彷彿都在贖罪一樣,從事著成千種的驚人苦役。我曾經聽說過婆羅門教的教徒,坐在四面火焰之中,眼盯著太陽,或在烈火的上面倒懸著身體;或側轉了頭望青天,「直到他們無法恢復原狀,更因為脖子是扭轉的,所以除了液體,別的食品都不能流入胃囊中」,或者,終生用一條鐵鍊,把自己鎖在一株樹下:或者,像毛毛蟲一樣,用他們的身體來丈量帝國的廣袤土地;或者,他們獨腳站立在柱子頂上――然而啊,便是這種有意識的贖罪苦行,也不見得比我天天看見的景象更不可信,更使人心驚肉跳。赫拉克勒斯從事的十二個苦役跟我的鄰居所從事的苦役一比較,簡直不算一回事,因為他一共也只有十二個,做完就完了,可是我從沒有看到過我的鄰人殺死或捕獲過任何怪獸,也沒有看到過他們做完過任何苦役。他們也沒有依俄拉斯這樣的赫拉克勒斯的忠僕,用一塊火紅的烙鐵,來烙印那九頭怪獸,它是被割去了一個頭,還會長出兩個頭來的。
我看見青年人,我的市民同胞,他們的不幸是,生下地來就繼承了田地、廬舍、穀倉、牛羊和農具;得到它們倒是容易,捨棄它們可困難了。他們不如誕生在空曠的牧場上,讓狼來給他們餵奶,他們倒能夠看清楚了,自己是在何等的環境辛勤勞動。誰使他們變成了土地的奴隸?為什麼有人能夠享受六十英畝田地的供養,而更多人卻命定了,只能啄食塵土呢?為什麼他們剛生下地,就得自掘墳墓?他們不能不過人的生活,不能不推動這一切,一個勁兒地做工,盡可能地把光景過得好些。我曾遇見過多少個可憐的、永生的靈魂啊,幾乎被壓死在生命的負擔下面,他們無法呼吸,他們在生命道上爬動,推動他們前面的一個七十五英尺長,四十英尺寬的大穀倉,一個從未打掃過的奧吉亞斯的牛圈,還要推動上百英畝土地,鋤地、芟草,還要放牧和護林!可是,另一些並沒有繼承產業的人,固然沒有這種上代傳下的、不必要的磨難,卻也得為他們幾立方英尺的血肉之軀,委屈地生活,拼性命地做工哪。
人可是在一個大錯底下勞動的啊。人的健美的軀體,大半很快地被犁頭耕了過去,化為泥土中的肥料。像一本經書裡說的,一種似是而非的,通稱「必然」的命運支配了人,他們所積累的財富,被飛蛾和鏽黴再腐蝕掉,並且招來了�篋的盜賊。這是一個愚蠢的生命,生前或者不明白,到臨終,人們終會明白的,據說,杜卡利盎和彼爾在創造人類時,是拿石頭扔到背後去。詩雲:
Inde genus durum sumus,experiensque laborum,Et doeumenta damus qua simus origine nati。
後來,羅利也吟詠了兩句響亮的詩:
「從此人心堅硬,任勞任怨,
證明我們的身體本是岩石。」
真是太盲目地遵守錯誤的神示了,把石頭從頭頂扔到背後去,也不看一看它們墜落到什麼地方去。
大多數人,即使是在這個比較自由的國土上的人們,也僅僅因為無知和錯誤,滿載著虛構的憂慮,忙不完的粗活,卻不能採集生命的美果。操勞過度,使他們的手指粗笨了,顫抖得又大厲害,不適用於採集了。真的,勞動的人,一天又一天,找不到空閒來使得自己真正地完整無損;他無法保持人與人間最勇毅的關係;他的勞動,一到市場上,總是跌價。除了做一架機器之外,他沒時間來做別的。他怎能記得他是無知的呢――他是全靠他的無知而活下來的――他不經常絞盡腦汁嗎?在評說他們之前,我們先要兔費地使他穿暖、吃飽,並用我們的興奮劑使他恢復健康。我們天性中最優美的品格,好比果實上的粉霜一樣,是只能輕手輕腳,才得保全的。然而,人與人之間就是沒有能如此溫柔地相處。
讀者之中,這些個情況我們都知道,有人是窮困的,覺得生活不容易,有時候,甚而至於可以說連氣也喘不過來。我毫不懷疑在本書的讀者之中,有人不能為那吃下了肚的全部飯食和迅速磨損或已經破損的衣著付出錢來,好容易忙裡偷了閒,才能讀這幾頁文字,那還是從債主那裡偷來的時間。你們這許多人過的是何等低卑、躲來躲去的生活啊,這很明顯,因為我的眼力已經在閱歷的磨刀石上磨利了;你們時常進退維谷,要想做成一筆生意來償清債務,你們深陷在一個十分古老的泥沼中,拉丁文的所謂aes alienum――別人的銅幣中,可不是有些錢幣用銅來鑄的嗎;就在別人的銅錢中,你們生了,死了,最後葬掉了;你們答應了明天償清,又一個明天償清,直到死在今天,而債務還未了結;你們求恩,乞憐,請求照顧,用了多少方法總算沒有坐牢;你們撒謊,拍馬,投票,把自己縮進了一個規規矩矩的硬殼裡,或者吹噓自己,擺出一副稀薄如雲霧的慷慨和大度的模樣,這才使你們的鄰人信任你,允許你們給他們做鞋子,製帽子,或上衣,或車輛,或讓你們給他們代買食品;你們在一隻破箱籠裡,或者在灰泥後面的一隻襪子裡,塞進了一把錢幣,或者塞在銀行的磚屋裡,那裡是更安全了;不管塞在哪裡,塞多少,更不管那數目是如何地微少,為了謹防患病而籌錢,反而把你們自己弄得病倒了。
有時我奇怪,何以我們如此輕率,我幾乎要說,竟然實行了罪惡昭彰的、從外國帶進黑奴來的奴役制度。有那麼多苛虐而熟練的奴隸主,奴役了南方和北方的奴隸。一個南方的監守人是毒辣的,而一個北方的監守人更加壞,可是你們自己做起奴隸的監守人來是最最壞的。談什麼――人的神聖!看大路上的趕馬人,日夜向市場趕路,在他們的內心裡,有什麼神聖的思想在激蕩著呢?他們的最高職責是給驢馬飼草飲水!和運輸的贏利相比較,他們的命運算什麼?他們還不是在給一位繁忙的紳士趕驢馬?他們有什麼神聖,有什麼不朽呢?請看他們匍伏潛行,一整天裡戰戰兢兢,毫不是神聖的,也不是不朽的,他們看到自己的行業,知道自己是屬於奴隸或囚徒這種名稱的人。和我們的自知之明相比較,公眾輿論這暴戾的君主也顯得微弱無力。正是一個人怎麼看待自己,決定了此人的命運,指向了他的歸宿。要在西印度的州省中談論心靈與想像的自我解放,可沒有一個威勃爾福司來促進呢。再請想一想,這個大陸上的婦人們,編織著梳妝用的軟墊,以便臨死之日用,對她們自己的命運絲毫也不關心!彷彿磋跎時日還無損於永恆呢。
人類在過著靜靜的絕望的生活。所謂聽天由命,正是肯定的絕望。你從絕望的城市走到絕望的村莊,以水貂和麝鼠的勇敢來安慰自己。在人類的所謂遊戲與消遣底下,甚至都隱藏著一種凝固的、不知又不覺的絕望。兩者中都沒有娛樂可言,因為工作之後才能娛樂。可是不做絕望的事,才是智慧的一種表徵。
當我們用教義問答法的方式,思考著什麼是人生的宗旨,什麼是生活的真正的必需品與資料時,彷彿人們還曾審慎從事地選擇了這種生活的共同方式,而不要任何別的方式似的。其實他們也知道,捨此而外,別無可以挑選的方式。但清醒健康的人都知道,太陽終古常新。拋棄我們的偏見,是永遠不會來不及的。無論如何古老的思想與行為,除非有確證,便不可以輕信。在今天人人附和或以為不妨默認的真理,很可能在明天變成虛無縹緲的氤氳,但還會有人認為是烏雲,可以將一陣甘霖灑落到大地上來。把老頭子認為辦不到的事來試辦一下,你往往辦成功了。老人有舊的一套,新人有新的一套。
古人不知添上燃料便可使火焰不滅:新人卻把乾柴放在水壺底下:諺語說得好:「氣死老頭子」,現在的人還可以繞著地球轉,迅疾如飛樫鳥呢。老年人,雖然年紀一把,未必能把年輕的一代指導得更好,甚至他們未必夠得上資格來指導;因為他們雖有不少收穫,卻也已大有損失。我們可以這樣懷疑,即使最聰明的人,活了一世,他又能懂得多少生活的絕對價值呢。實際上,老年人是不會有什麼極其重要的忠告給予年輕人的。他們的經驗是這樣地支離破碎,他們的生活已經是這樣地慘痛的失敗過了,他們必須知道大錯都是自己鑄成的;也許,他們還保留若干信心,這與他們的經驗是不相符合的,卻可惜他們已經不夠年輕了。我在這星球上生活了三十來年,還沒有聽到過老長輩們一個字,可謂有價值的,堪稱熱忱的忠告的。他們什麼也沒告訴過我,也許他們是不能告訴我什麼中肯的意見了。這裡就是生命,一個試驗,它的極大部分我都沒有體驗過;老年人體驗過了,但卻於我無用。如果我得到了我認為有用的任何經驗,我一定會這樣想的,這個經驗嘛,我的老師長們可是提都沒有提起過的呢。
有一個農夫對我說:「光吃蔬菜是活不了的,蔬菜不能供給你骨骼所需要的養料;」
這樣他每天虔誠地分出了他的一部分時間,來獲得那種可以供給他骨骼所需的養料;他一邊說話,一邊跟在耕牛後面走,讓這條正是用蔬菜供養了它的骨骼的耕牛拖動著他和他的木犁不顧一切障礙地前進。某些事物,在某些場合,例如在最無辦法的病人中間,確是生活的必需資料,卻在另一些場合,只變成了奢侈品,再換了別樣的場合,又可能是聞所未聞的東西。
有人以為人生的全部,無論在高峰之巔或低陷之谷,都已給先驅者走遍,一切都已被注意到了。依熙愛芙琳的話:「智慧的所羅門曾下令制定樹木中間應有的距離;羅馬地方官也曾規定,你可以多少次到鄰家的地上去揀拾那落下來的橡實而不算你亂闖的,並曾規定多少份橡實屬於鄰人。」希波克拉底甚至傳下了剪指甲的方法,剪得不要太短或太長,要齊手指頭。無疑問的,認為把生命的變易和歡樂都消蝕殆盡的那種煩謙和憂悶,是跟亞當同樣地古老的。但人的力量還從未被衡量出來呢;我們不能根據他已經完成的事來判斷他的力量,人做得少極了。不論你以前如何失敗過,「別感傷,我的孩子,誰能指定你去做你未曾做完的事呢?」
我們可以用一千種簡單的方法來測定我們的生命;舉例以明之,這是同一個太陽,它使我種的豆子成熟,同時竟然照耀了像我們的地球之類的整個太陽系。如果我記住了這一點,那就能預防若干的錯誤。可是我鋤草時並沒有這樣去想。星星是何等神奇的三角形的尖頂!字宙各處,有多少遠遠隔開的不同的物種在同時思考著同一事實啊!正如我們的各種體制一樣,大自然和人生也是變化多端的。誰能預知別人的生命有著什麼遠景?難道還有比一瞬之間通過彼此的眼睛來觀察更偉大的奇蹟嗎?我們本應該在一小時之內就經歷了這人世的所有時代;是的,甚至經歷了所有時代中所有的世界。歷史、詩歌、神話!――我不知道讀別人的經驗還有什麼能像讀這些這樣地驚人而又詳盡的。
凡我的鄰人說是好的,有一大部分在我靈魂中卻認為是壞的,至於我,如果要有所仟悔,我悔恨的反而是我的善良品行。是什麼魔鬼攫住了我,使我品行這樣善良的呢?
老年人啊,你說了那些最聰明的話,你已經活了七十年了,而且活得很光榮,我卻聽到一個不可抗拒的聲音,要求我不聽你的話。新的世代拋棄前一代的業績,好像它們是些擱淺的船。
我想,我們可以泰然相信,比我們實際上相信的,更加多的事物。我們對自己的關懷能放棄多少,便可以忠實地給別人多少的關懷。大自然既能適應我們的長處,也能適應我們的弱點。有些人無窮無盡的憂患焦慮,成了一種幾乎醫治不好的疾病。我們又生就的愛誇耀我們所做工作的重要性;然而卻有多少工作我們沒有做!要是我們病倒了,怎麼辦呢?我們多麼謹慎!決心不依照信仰而生活,我們盡可能避免它,從早到晚警戒著,到夜晚違心地析禱著,然後把自己交托給未定的運數。我們被迫生活得這樣周到和認真,崇奉自己的生活,而否定變革的可能。我們說,只能這樣子生活呵;可是從圓心可以畫出多少條半徑來,而生活方式就有這樣的多。一切變革,都是值得思考的奇蹟,每一剎那發生的事都可以是奇蹟。孔夫予曾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當一個人把他想像的事實提煉為他的理論之時,我預見到,一切人最後都要在這樣的基礎上建築起他們的生活來。
讓我們思考一下,我前面所說的大多數人的憂慮和煩惱又是些什麼,其中有多少是必須憂慮的,至少是值得小心對待的呢?雖然生活在外表的文明中,我們若能過一過原始性的、新開闢的墾區生活還是有益處的,即使僅僅為了明白生活必需品大致是些什麼,及如何才能得到這些必需品,甚至翻一翻商店裡的古老的流水帳,看看商店裡經常出售些什麼,又存積哪些貨物,就是看看最雜的雜貨究竟是一些什麼也好。時代雖在演進,對人類生存的基本原則卻還沒有發生多少影響:好比我們的骨骼,跟我們的祖先的骨骼,大約是區別不出來的。
所謂生活必需品,在我的意思中,是指一切人用了自己的精力收穫得來的那種物品:
或是它開始就顯得很重要,或是由於長久的習慣,因此對於人生具有了這樣的重要性,即使有人嘗試著不要它,其人數也是很少的,他們或者是由於野蠻,或是出於窮困,或者只是為了一種哲學的緣故,才這麼做的。對於許多人,具有這樣的意義的生活必需品只有一種,即食物。原野上的牛只需要幾英寸長的可咀嚼的青草和一些冷水;除非加上了它們要尋求的森林或山蔭的遮蔽。野獸的生存都只需要食物和蔭蔽之處。但人類,在天時中,其生活之必需品可分為:食物、住宅、衣服和燃料;除非獲有這些,我們是無法自由地面對真正的人生問題的,更無法展望成就了。人不僅發明了屋子,還發明了衣服,煮熟了食物;可能是偶然發現了火焰的熱度,後來利用了它,起先它還是奢侈品哩,而到目前,烤火取暖也是必需品了。我們看到貓狗也同樣地獲得了這個第二天性。住得合適,穿得合適,就能合理地保持體內的熱度,若住得和穿得太熱的話,或烤火烤得太熱時,外邊的熱度高於體內的熱度,豈不是說在烘烤人肉了嗎?自然科學家達爾文說起火地島的居民,當他自己一夥人穿著衣服還烤火,尚且不覺得熱,那時裸體的野蠻人站得很遠,卻使人看到了大為吃驚,他們「被火焰烘烤得竟然汗流浹背了」。同樣,據說新荷蘭人**身體而泰然自若地跑來跑去,歐洲人穿了衣服還顫抖呢。這些野蠻人的堅強和文明人的睿智難道不能夠相提並論嗎?按照李比希的說法,人體是一隻爐子,食物是保持肺部內燃的燃料。冷天我們吃得多,熱天少。動物的體溫是緩慢內燃的結果,而疾病和死亡則是在內燃得太旺盛的時候發生的;或者因為燃料沒有了,或者因為通風裝置出了毛病,火焰便會熄滅。自然,我們不能把生命的體溫與火焰混為一談,我們的譬喻就到此為止。所以,從上面的陳述來看,動物的生命這一個詞語可以跟動物的體溫作為同義語用:食物,被作為內燃的燃料,――煮熟食物的也是燃料,煮熟的食物自外吞入體內,也是為增加我們體內熱量的,――此外,住所和衣服,也是為了保持這樣地產生和吸收的熱量的。
所以,對人體而言,最大的必需品是取暖,保持我們的養身的熱量。我們是何等地辛苦,不但為了食物、衣著、住所,還為了我們的床鋪――那些夜晚的衣服而辛苦著,從飛樫鳥巢裡和飛樫鳥的胸脯上,我們掠奪羽毛,做成住所中的住所,就像鼴鼠住在地窟盡頭草葉的床中一樣!可憐人常常叫苦,說這是一個冰冷的世界;身體上的病同社會上的病一樣,我們大都歸罪於寒冷。在若干地區,夏天給人以樂園似的生活。在那裡除了煮飯的燃料之外,別的燃料都不需要;太陽是他的火焰,太陽的光線煮熟了果實;大體說來,食物的種類既多,而且又容易到手,衣服和住宅是完全用不到的,或者說有一半是用不到的。在目前時代,在我們國內,根據我自己的經驗,我覺得只要有少數工具就足夠生活了,一把刀,一柄斧頭,一把鏟子,一輛手推車,如此而已,對於勤學的人,還要燈火和文具,再加上兒本書,這些已是次要的必需品,只要少數費用就能購得。然而有些人就太不聰明,跑到另一個半球上,跑到蠻荒的、不衛生的區域裡,做了十年二十年生意,為了使他們活著,――就是說,為了使他們能舒適而溫暖――,最後回到新英格蘭來,還是死了。奢侈的人不單舒適了溫暖了,而且熱得不自然;我已經在前面說過,他們是被烘烤的,自然是很時髦地被烘烤的。
大部分的奢侈品,大部分的所謂生活的舒適,非但沒有必要,而且對人類進步大有妨礙。所以關於奢侈與舒適,最明智的人生活得甚至比窮人更加簡單和樸素。中國、印度、波斯和希臘的古哲學家都是一個類型的人物,外表生活再窮沒有,而內心生活再富不過。我們都不夠理解他們。然而可驚的一點是,我們居然對於他們知道得不少呢。近代那些改革家,各民族的救星,也都如此。唯有站在我們所謂的甘貧樂苦這有利地位上,才能成為大公無私的聰明的觀察者。無論在農業,商業,文學或藝術中,奢侈生活產生的果實都是奢侈的。近來是哲學教授滿天飛,哲學家一個沒有。然而教授是可羨的,因為教授的生活是可羨的。但是,要做一個哲學家的活,不但要有精美的思想,不但要建立起一個學派來,而且要這樣地愛智慧,從而按照了智慧的指示,過著一種簡單、獨立、大度、信任的生活。解決生命的一些問題,不但要在理論上,而且要在實踐中。大學問家和思想家的成功,通常不是帝王式的,也不是英豪式的,反而是朝臣式的成功。他們應付生活,往往求其與習俗相符合,像他們的父輩一般,所以一點不能成為更好的人類的始祖。可是,為什麼人類總在退化?是什麼使得那些家族沒落的?使國家衰亡的糜侈是什麼性質的呢?在我們的生活中,我們能否確定自己並未這樣?哲學家甚至在生活的外形上也是處在時代前列的。他不像他同時代人那樣地吃喝、居住、穿著、取暖。一個人既是哲學家,怎會沒有比別人更好的養身的保持體溫的方法呢?
人已在我所描寫的幾種方式下暖和了,其次他要幹什麼呢?當然不會是同等樣的更多的溫暖。他不會要求更多更富足的食物,更大更光耀的房屋,更豐富更精美的衣服,更多更持久更灼熱的火爐等等了。他在得到了這些生命所必需的事物之後,就不會要過剩品而要有另一些東西;那就是說免於卑微工作的假期開始了,現在他要向生命邁進了。
泥土看來是適宜於種子的,因為泥土使它的胚根向下延伸,然後它可以富有自信地使莖向上茁長。為什麼人在泥土裡扎了根之後,不能援例向天空伸展呢?――因為那些更高貴的植物的價值是由遠離地面的、最後在空氣和日光中結成的果實來評定的,而不是像對待那低卑蔬菜的那樣。蔬菜就算是兩年生的植物,那也只是被培植到生好根以後,而且常被摘去頂枝,使得許多人在開花的季節都認不得它們。
我可不想給一些性格堅強的人定什麼規章,他們不論在天堂地獄,都會專注於自己的事業,他們甚至比最富者建築得更宏偉,揮霍得更厲害,卻不會因而貧團,我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生活的,――如果確實像人們夢想著的,有這種人存在的話;另外我也不給另一種人定出規章,他們是從事物的現狀中得到鼓勵,得到靈感,像情人一樣熱烈地珍愛現實――我認為我自己也屬於這種人的:還有那些人,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安居樂業,不管他們知不知道自己是否安居樂業,那些人,我也不是向他們說話的。我主要是向那些不滿足的人說話,他們在應該可以改善生活的時候,卻偏偏只是懶洋洋地訴說他們的命苦和他們那時代的悲慘。有些人對任何事情,都叫苦連天,不可救藥地訴不完的苦,因為據他們說,他們是盡了他們的職責的。但我心目之中還有一種人,這種人看來闊綽、實際卻是所有階層中貧困得最可怕的,他們固然已積蓄了一些閒錢,卻不懂得如何利用它,也不懂得如何擺脫它,因此他們給自己鑄造了一副金銀的鐐銬。
如果說一說我曾希望如何度過往昔歲月中的生命,我會使許多熟悉我實際情況的讀者感到奇怪,更會使對我不熟悉的人大為驚訝。我只略述我心頭的幾件事就行了。
在任何氣候任何時辰,我都希望及時改善我當前的狀況,並要在手杖上刻下記號;過去和未來的交叉點正是現在,我就站在這個起點上。請原諒我說話晦澀。我那種職業比大多數人的有更多的秘密。不是我故意要保密,而是我這種職業有這種特點。我極願把所知的全都說出來,在我的門口並沒有「不准入內,的招牌。
很久以前我丟失了一頭獵犬,一匹栗色馬和一隻斑鳩,至今我還在追蹤它們。我對許多旅客描述它們的情況、蹤跡以及它們會回應怎樣的叫喚。我曾遇到過一二人,他們曾聽見獵犬吠聲,奔馬蹄音,甚至還看到斑鳩隱入雲中。他們也急於追尋它們回來,像是他們自己遺失了它們。
不僅要觀日出和黎明,如果可能,還要瞻仰大自然本身!多少個冬夏黎明,還在任何鄰居為他們的事務奔波之前,我就出外幹我的事了!許多市民無疑都曾見到我幹完事回來,清晨趕到波士頓的農夫,或去幹活的樵夫都遇到過我。真的,我雖沒有具體地助日出以一臂之力,可是不要懷疑,在日出之前出現是最重要的事了。
多少個秋天的,噯,還有冬天的日子,在城外度過,試聽著風聲,聽了把它傳佈開來!我在裡面幾乎投下全部資金,為這筆生意而迎著寒風,使我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如果風聲中有兩黨政治的資訊,一定是一些黨的機關報上搶先發表了的。別些時候,守望在高崗或樹梢的觀察臺上,用電信宣佈有任何新的客人到來,或守候在山巔黃昏中,等待夜幕降落,好讓我抓到一些東西,我抓到的從來就不多,這不多的卻好像是「天糧」
一樣,那是會在太陽底下消溶的。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是一家報紙的記者,報紙銷路不廣,而編輯從來不覺得我寫的一大堆東西是可用的,所以,作家們都有同感,我忍受了很大苦痛,換來的只是我的勞動。然而在這件事上,苦痛又是它自身的報酬。
很多年來,我委任我自己為暴風雪與暴風雨的督察員,我忠心稱職;又兼測量員,雖不測量公路,卻測量森林小徑和捷徑,並保它們暢通,我還測量了一年四季都能通行的岩石橋樑,自有大眾的足踵走來,證實它們的便利。
我也曾守護過城區的野獸,使忠於職守的牧人要跳過籬笆,遇到過許多的困難;我對於人跡罕到的田莊的角隅也特別注意:卻不大知道約那斯或所羅門今天在哪一塊田地上工作;因為這已不是我份內的事了。我給紅色的越橘,沙地上的櫻桃樹和蕁麻,紅松和黑愕,白葡萄藤和黃色的紫羅蘭花都澆過水,否則在天氣乾燥的季節中,它們可能會枯萎的。
簡單他說,我這樣子幹了很久(我一點不誇耀),我忠心耿耿地管理我的這些事,直到後來越來越明白了,市民們是不願意把我包括在公職人員的名單之內,也不願意給我一筆小小的薪俸,讓我有個掛名職務的。我記的帳,我可以賭咒是很仔細的,真是從未被查對過,也不用說核准了,更不用說付款,結清帳目了,好在我的心思也不放在這上西。
不久以前,一個閒步的印第安人到我的鄰舍一位著名律師家中兜賣籃子。「你們要買籃子嗎?」他說。口答是「不,我們不要」。「什麼!」印第安人出門叫道,「你們想要餓死我們嗎?」看到他的勤勞的白種人鄰居,生活得如此富裕――因為律師只要把辯論之詞編織起來,就像有魔術似的,富裕和地位都跟著來了――因而這印第安人曾自言自語:我也要做生意了;我編織籃子;這件事是我能做的。他以為編織好籃子就完成了他的一份,輪下來就應該是自種人向他購買了。他卻不知道,他必須使人感到購買他的籃於是值得的,至少得使別人相信,購買這一隻籃於是值得的,要不然他應該製造別一些值得叫人購買的東西。我也曾編織了一種精巧的籃子,我並沒有編造得使人感到值得購買它。在我這方頁,我一點不覺得我犯不著編織它們,非但沒有去研究如何編織得使人們覺得更加值得購買,我倒是研究了如何可以避免這買賣的勾當。人們讚美而認為成功的生活,只不過是生活中的這麼一種。為什麼我們要誇耀這一種而貶低別一種生活呢?
發現市民同胞們大約是不會在法院中,教堂中,或任何別的地方給我一個職位的了,我只得自己改道,於是我比以往更專心地把臉轉向了森林,那裡的一切都很熟識我。我決定立刻就開業,不必等候通常的所謂經費了,就動用我手上已經有的一點兒微薄的資財吧。我到瓦爾登湖上去的目的,並不是去節儉地生活,也不是去揮霍,而是去經營一些私事,為的是在那兒可以儘量少些麻煩;免得我因為缺乏小小的常識,事業又小,又不懂得生意經,做出其傻甚於淒慘的事情來。
我常常希望獲得嚴格的商業習慣;這是每一個人都不能缺少的。如果你的生意是和天朝帝國往來的,你得在海岸上有個會計室,設在某個撒勒姆的港口,確定了這個就夠了。你可以把本國出品,純粹的土產輸出,許多的冰、松木和一點兒花崗石,都是本土本鄉的地道產品。這一定是好生意。親自照顧一切大小事務;兼任領航員與船長,業主與保險商;買進賣出又記帳;收到的信件每封都讀過,發出的信件每封都親自撰寫或審閱;日夜監督進口貨的卸落;幾乎在海岸上的許多地方,你都同時出現了似的;――那裝貨最多的船總是在澤西岸上卸落的;――自己還兼電報員,不知疲倦地發通訊到遠方去,和所有馳向海岸的船隻聯絡;穩當地售出貨物,供給遠方的一個無饜足的市場,既要熟悉行情,你還要明瞭各處的戰爭與和平的情況,預測貿易和文明的趨向;――利用所有探險的成果,走最新的航道,利用一切航海技術上的進步;――再要研究海圖,確定珊瑚礁和新的燈塔、浮標的位置,而航海圖表是永遠地改而又改,因為著計算上有了一點錯誤,船隻會衝撞在一塊岩石上而至於粉碎的,不然它早該到達了一個友好的碼頭了――,此外,還有拉・貝魯斯的未知的命運;――還得步步跟上字宙科學,要研究一切偉大的發現者、航海家、探險家和商人,從迦探險家飯能和腓尼基人直到現在所有這些人的一生,最後,時刻要記錄棧房中的貨物,你才知道自己處於什麼位置上。這真是一個辛苦的勞役,考驗著一個人的全部官能,――這些贏利或損失的問題,利息的問題,扣除皮重的計算問題,一切都要確實數字,非得有全宇宙的知識不可啊。
我想到瓦爾登湖會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不但因為那鐵路線和貯冰的行業;這裡是有許多的便利,或許把它洩露出來並不是一個好方針;這是一個良好港口,有一個好基礎。你不必填沒那些好像涅瓦河區的沼澤;雖然到處你都得去打樁奠基。據說,涅瓦河要是漲了水,刮了西風,流來的冰塊可以把聖彼德堡一下子從大地的表面上沖掉的。
鑒於我這行業是沒有通常的經費先行交易的,所以我從什麼地方得到凡是這樣的行業都不能缺少的東西呢,也許不容易揣測吧。讓我們立刻說到實際問題上來,先說衣服,我們採購衣服,常常是由愛好新奇的心理所引導的,並且關心別人對它的部意見,而不大考慮這些衣服的真實用處。讓那些有工作做的人記著穿衣服的目標,第一是保持養身的體溫,第二是為了在目前的社會中要把赤身露體來遮蓋;現在,他可以判斷一下,有多少必需的重要工作可以完成,而不必在衣櫥中增添什麼衣服。國王和王后的每一件衣服都只穿一次,雖然有禦裁縫專司其事,他們卻不知道穿上合身衣服的愉快。他們不過是掛乾淨衣服的木架。而我們的衣服,卻一天天地跟我們同化了,印上了穿衣人的性格,直到我們捨不得把它們丟掉,要丟掉它們,正如拋棄我們的軀體那樣,總不免感到戀戀不捨,要看病吃藥作些補救,而且帶著十分沉重的心情。其實沒有人穿了有補釘的衣服而在我的眼裡降低了身份;但我很明白,一般人心裡,為了衣服憂思真多,衣服要穿得入時,至少也要清潔,而且不能有補釘,至於他們有無健全的良心,從不在乎。其實,即使衣服破了不補,所暴露的最大缺點也不過是不考慮小洞之會變成大洞。有時我用這樣的方法來測定我的朋友們,――誰肯把膝蓋以上有補釘的,或者只是多了兩條縫的衣服,穿在身上?大多數人都好像認為,如果他們這樣做了,從此就毀了終身。寧可跛了一條腿進城,他們也不肯穿著破褲子去。一位紳士有腿傷,是很平常的事,這是有辦法補救的;如果褲腳管破了,卻無法補救;因為人們關心的並不是真正應該敬重的東西,只是關心那些受人尊敬的東西。我們認識的人很少,我們認識的衣服和褲子卻怪多。你給稻草人穿上你最後一件衣服,你自己不穿衣服站在旁邊,哪一個經過的人不馬上就向稻草人致敬呢?那天,我經過一片玉米田,就在那頭戴帽子、身穿上衣的木樁旁邊,我認出了那個農田主人。他比我上一回看見他,只不過鳳吹雨打更顯得憔悴了一些。我聽說過,一條狗向所有穿了衣服走到它主人的地方來的人吠叫,卻很容易被一個裸體的竊賊制服,一聲不響。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啊,沒有衣服的話,人們將能多大地保持他們的身份?沒有了衣服的話,你能不能在任何一群文明人中間,肯定地指出誰個最尊貴?
斐斐夫人在她周遊世界,從東到西的旅行中,當她非常地接近了亞洲的俄羅斯,要去謁見當地長官的時候,她說,她覺得不能再穿旅行服裝了,因為她「現在是在一個文明國家裡面,那裡的人民是根據衣服來評價人的」。即使在我們這號稱民主的新英格蘭城中,只要有錢穿得講究住得闊綽,具有了那種偶然的因素,他就受盡了眾人的敬仰。可是,這些敬仰著的眾人,人數真多,都是異教徒,所以應該派遣一個傳教士前去。話說回來,衣服是要縫紉的,縫紉可是一種所謂無窮無盡的工作;至少,一個女人的衣服是從沒有完工的一天的。
一個人,到後來,找到工作做了,其實並不要他穿上新衣服去上工的;舊衣服就行了,就是那些很久地放在閣樓中,積起了灰塵的fH衣服。一個英雄穿IR鞋子的時間倒要比他的跟班穿它們的時間長――如果說,英雄也有限班的活――至於赤腳的歷史比穿鞋子更悠久了,而英雄是可以赤腳的。只有那些赴夜宴,到立法院去的人必須穿上新衣服,他們換了一件又一件,正如那些地方換了一批又一批人。可是,如果把我的短上衣和褲子穿上身,帽子戴上鞋子穿上,便可以禮拜上帝的話,那未有這些也就夠了,不是嗎?
誰曾注意到他的破衣服――真的已經穿得破敝不堪了,變成了當初的原料,就是送給一個乞兒也算不得行善了,說不定那乞兒還要拿它轉送給一個比他更貧苦的人,那人倒可以說是最富有的,因為最後還是他什麼都不要還可以過活的呢。我說你得提防那些必須穿新衣服的事業,盡可不提防那些穿新衣服的人。如果沒有新的人,新衣服怎麼能做得合他的身?如果你有什麼事業要做,穿上舊衣服試試看。人之所需,並不是要做些事,而是要有所為,或是說,需有所是。也許我們是永遠不必添置新衣服的,不論舊衣服已如何破敝和骯髒,除非我們已經這般地生活了,或經營了,或者說,已向著什麼而航行了,在我們這古老的軀殼裡已有著新的生機了,那時若還是依然故我,便有舊瓶裝新酒之感了。我們的換羽毛的季節,就像飛禽的,必然是生命之中一個大的轉捩點。潛樫鳥退到僻靜的池塘邊去脫毛。蛇蛻皮的情形也是如此,同樣的是蛹蟲的出繭。都是內心裡孜孜擴展著的結果;衣服不過是我們的最表面的角質,或者說,塵世之煩惱而已。要不然我們將發現我們在偽裝底下行進,到頭來必不可兔地將披人類及我們自己的意見所唾棄。
我們穿上一件衣服又一件,好像我們是外生植物一樣,靠外加物來生長的。穿在我們最外面的,常常是很薄很花巧的衣服,那只是我們的表皮,或者說,假皮膚,並不是我們的生命的一部分,這裡那裡剝下來也並不是致命傷;我們經常穿著的、較厚的衣服,是我們的細胞壁,或者說,皮層;我們的襯衣可是我們的韌皮,或者說,真正的樹皮,剝下來的話,不能不連皮帶肉,傷及身體的。我相信所有的物種,在某些季節裡都穿著有類似襯衣的東西。一個人若能穿得這樣簡單,以至在黑暗中都能摸到自己,而且他在各方面都能生活得周密,有備而無恐,那未,即使敵人佔領了城市,他也能像古代哲學家一樣,空手徒步出城,不用擔什麼心思。一件厚衣服的用處,大體上可跟三件薄的衣服相同,便宜的衣服可以用真正適合顧客財力的價格買到,一件厚厚的上衣五元就可以買到了,它可以穿上好幾年,厚厚的長褲兩元錢,牛皮靴一元半,夏天的帽子不過一元的四分之一,冬天的帽子六毛兩分半,或許還可以花上一筆極少的錢,自己在家裡製一頂更好的帽子,那穿上了這樣的一套自己辛勤勞動賺來的衣服,哪裡還是貧窮,難道會沒有聰明人來向他表示敬意嗎?
當我定做一件特別式樣的衣服時,女裁縫鄭重其事地告訴我,「現在他們不時行這個式樣了,」說話中一點沒有強調「他們」兩字,好像她說的是跟命運之神一樣的某種非人的權威,我就很難於得到我自己所需要的式樣了,因為她不相信我是當真他說話的,她覺得我太粗莽了。而我,一聽到這神示似的文句,就有一會兒沉思,把每一個字都給我自己單個地強調了一下,好讓我明白它的意思,好讓我找出他們和我有怎麼樣的血緣關係,在一件與我如此密切有關的事上,他們有什麼權威;最後,我決定用同樣神秘的方式來答覆她,所以也不把「他們」兩字強調。――「真的,近來他們並不時行這個式樣,可是現在他們又時行這個了。」她量了我的身材,但沒有量我的性格,只量了我肩寬,好像我是一個掛衣服的釘子,這樣量法有什麼用處?我們並不崇拜嫻雅三女神,也不崇拜帕爾茜。我們崇拜時髦。她紡織,剪裁,全權處理。巴黎的猴王戴上了一頂旅行帽,全美國的猴子學了樣。有時我很失望,這個世界上,可有什麼十分簡單而老實的事是通過人們的幫助而能辦成功的?必須先把人們透過一個強有力的壓榨機,把他們的舊觀念壓榨出來,使他們不再能夠馬上用兩條腿直立,到那時你看人群中,有的人腦子裡是長蛆蟲的,是從不知什麼時候起就放在那裡的卵裡孵化出來的,連烈火也燒不完這些東西;要不這樣做,什麼勞力都是白費。總之,我們不要忘記,埃及有一種麥子是一個木乃伊傳下來,一直傳到了我們手裡的。
整個說來,這國或別國的服裝已達到了一種藝術的尊貴地位的這類話是不能成立的。
目前的人,還是有什麼,穿什麼。像破碎的舟上的水手漂到岸上,找得到什麼就穿什麼,他們還站得隔開一點,越過空間的或時間的距離,而嘲笑著彼此的服裝呢。每一代人都嘲笑老式樣,而虔誠地追求新式樣。我們看到亨利八世或伊莉莎白女王的裝束,就要好笑,彷彿他們是食人島上的島王和島後一樣。衣服沒有了人,就可憐和古怪起來。抑制住嘩笑,並且使任何人的衣服莊嚴起來的,乃是穿衣人的嚴肅地顯現的兩眼和穿衣人在衣服之中過的真誠的生活。穿著斑斕衣衫的丑角如果突然發疝痛了,他的衣服也就表現了這痛楚的情緒。當士兵中了炮彈,爛軍裝也宛如高貴的紫袍。
男女都愛好新式樣,這種稚氣的、蠻夷的趣味使多少人轉動眼珠和眯起眼皮看著萬花筒,好讓他們來發現今天這一代需要什麼樣的式樣。製造商人早知道他們的趣味只是反復無常的。兩種式樣,其不同只有幾條絲線,而顏色多少還是相似的,一件衣服立刻賣掉了,另一件卻躺在貨架上,常常在過了一個季節之後,後者又成了最時髦的式樣。
在身上刺花,比較起來真還不算是人們所說的可怕的習氣呢。這並不僅僅因為刺花是深入皮膚,不能改變就變得野蠻的。
我不相信我們的工廠制度是使人們得到衣服穿的最好的辦法。技工們的情形是一天一天地更像英國工廠裡的樣子了,這是不足為奇的,因為據我聽到或觀察到的,原來那主要的目標,並不是為了使人類可以穿得更好更老實,而無疑的,只是為了公司要賺錢。
往長遠處看去,人類總能達到他們的目標的,因此儘管事情一時之間是要失敗的,目標還是不妨定得崇高些。
至於住所,我並不否認這現在是一種生活必需品了,雖然有很多例子可以說明,很久以來比這裡更為寒冷的國土上都有人能夠沒有住所照樣生活下去,塞牟爾.萊恩說,「北歐的拉普蘭人穿了皮衣,頭上肩上套著皮囊,可以一夜又一夜的睡在雪地上――那寒冷的程度可以使穿羊毛衣服的人凍死的。」他親眼看到他們這樣地睡著。接著他說,「可是他們並不比旁人更結實。」大概是人類生活在地球上不多久以後,就發現了房屋的便利,以及家庭生活的安逸,這句話的原意,表示對於房屋感到滿足,超過家庭的融樂:然而有的地帶,一說到房屋就聯想到冬天和雨季,一年裡有三分之二時間不用房屋,只要一柄遮陽傘,在這些地方,這樣的說法就極其片面,而且只是偶爾適用罷了。我們這一帶的氣候,以前夏天晚上只要有個遮蓋就行了。在印第安人的記錄中,一座尖屋是一整天行程的標誌,在樹皮上刻著或畫著的一排尖屋代表他們已經露營了多少次。人類沒有壯大的肢體,身材並不魁梧,所以他得設法縮小他的世界,用牆垣來圈起一個適宜於他的空間。最初他是裸體的,在戶外的;雖然在溫和寧靜的氣候中,在白晝還非常愉快,可是另外有雨季和冬天,且不說那炎炎赤日,要不是人類趕快用房屋來蔭蔽他自己,人種或許早在抽芽的時候就被摧殘了。按照傳說,亞當和夏娃在穿衣服之前,以枝葉蔽體。人類需要一個家庭,一個溫暖的地方,或舒服的地方,但是肉體的溫暖在先,然後才是感情的溫暖啊。
我們可以想像那個時候,人類還在嬰孩期,有些進取心很強的人爬進岩穴去找蔭蔽。
每個嬰孩都在一定程度上再次重複了這部世界史,他們愛戶外,不管雨天和冷天。他們玩房屋的遊戲,騎竹馬,出於本能。誰不回憶到自己小時候窺望一個洞穴,或走近一個洞穴時的興奮心情?我們最原始時代的祖先的天性還遺留在我們的體內。從洞穴,我們進步到上覆棕櫚樹葉樹皮樹枝,編織拉挺的亞麻的屋頂,又進步到青草和稻草屋頂,木板和蓋板屋頂,石頭和磚瓦屋頂。最後我們就不知道什麼是露天的生活了,我們的室內生活比我們自己所想的還要室內化得多。爐火之離開田地可有很大的距離。如果在我們度過白晝和黑夜時,有更多時候是和天體中間沒有東西隔開著的,如果詩人並不是在屋脊下面說話說得那麼多,如果聖人也不在房屋內住得那麼長久的話,也許事情就好了。
樫鳥雀不會在洞內唱歌,白鴿不會在棚子裡撫愛它們的真純。
然而,如果有人要打圖樣造一所住宅,他應該像我們新英格蘭人那樣的稍為精明一點才好,免得將來他會發現他自己是在一座工廠中,或在一座沒有出路的迷宮中,或在一所博物院中,或在一所救貧院中,或在一個監獄中,或在一座華麗的陵墓中。先想一想,蔭蔽並不見得是絕對必需的。我看見過潘諾勃斯各特河上的印第安人,就在這鎮上,他們住在薄棉布的營帳中,四周的積雪約一英尺厚,我想要是雪積得更厚,可以替他們擋風的話,他們一定更高興。如何使我老實地生活並得到自由來從事我的正當追求,從前這一個問題比現在更使我煩惱,因為我幸虧變得相當麻木了。我常常看到,在鐵路旁邊,一隻大木箱六英尺長三英尺寬,工人們把他們的工具鎖在其中過夜,我就想到,每一個覺得日子艱難的人可以花一元錢買這樣一隻箱子,鑽幾個洞孔,至少可以放進空氣,下雨時和晚上就可以住進去,把箱蓋合上,這樣他的靈魂便自由了,他可以自由自在地愛他所愛的了。看來這並不很壞,也決不是個可以鄙視的辦法。你可以隨心所欲,長夜坐而不寐;起身出外時,也不會有什麼大房東二房東攔住你要房租。多少人因為要付一隻更大而更宏麗的箱子的租金,就煩惱到老死;而他是不會凍死在這樣的一隻小箱子裡的。我一點兒也不是說笑話。經濟學這一門科學,曾經受到各種各樣的輕視,但它是不可以等閒視之的。那些粗壯結實,在露天過大部分生活的人,曾經在這裡蓋過一所舒服的房屋,取用的幾乎全部是大自然的現成材料。麻塞諸塞州墾區的印第安人的總管戈金,曾在一六七四年這樣寫道:「他們的最好的尖屋用樹皮蓋頂,乾淨清爽,緊密而溫暖,這些樹皮都是在乾燥的季節中,從樹身上掉下來的,趁樹皮還蒼翠的時候,用相當重的木材壓成巨片。……較蹩腳的尖屋也用燈心草編成的席子蓋頂,也很緊密而溫暖,只是沒有前者那麼精美……我所看到的,有的是六十英尺,或一百英尺長,三十英尺寬。……我常常住在他們的尖屋中,發現它跟最好的英國式屋子一樣溫暖。」他接著還說,室內通常是把嵌花的席子鋪在地上和掛在牆壁上的,各種器皿一應俱全。而且印第安人已經進步到能夠在屋頂上開洞,放上一張席子,用繩子來開關,控制了通風設施。首先要注意的是,這樣的尖屋最多一面天就可以蓋起來,只要幾個小時就可以拆掉,並且重新搭好,每一家人家都有一座這樣的房子,或者佔有這樣的尖屋中的一個小間。
在野蠻狀態中的每一家都有一座最好的好住所來滿足他們的粗陋而簡單的需要;可是,我想,我下面的話還是說得很有分寸的,我說,雖然天空中的飛樫鳥都有巢,狐狸都有穴,野蠻人都有尖屋,然而在摩登的文明社會中卻只有半數家庭是有房子的。在文明特別發達的大城市中,擁有房屋的人只是極小一部分。極大多數人若要身外有所蔭蔽,得每年付出一筆租金,在夏天冬天,蔭蔽是少不得的,可是這祖金,本已足夠他買下一個印第安人的尖屋的,現在卻害得他在世上活多久也就貧困多久了。這裡,我並不是把租屋與擁有房屋之優劣拿出來做比較,然而很明顯的是,野蠻人擁有房屋是因為價格低,而文明人通常租房子住,卻是因為他財力夠不上擁有房屋。有人就答辯,可憐的文明人只要付了租金,就有了一個住所;和野蠻人的尖屋比較,這房屋豈不像皇官一樣?每年只要付租金二十五元至一百元,這是鄉區價格,他就得到了經過多少世紀改良才進步的寬敞房間,有清潔的油漆和牆紙、魯姆福壁爐、內塗泥灰的牆、百葉窗、銅質的抽水機、彈簧鎖、寬敞的地窖,還有許多別的東西。然而,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享受著這一切的,通常總被稱為「可憐」的文明人,而沒有這一切的野蠻人,卻生活得野蠻人似的富足。假若說,文明乃是人的生活條件的一種真正改進,――我想這話是很對的,雖然只有智者才能改進他們的有利條件,――那未,它必然能證明,它不提高價錢就把更好的房屋建造起來;所謂物價,乃是用於交換物品的那一部分生命,或者立即付出,或者以後付出。這一地區的普通房屋也許要八百元一幢,為了節儉地儲蓄起這一筆數目的錢,恐怕要一個勞動者十年以至十五年的生命,還必須是沒有家累的才行;――這是以每一個人的勞動,每天值一元來計算的,若有人收入多一些,別的人收入就要少一些――這樣,他通常必須耗費他的大半輩子生命,才能賺得了他的一幢「尖屋」。假定他依舊是租房居住的,那他還只是在兩件壞事中作了一次可疑的選擇。野蠻人懂不懂得,在這樣的條件底下,用他的尖屋來換得一座皇宮呢?
也許有人猜想,擁有這樣的多餘房屋,是為了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我認為對個人而言,這樣做的好處不過是可以夠他償付他的喪葬費罷了。但是人也許是用不到安葬自己的。然而,這裡面就指出了文明人和野蠻人中間的一個重要區別;有人給文明人的生活設計了一套制度,無疑是為了我們的好處,這套制度為了保存種族的生活,能使種族的生活更臻完美,卻大大犧牲了個人的生活。可是我希望指出,為了得到這好處,我們目前作出何等樣的犧牲,我還要建議,我們是可以不作出任何犧牲就得到很多好處的。
你說可憐的窮人經常和你在一起,父親吃了酸葡萄,孩子的牙齒也發酸,說這些話有什麼意思呢?
「主那和華說,我指著我的永生起誓,你們在以色列中必不再有用這俗語的因由。」
「看啊,世人都是屬於我的,為父的怎樣屬我,為子的也照樣屬我,犯罪的他必死亡。」
當我想到我的鄰居時,那些康科特的農夫們,他們的境遇至少同別的階級一樣好,我發現他們中間的大部分人都已工作了二十年三十年或四十年了,為的是他們可以成為他們農場的真正主人,通常這些農場是附帶了抵押權而傳給他們的遺產,或許是借了錢買下來的,――我們不妨把他們的勞力中的三分之一,作為房屋的代價,――通常總是他們還沒有付清那一筆借款。真的,那抵押權有時還超過了農場的原價,結果農場自身已成了一個大累贅,然而到最後總是有承繼的人,正如他自己說的,因為他這個承繼人和農場太親近了。我找評價課稅官談過話,驚詫地發現他們竟然不能夠一口氣背出十二個擁有農場,而又自由、清白的市民來。如果你要知道這些家宅的實況,你得到銀行去問一問抵押的情形。真正能夠用勞力來償付他的農場債務的人是這樣地少,如果有的話,每一個鄰人都能用手指把他指點出來。我疑心康科特這一帶還找不出三個這樣的人。說到商人們,則絕大部分商人,甚至一百個中間大約有九十六個是肯定要失敗的,農夫也是如此。然而關於商人,其中有一位曾經恰當地指出,他們的失敗大都不是由於虧本,而只是由於不方便而沒有遵守諾言;這就是說,是由於信用的毀損。這一來,問題就要糟糕得多,而且不禁使人想到前述那三個人的靈魂,說不定將來也不能夠得救,也許他們會比那些老老實實地失敗的人,在更糟的情況下破產。破產啊,拒付債務啊,是一條條的跳板,我們的文明的一大部分就從那裡縱躍上升,翻了跟鬥的,而野蠻人卻站在饑饉這條沒有彈性的木板上。然而,每年在這裡舉行的米德爾塞克斯耕牛比賽大會,總是光輝燦爛,好像農業的狀況還極好似的。
農夫們常想用比問題本身更複雜的方式,來解決生活問題。為了需要他的鞋帶,他投機在畜牧之中。他用熟練的技巧,用細彈簧佈置好一個陷阱,想捉到安逸和獨立性,他正要拔腳走開,不料他自己的一隻腳落進陷阱裡去了。他窮的原因就在這裡;而且由於類似的原因,我們全都是窮困的,雖然有奢侈品包圍著我們,倒不及野蠻人有著一千種安逸。查普曼歌唱道:
「這虛偽的人類社會――
――為了人間的宏偉
至上的歡樂稀薄得像空氣。」
等到農夫得到了他的房屋,他並沒有因此就更富,倒是更窮了,因為房屋佔有了他。
依照我所能理解的,莫墨斯曾經說過一句千真萬確的話,來反對密涅瓦建築的一座房屋,說她「沒有把它造成可以移動的房屋,否則的話就可以從一個惡劣的鄰居那兒遷走了」;這裡還可以追上一句話,我們的房屋是這樣不易利用,它把我們幽禁在裡面,而並不是我們居住在裡面;至於那需要避開的惡劣的鄰居,往往倒是我們的可鄙的「自我」。我知道,在這個城裡,至少有一兩家,幾乎是希望了一輩子,要賣掉他們近郊的房屋,搬到鄉村去住,可是始終辦不到,只能等將來壽終正寢了,他才能恢復自由。
就算大多數人最後是能夠佔有或者租賃那些有了種種改善的近代房屋的吧。但當文明改善了房屋的時候,它卻沒有同時改善了居住在房屋中的人。文明造出了皇宮,可是要造出貴族和國王卻沒那麼容易。如果文明人所追求的並不比野蠻人追求的來得更加高貴些,如果他們把大部分的時間都只是用來獲得粗鄙的必需品和舒適的生活,那未他何必要有比野蠻人更好的住房呢?
可是,那貧窮的少數人如何呢?也許可以看到一點,正如一些人的外表境遇高出於野蠻人,另一些的外表境遇就成正比例地低於他們。一個階級的奢侈全靠另一個階級的貧苦來維持。一面是皇宮,另一面是濟貧院和「默默無言的貧窮人」。築造那些法老王陵墓的金字塔的百萬工人只好吃些大蒜頭,他們將來要像像樣樣地埋葬都辦不到。完成了皇宮上的飛簷,入晚回家的石工,大約是回到一個比尖屋還不如的草棚裡。像下面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在一個有一般文明的國家裡,大多數居民的情形並沒有降低得像野蠻人的那麼惡劣。我說的還是一些生活得惡劣的貧窮人,還沒有說到那些生活得惡劣的富人呢。要明白這一點,不必看得太遠,只消看看鐵路旁邊,到處都有棚屋,這些是文明中最沒有改進的了;我每天散步,看到那裡的人住在骯髒的棚子裡面,整個冬天,門總是開著的,為的是放進光線來,也看不到什麼火堆,那只存在於他們的想像中,而老少的軀體,由於長久地怕冷受苦而蜷縮,便永久地變了形,他們的四肢和官能的發展也就停頓了。自然應當去看看這個階級的人:所有這個世代裡的卓越工程都是他們完成的。
在英國這個世界大工廠中,各項企業的技工們,或多或少也是這等情形。或許我可以把愛爾蘭的情形給你提一提,那地方,在地圖上,是作為一個白種人的開明地區的。把愛爾蘭人的身體狀況,跟北美洲的印第安人或南海的島民,或任何沒有跟文明人接觸過因而沒有墮落的野蠻人比一比吧。我絲毫都不懷疑,這些野蠻人的統治者,跟一般的文明人的統治者,是同樣聰明的。他們的狀況只能證明文明含有何等的汙濁穢臭!現在,我根本不必提我們的南方諸州的勞動者了,這個國家的主要出品是他們生產的:而他們自己也成了南方諸州的一種主要產品。可是,不往遠處扯開去,我只說說那些境遇還算中等的人吧。
大多數人似乎從來沒有想過,一座房屋算什麼,雖然他們不該窮困,事實上卻終身窮困了,因為他們總想有一座跟他們鄰人的房屋一樣的房屋。好像你只能穿上裁縫給你製成的任何衣服,你逐漸放棄了棕桐葉的帽子或上撥鼠皮的軟帽,你只能對這時代生活的艱難感慨繫之了,因為你買不起一頂皇冠!要發明一座比我們所已經有的,更便利、更華美的房屋是可能的,但大家承認,已有的房屋我們都還買不起。難道我們老要研究怎樣得到越來越多的東西,而不能有時滿足於少弄一點東西呢?難道要那些可尊敬的公民們,莊嚴地用他們的言教和身教,來教育年輕人早在老死以前就置備好若干雙多餘的皮鞋和若干把雨傘,以及空空的客房,來招待不存在的客人嗎?我們的傢俱為什麼不能像阿拉伯人或印第安人那樣地簡單呢?我們把民族的救星尊稱為天上的信使,給人類帶來神靈禮物的使者,當我想到他們的時候,我想來想去,想不出他們的足踵後面,會有僕役隨從,會有什麼滿載著時式傢俱的車輛。如果我同意下面這種說法,那會怎麼樣呢――那不是一種奇怪的同意嗎?――那說法就是我們在道德上和智慧上如果比阿拉伯人更為優越,那未我們的傢俱也應該比他們的更複雜!目前,我們的房屋正堆滿了傢俱,都給傢俱弄髒了呢,一位好主婦寧願把大部分傢俱掃入垃圾坑,也不願讓早上的工作放著不幹。早上的工作呵!在微紅色的曙光中,在曼依的音樂裡,世界上的人該做什麼樣的早晨的工作呢?我桌上,有三塊石灰石,非得天天拂拭它們不可,真叫我震驚,我頭腦中的灰塵還來不及拂拭呢,趕快嫌惡地把它們扔出窗子去。你想,我怎麼配有一個有傢俱的房屋呢?我寧可坐在露天,因為草葉之上,沒有灰塵,除非是人類已經玷辱過了的地方。
驕奢淫逸的人創設了時髦翻新,讓成群的人勤謹地追隨。一個旅行者,投宿在所謂最漂亮的房間裡,他就會發現這點,因為旅店主人們當他薩達拿潑勒斯來招待了,要是他接受了他們的盛情,不多久他就會完全失去男性的精神。我想到鐵路車廂,我們是寧願花更多的錢於佈置的奢侈上,而不在乎行車的安全和便捷的,結果安全和便捷都談不到,車廂成了一個摩登客廳,有軟褥的睡椅,土耳其式的厚榻,遮陽的簾予,還有一百種另外的東方的花樣,我們把它們搬到西方來了,那些花樣,原先是為天朝帝國的六宮粉黛,天子的後妃,後宮中的妻妾而發明的,那是約拿單聽到名稱都要難為情的東西。
我寧可坐在一隻大南瓜上,由我一個人佔有它,不願意擠在天鵝絨的墊子上。我寧可坐一輛牛車,自由自在來去,不願意坐什麼花哨的遊覽汙去天堂,一路上呼吸著汙濁的空氣。
原始人生活得簡簡單單,赤身露體,至少有這樣的好處,他還只是大自然之中的一個過客。當他吃飽睡夠,神清氣爽,便可以再考慮他的行程。可不是,他居住在蒼穹的篷帳下面,不是穿過山谷,使是踱過平原,或是攀登高山。可是,看啊!人類已經成為他們的工具的工具了。獨立自然地,饑餓了就採果實吃的人已經變成一個農夫;而在樹蔭下歇力的人已經變成一個管家。我們不再在夜間露營,我們安居在大地上,忘記了天空。我們信奉基督教,不過當它是一種改良農業的方法。我們已經在塵世造好府邸家宅,隨後就建造家墓墳地。最傑出的藝術作品都表現著人類怎樣從這種情形中掙扎出來,解放自己,但我們的藝術效果不過是把我們這屈辱的境遇弄得舒適一點,而那比較高級的境界卻會被遺忘了。真的,在這村子裡,美術作品沒有插足之地,就算有些作品是流傳下來了的,因為我們的生活,我們的房屋或街道都不能為美術作品提供恰當的墊座。掛一張畫的釘子都沒有,也沒有一個架子來接受英雄或聖者的胸像。當我想起我們的房屋是怎樣建築的,是怎樣付款或付而未清帳的,它們家庭的內部經濟又是怎樣的一回事,我不禁晴暗納罕了,為什麼在賓客讚賞壁爐架上那些小玩意兒的時候,地板不會一下子坍下去,讓它掉落到地窖中去,一直落到堅固的、忠實的基岩上。我不能不看到,世人是在向著所謂富有而優雅的生活跳躍,我一點也不欣賞那些點綴生活的美術品,我全神貫注在人們的跳躍之上,想起人類肌肉能達到的最高的跳高紀錄,還是某一些流浪的阿拉伯人保持的,他們從平地上跳到二十五英尺之高。沒有東西支持的話,跳到了這樣的高度上也還是要跌到地上來的。因此,我要問間那些太不恰當的產業所有者,第一個問題是,誰支持你?你是在九十六個失敗的人當中呢,還是在三個成功的人當中?口答了這些問題之後,也許我會去看看你的華麗而無價值的玩物,鑒賞鑒賞它們的裝飾風味。
車子套在馬前面,既不美觀,也沒有用處。在用美麗的飾物裝飾房屋之前,必須把牆壁剝去一層,還得剝除一層我們的生命,還要有美好的家務管理,美好的生活作為底子:
要知道,美的趣味最好在露天培育,在那裡既沒有房屋,也沒有管家。
老詹森在他的《神奇的造化》中,說起他的那些最初移殖到這個城市來的同時代人,他告訴我們說:「他們在小山坡上,挖掘窯洞,作為最早的蔭蔽處所,他們把土高高地堆在木材上,在最高的一邊,生了冒濃煙的火,烘烤泥土。」他們並不「給自己造房子」,他說,直到「上帝賜福,土地上生產了足夠的麵包餵飽了他們」,然而第一年的收成卻不好,「他們不得不有很長的一季減少口糧。」一六五0年,新尼特蘭州州秘書長用荷蘭文寫過一段話,更加詳細地告訴預備往那裡移居的人說,「在新尼特蘭的人,特別在新英格蘭的人,起初是無法按他們的願望建造農舍的,他們在地上挖個方方的地窖似的、六七英尺深的坑,長短隨便他們自己,然後在牆壁上裝上木板,擋住泥土,用樹皮合縫,以免泥土落下來,當然也有用了別種材料的,還用木板鋪了地板,做了天花板,架起了一個斜桁的屋頂,鋪上樹皮或綠草皮,這樣他們全家可以很溫暖很乾燥地在裡面住上兩年、三年,或者四年,可以想像,這些地窖中,還隔出了一些小房間,這要看家裡的人口數目了。新英格蘭的闊氣的要人,在開始殖民的時候,也住在這樣的住所裡面,那是有兩個原因的,第一,兔得築造房屋,浪費了時間,弄得下一季糧食不夠吃:
第二,不希望他們大批地從祖國招來的苦工感覺到灰心。三四年之後當田野已適宜於耕種了,他們才給自己造漂亮的房子,花上幾千元的錢。」
我們的祖先採取這個做法,可以看出,他們至少是非常小心的,他們的原則似乎以滿足最緊迫的急需為第一。而現在,我們最緊迫的急需滿足了沒有呢?想到要給我自己置備一幢奢華的廣廈,我就垂頭喪氣了,因為看來這一片土地上還沒有相應的人類文化,我們至今還不得不減少我們精神的口糧,減得比我們的祖先節省麵粉還要多。這倒不是說一切建築的裝飾甚至可以在最初的階段裡完全忽略掉;而是說可以把我們房屋裡和我們生活有聯繫的部分搞得美一點,就像貝殼的內壁那樣,但千萬不能搞得過分的美。可是,唉!我曾經走進過一兩座房屋,從而知道它們的內部是如何佈置的呵!
當然我們沒有退化到今天住窯洞,住尖屋,或穿獸皮的程度,自然羅,那付出了高價換來的便利人類的發明與工業的貢獻也還是應該接受的。在我們這一帶,木板、屋面板、石灰、磚頭總比可以住人的洞窟,原根的圓木,大量的樹皮,或粘土或平坦的石片更容易得到,也更便宜。我說得相當內行吧,因為我在理論和實際上都熟悉這一些事。
只要再聰明一點兒,我們就可以用這些材料,使我們比今天最富有的人還更加富有,使我們的文明成為一種祝福。文明人不過是更有經驗、更為聰明一些的野蠻人,可是,讓我趕緊來敘述我自己的實驗吧。
一八四五年三月尾,我借來一柄斧頭,走到瓦爾登湖邊的森林裡,到達我預備造房子的地點附近,就開始砍伐一些箭矢似的高聳入雲的還年幼的白松來做我的木材。開始時要不東借西借,總是很難的,但這也許還是唯一的妙法,讓你的朋友們對你的事業發生興趣。斧頭的主人,在他出手借給我的時候,說它是他掌中的珍珠;可是我歸還他時,斧頭是愈加鋒利了。我工作的地點是一個怡悅的山側,滿山松樹,穿過松林我望見了湖水,還望見林中一塊小小空地,小松樹和山核桃樹叢生著。湖水凝結成冰,沒有完全融化,只化了幾處地方,全是黝黑的顏色,而且滲透著水。我在那裡工作的幾天之內,還飄過幾陣小雪:但當我回家去的途中,出來走到鐵道上的時候,在大部分的地方,它那黃沙地一直延伸過去,閃爍在濛濛的大氣中,而鐵軌也在春天的陽光下發光了,我聽到雲雀、小鵝和別的樫鳥雀都到了,來和我們一塊兒開始過這新的一年。那是愉快的春日,人們感到不滿的冬日正跟凍上一樣地消溶,而蟄伏的生命開始舒伸了。有一天,我的斧頭柄掉了,我伐下一段青青的山核桃木來做成一個楔子,用一塊石頭敲緊了它,就把整個斧頭浸在湖水中,好讓那木楔子漲大一些,這時我看到一條赤練蛇竄入水中,顯然毫不覺得不方便,它躺在湖水底,何止一刻鐘,竟跟我在那兒的時間一樣長久;也許它還沒有從蟄伏的狀態中完全甦醒過來。照我看,人類之還殘留在目前的原始的低級狀態中,也是同樣的原因;可是人類如果感到萬春之春的影響把他們喚醒了起來,他們必然要上升到更高級、更昇華的生命中去。以前,我在降霜的清晨看到過路上一些蛇,它們的身子還有一部分麻木不靈活,還在等待太陽出來喚醒它們。四月一日下了雨,冰溶了,這天的大半個早晨是霧濛濛的,我聽到一隻失群的孤鵝摸索在湖上,迷途似的哀鳴著,像是霧的精靈一樣。
我便這樣一連幾天,用那狹小的斧頭,伐木丁丁,砍削木料、門柱和椽木,並沒有什麼可以奉告的思想,也沒有什麼學究式的思維,只是自己歌唱,――人們說他們懂得不少;
瞧啊,他們生了翅膀,――
百藝啊,還有科學,
還有千般技巧;
其實只有吹拂的風
才是他們全部的知覺。
我把主要的木材砍成六英寸見方,大部分的間柱只砍兩邊,椽木和地板是只砍一邊,其餘幾邊留下樹皮,所以它們和鋸子鋸出來的相比,是同樣地挺直,而且更加結實。每一根木料都挖了榫眼,在頂上劈出了榫頭,這時我又借到一些工具。在林中過的白晝往往很短;然而,我常常帶去我的牛油麵包當午餐,在正午時還讀讀包紮它們的新聞報紙,坐在我砍伐下來的青松枝上,它們的芳香染到麵包上,因為我手上有一層厚厚的樹脂。
在我結束以前,松樹成了我的密友,雖然我砍伐了幾枝,卻依然沒有和它們結冤,反而和它們越來越親了。有時候,林中的閒遊者給斧聲吸引了過來,我們就愉快地面對著碎木片瞎談。
我的工作幹得一點不緊張,只是盡力去做而已,到四月中旬,我的屋架已經完工,可以立起來了。我已經向詹姆斯・柯令斯,一個在菲茨堡鐵路上工作的愛爾蘭人,買下他的棚屋來使用他的木板。詹姆斯・柯令斯的棚屋被認為是不平凡的好建築。
我找他去的時候,他不在家。我在外面走動,起先沒有給裡面注意到,那窗子根深而且很高。屋很小,有一個三角形的屋頂,別的沒有什麼可看的,四周積有五英尺高的垃圾,像肥料堆。屋頂是最完整的一部分,雖然給太陽曬得彎彎曲曲,而且很脆。沒有門框,門板下有一道終年群雞亂飛的通道。柯夫人來到門口,邀我到室內去看看貨色。
我一走近,母雞也給我趕了進去。屋子裡光線暗淡,大部分的地板很髒,潮濕,發粘,搖動,只有這裡一條,那裡一條,是不能搬,一搬就裂的木板。她點亮了一盞燈,給我看屋頂的裡邊和牆,以及一直伸到床底下去的地板,卻勸告我不要踏人地窖中去,那不過是兩英尺深的垃圾坑。用她自己的話來說,「頭頂上,四周圍,都是好木板,還有一扇好窗戶,」――原來是兩個方框,最近只有貓在那裡出進。那裡有一隻火爐,一張床,一個坐坐的地方,一個出生在那裡的嬰孩,一把絲質的遮陽傘,還有鍍金的鏡子一面,以及一隻全新的咖啡磨,釘牢在一塊幼橡木上,這就是全部了。我們的交易當下就談妥,因為那時候,詹姆斯也回來啦。當天晚上,我得付四元兩角五分,他得在明天早晨五點搬家,可不能再把什麼東西賣給別人了;六點鐘,我可以去佔有那棚屋。他說,趕早來最好,趁別人還來不及在地租和燃料上,提出某種數目不定,但是完全不公道的要求。
他告訴我這是唯一的額外開支。到了六點鐘,我在路上碰到他和他的一家。一個大包裹,全部家產都在內,――床,咖啡磨,鏡子,母雞,――只除了貓;它奔入樹林,成為野貓,後來我又知道它觸上了一隻捕捉土撥鼠的機關,終於成了一隻死貓。
這同一天的早晨,我就拆卸這棚屋,拔下釘子,用小車把木板搬運到湖濱,放在草地上,讓太陽再把它們曬得發白並且恢復原來的形狀。一隻早起的畫眉在我駕車經過林中小徑時,送來了一個兩個樂音。年輕人派屈里克卻惡意地告訴我,一個愛爾蘭鄰居叫西萊的,在裝車的間隙把還可以用的、直的、可以釘的釘子,騎馬釘和大釘放進了自己的口袋,等我回去重新抬起頭來,滿不在乎、全身春意盎然地看著那一堆廢墟的時候,他就站在那兒,正如他說的,沒有多少工作可做。他在那裡代表觀眾,使這瑣屑不足道的事情看上去更像是特洛伊城眾神的撤離。
我在一處向南傾斜的小山腰上挖掘了我的地窖,那裡一隻土撥鼠也曾經挖過它的丘穴,我挖去了漆樹和黑毒的根,及植物的最下面的痕跡,六英尺見方,七英尺深,直挖到一片良好的沙地,冬天再怎麼冷,土豆也決不會凍壞了。它的周圍是漸次傾斜的,並沒有砌上石塊;但太陽從沒有照到它,因此沒有沙粒流下來。這只不過兩小時的工作。
我對於破土特別感到興趣,差不多在所有的緯度上,人們只消挖掘到地下去,都能得到均一的溫度。在城市中,最豪華的住宅裡也還是可以找到地窖的,他們在裡面埋藏他們的塊根植物,像古人那樣,將來即使上層建築完全頹毀,很久以後,後代人還能發現它留在地皮上的凹痕。所謂房屋,還只不過是地洞入口處的一些門面而已。
最後,在五月初,由我的一些熟識的人幫忙,我把屋架立了起來,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必要,我只是借這個機會來跟鄰舍聯絡聯絡。關於屋架的樹立,一切榮耀自應歸我。
我相信,有那麼一天,大家還要一起來樹立一個更高的結構。七月四日,我開始住進了我的屋子,因為那時屋頂剛裝上,木板剛釘齊,這些木板都削成薄邊,鑲合在一起,防雨是毫無問題的,但在釘木板之前,我已經在屋子的一端砌好一個煙囪的基礎,所用石塊約有兩車之多,都是我雙臂從湖邊抱上山的。但直到秋天鋤完了地以後,我才把煙囪完成,恰在必需生火取暖之前,而前些時候我總是一清大早就在戶外的地上做飯的:這一種方式我還認為是比一般的方式更便利、更愜意一些。如果在麵包烤好之前起風下雨,我就在火上擋幾塊木板,躲在下面凝望著麵包,便這樣度過了若干愉快的時辰。那些日子裡我手上工作多,讀書很少,但地上的破紙,甚至單據,或臺布,都供給我無限的歡樂,實在達到了同閱讀《伊利亞特》一樣的目的。
要比我那樣建築房屋還更謹慎小心,也是劃得來的,比方說,先考慮好一門一窗、一個地窖或一間閣樓在人性中間有著什麼基礎,除了目前需要以外,在你找出更強有力的理由以前,也許你永遠也不要建立什麼上層建築的。一個人造他自己的房屋,跟一頭飛樫鳥造巢,是同樣的合情合理。誰知道呢,如果世人都自己親手造他們自己住的房子,又簡單地老實地用食物養活了自己和一家人,那末詩的才能一定會在全球發揚光大,就像那些飛禽,它們在這樣做的時候,歌聲唱遍了全球。可是,唉!我們不喜歡燕八哥和杜鵑,它們跑到別個樫鳥禽所築造的巢中去下蛋,那嘰嘰喳喳的不協和樂音並不能使行路經過的人聽了快樂。難道我們永遠把建築的快樂放棄給木匠師傅?在大多數的人類經驗中,建築算得了什麼呢?在我所有的散步中,還絕對沒有碰到過一個人正從事著建造自己住的房屋這樣簡單而自然的工作。我們是屬於社會的。不單裁縫是一個人的九分之一,還有傳教士,商人,農夫也有這麼多呢。這種分工要分到什麼程度為止?最後有什麼結果?毫無疑問,別人可以來代替我們思想羅;可是如果他這麼做是為了不讓我自己思想,這就很不理想了。
真的,在這個國家裡面有一種人叫做建築師,至少我聽說過一個建築師有一種想法要使建築上的裝飾具有一種真理之核心,一種必要性,因此有一種美,好像這是神靈給他的啟示。從他的觀點來說,是很好的羅,實際他比普通愛好美術的外行人只高明一點兒。一個建築學上感情用事的改革家,他不從基礎,卻從飛簷人手。僅在裝飾中放一個真理之核心,像糖拌梅子裡面嵌進一粒杏仁或者一粒葛縷子,――我總覺得吃杏仁,不用糖更有益於健康,――他不想想居民,即住在房屋裡面的人,可以把房屋建築得裡裡外外都很好,而不去管什麼裝飾。哪個講理性的人會認為裝飾只是表面的,僅屬於皮膚上的東西,――認為烏龜獲得斑紋的甲殼,貝類獲得珠母的光澤,就像百老匯的居民獲得三一教堂似的要簽訂什麼合同呢?一個人跟他自己的房屋建築的風格無關,就跟烏龜跟它的甲殼無關一樣:當兵的不必那麼無聊,把自己的勇氣的確切的顏色畫在旗幟上。
敵人會知道的。到了緊要關頭上,他就要臉色發青了。在我看來,這位建築師彷彿俯身在飛簷上,羞澀地向那粗魯的住戶私語著他的似是而非的真理,實際上住戶比他還知道得更多。我現在所看到的建築學的美,我瞭解它是從內部向外面漸漸地生長出來的,是從那住在裡面的人的需要和他的性格中生長出來的,住在裡面的人是唯一的建築師,――美來自他的不知不覺的真實感和崇高心靈,至於外表他一點兒沒有想到;這樣的美如果必然產生的話,那他先已不知不覺地有了生命之美。在我們這國土上,畫家們都知道,最有趣味的住宅一般是窮困的平民們的那些毫無虛飾的、卑微的木屋和農舍;使房屋顯得別致的,不是僅僅在外表上有的哪種特性,而是外殼似的房屋裡面的居民生活;同樣有趣味的,要算市民們那些郊外的箱形的木屋,他們的生活將是簡單的,恰如想像的一樣,他們的住宅就沒有一點叫人傷腦筋的風格。建築上的大多數裝飾確實是空空洞洞的,一陣九月的風可以把它們吹掉,好比吹落借來的羽毛一樣,絲毫無損於實際。並不要在地窖中窖藏橄欖和美酒的人,沒有建築學也可以過得去。如果在文學作品中,也這樣多事地追求裝飾風,如果我們的《聖經》的建築師,也像教堂的建築師這樣花很多的時間在飛簷上,結果會怎樣呢?那些純文學、那些藝術學和它們的教授們就是如此矯揉造作的。當然,人很關心這幾根木棍子是斜放在他上面呢,還是放在下面,他的箱子應該塗上什麼顏色。這裡頭是很有一點意思的,如果認真他說,他把它們斜放了,箱子徐上顏色了;可是在精神已經離開了軀殼的情況下,那它跟建造他自己的棺材就屬於同一性質了――說的是墳墓的建築學,――而「木匠」只不過是「做棺材的人」的另一個名稱罷了。有一個人說,你在失望中,或者對人生採取漠然態度時,抓起腳下的一把泥土來,就用這顏色來粉刷你的房子吧。他想到了他那臨終的狹長的房子了嗎?拋一個銅幣來抉擇一下好了。他一定有非常多的閒暇!為什麼你要抓起一把泥土來呢?還是用你自己的皮膚顏色來粉刷你的房屋好得多;讓它顏色蒼白或者為你羞紅好了。一個改進村屋建築風格的創造!等到你找出了我的裝飾來,我一定採用它們。
進冬以前,我造了一個煙囪,在屋側釘上一些薄片,因為那裡已經不能擋雨,那些薄片是木頭上砍下來的,不很完善的很蒼翠的木片,我卻不得不用鉋子刨平它們的兩旁。
這樣我有了一個密不通風,釘上木片,抹以泥灰的房屋,十英尺寬,十五英尺長,木拄高八英尺,還有一個閣樓,一個小間每一邊一扇大窗,兩個活板門,尾端有一個大門,正對大門有個磚砌的火爐。我的房子的支出,只是我所用的這些材料的一般價格,人工不算在內,因為都是我自己動手的,總數我寫在下面:我抄寫得這樣的詳細,因為很少數人能夠精確他說出來,他們的房子終究花了多少錢,而能夠把組成這一些房子的各式各樣的材料和各別的價格說出來的人,如果有的活,也是更加少了:――木板……八・0三五元(多數係舊板)
屋頂及牆板用的舊木片……四.000元
板條……一・二五0元
兩扇舊窗及玻璃……二・四三0元
一千塊舊磚……四.000元
兩箱石灰……二・四00元――買貴了
頭髮……0・三一0元――買多了
壁爐用鐵片……0・一五0元
釘……三・九00元
鉸鏈及螺絲釘……0・一四0元
閂子……0・一00元
粉筆……0.0一0元
搬運費……一・四00元――大多自己背
共計……二八・一二五元
所有材料都在這裡了,除了木料,石頭,沙子,後面這些材料我是用在公地上占地蓋屋的人應該享受的特權取來的。我另外還搭了一個披屋,大都是用造了房子之後留下來的材料蓋的。
我本想給我造一座房子,論宏偉與華麗,要超過康科特大街上任何一座房子的,只要它能夠像目前的這間使我這樣高興,而且花費也不更多的話。
這樣我發現,只想住宿舍的學生完全能夠得到一座終身受用的房子,所花的費用還不比他現在每年付的住宿費大呢,如果說,我似乎誇大得有點過甚其辭,那未我的解釋是我並非為自己,是為人類而誇大;我的短處和前後不一致並不能影響我言論的真實性,儘管我有不少虛假和偽善的地方――那好像是難於從麥子上打掉的糠秕,我也跟任何人一樣為此感到遺憾,――我還是要自由地呼吸,在這件事上挺起我的腰桿子來,這對於品德和身體都是一個極大的快樂;而且我決定,決不屈辱地變成魔鬼的代言人,我要試著為真理說一句好話。在劍橋學院,一個學生住比我那房稍大一點兒的房間,光住宿費就是每年三十元,那家公司卻在一個屋頂下造了毗連的三十二個房間,占盡了便宜,房客卻因鄰居眾多而嘈雜,也許還不得不住在四層樓上,因而深感不便。我就不得不想著,如果我們在這些方面有更多的真知的見,不僅教育的需要可以減少,因為更多的教育工作早就可以完成了,而且為了受教育而必需有錢交費那樣的事情一定已經大部分都消滅掉了。學生在劍橋或別的學校為了必需有的便利,花掉了他或別人的很大的生命代價,如果雙方都合理地處置這一類事情,那只消花十分之一就夠了。要收費的東西,決不是學生最需要的東西。例如,學費在這一學期的帳目中是一筆大的支出,而他和同時代人中最有教養的人往來,並從中得到更有價值得多的教育,這卻不需要付費。成立一個學院的方式,通常是弄到一批捐款的人,捐來大洋和角子,然後盲目地遵從分工的原則,分工分得到了家,這個原則實在是非得審慎從事不可的,――於是招攬了一個承辦大工程的包工來,他又雇用了愛爾蘭人或別的什麼工人,而後果真奠基開工了,然後,學生們得適應在這裡面住;而為了這一個失策,一代代的予弟就得付出學費。我想,學生或那些想從學校中得益的人,如果能自己來奠基動工,事情就會好得多。學生得到了他貪求的空閒與休息,他們根據制度,逃避了人類必需的任何勞動,得到的只是可恥的、無益的空閒,而能使這種空閒變為豐富收穫的那種經驗,他們卻全沒有學到。「可是,」
有人說,「你總不是主張學生不該用腦,而是應該用手去學習吧?」我不完全是這樣的主張,我主張的東西他應該多想一想;我主張他們不應該以生活為遊戲,或僅僅以生活作研究,還要人類社會花高代價供養他們,他們應該自始至終,熱忱地生活。除非青年人立刻進行生活的實踐,他們怎能有更好方法來學習生活呢?我想這樣做才可以像數學一樣訓練他們的心智。舉例以明之。如果我希望一個孩子懂得一些科學文化,我就不願意走老路子,那不過是把他送到附近的教授那兒去,那裡什麼都教,什麼都練習,只是不教生活的藝術也不練習生活的藝術;――只是從望遠鏡或顯微鏡中考察世界,卻從不教授他用肉眼來觀看;研究了化學,卻不去學習他的麵包如何做成,或者什麼工藝,也不學如何掙來這一切的,雖然發現了海王星的衛星,卻沒有發現自己眼睛裡的微塵,更沒有發現自己成了哪一個流浪漢的衛星;他在一滴醋裡觀察怪物,卻要被他四周那些怪物吞噬。一個孩子要是自己開挖出鐵礦石來,自己熔煉它們,把他所需要知道的都從書本上找出來,然後他做成了一把他自己的折刀――另一個孩子則一方面在冶金學院裡聽講冶煉的技術課,一方面收到他父親給他的一把洛傑斯牌子的折刀,――試想過一個月之後,哪一個孩子進步得更快?又是哪一個孩子會給折刀割破了手的呢?……真叫我吃驚,我離開大學的時候,說是我已經學過航海學了!――其實,只要我到港口去打一個轉身,我就會學到更多這方面的知識。甚至貧困的學生也學了,並且只被教授以政治經濟學,而生活的經濟學,那是哲學的同義語,甚至沒有在我們的學院中認真地教授過。
結果弄成了這個局面,因兒子在研究亞當・斯密,李嘉圖和薩伊,父親卻陷入了無法擺脫的債務中。
正如我們的學院,擁有一百種「現代化的進步設施」;對它們很容易發生幻想;卻並不總是有肯定的進步。魔鬼老早就投了資,後來又不斷地加股,為此他一直索取利息直到最後。我們的發明常常是漂亮的玩具,只是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使我們離開了嚴肅的事物。它們只是對毫無改進的目標提供一些改進過的方法,其實這目標早就可以很容易地到達的;就像直達波士頓或直達紐約的鐵路那樣。我們急忙忙要從緬因州築一條磁力電報線到德克薩斯州;可是從緬因州到德克薩斯州,也許沒有什麼重要的電訊要拍發。
正像一個人,熱衷地要和一個耳聾的著名婦人談談,他被介紹給她了,助聽的聽筒也放在他手裡了,他卻發現原來沒有話要對她說。彷彿主要的問題只是要說得快,卻不是要說得有理智。我們急急乎要在大西洋底下設隧道,使舊世界能縮短兒個星期,很快地到達新世界,可是傳入美國人的軟皮搭骨的大耳朵的第一個消息,也許是阿德萊德公主害了百日咳之類的新聞。總之一句話,騎著馬,一分鐘跑一英里的人決不會攜帶最重要的消息,他不是一個福音教徒,他跑來跑去也不是為了吃蝗蟲和野蜜。我懷疑飛童有沒有載過一粒穀子到磨坊去。
有一個人對我說,「我很奇怪你怎麼不積幾個錢;你很愛旅行;你應該坐上車,今天就上菲茨堡去,見見世面嘛。」可是我比這更聰明些。我已經明白最快的旅行是步行。
我對我的朋友說,假定我們試一試,誰先到那裡。距離是三十英里,車票是九角錢。這差不多是一天的工資,我還記得,在這條路上做工的人一天只拿六角錢。好了,我現在步行出發,不要到晚上我就到達了;一星期來,我的旅行都是這樣的速度。那時候,你是在掙工資,明天的什麼時候你也到了,假如工作找得巧,可能今晚上就到達。然而,你不是上菲茨堡,而是花了一天的大部分時間在這兒工作。由此可見,鐵路線儘管繞全世界一圈,我想我總還是趕在你的前頭;至於見見世面,多點閱歷,那我就該和你完全絕交了。
這便是普遍的規律,從沒有人能勝過它;至於鐵路,我們可以說它是很廣而且很長的。使全人類得到一條繞全球一圈的鐵路,好像是挖平地球的表面一樣。人們糊裡糊塗相信著,只要他們繼續用合股經營的辦法,鏟子這樣子鏟下去,火車最後總會到達某個地方的,幾乎不要花多少時間,也不要花什麼錢;可是成群的人奔往火車站,收票員喊著「旅客上車!」煙在空中吹散,蒸氣噴發濃密,這時可以看到少數人上了車,而其餘的人卻被車壓過去了,這就被稱做「一個可悲的事故」,確是如此。毫無疑問,掙到了車資的人,最後還是趕得上車子的,就是說,只要他們還活著,可是說不定那時候他們已經失去了開朗的性情和旅行的願望了。這種花了一個人的生命中最寶貴的一部分來賺錢,為了在最不寶貴的一部分時間裡享受一點可疑的自由,使我想起了那個英國人,為了他可以回到英國去過一個詩人般的生活,他首先跑到印度去發財。他應該立即住進破舊的閣樓去才對。「什麼!」一百萬個愛爾蘭人從土地上的所有的棚屋裡發出呼聲來了,「我們所造的這條鐵路,難道不是一個好東西嗎?」是的,我國答,比較起來,是好的,就是說,你們很可能搞得更壞;可是,因為你們是我的兄弟,我希望你們能夠比挖掘土方更好地打發你們的光陰。
在我的房屋建成之前,我就想用老實又愉快的方式來賺它十元十二元的,以償付我的額外支出,我在兩英畝半的屋邊的沙地上種了點東西,主要是蠶豆,也種了一點土豆,玉米,豌豆和蘿蔔。我總共占了十一英畝地,大都長著松樹和山核桃樹,上一季的地價是八元零八分一英畝。有一個農夫說這地「毫無用處,只好養一些嘰嘰叫的松鼠」。我沒有在這片地上施肥,我不是它的主人,不過是一個居住在無主之地上的人,我不希望種那麼多的地,就沒有一下於把全部的地都鋤好。鋤地時,我挖出了許多樹根來,有幾「考德」,供我燃燒了很久,這就留下了幾小圈未耕作過的沃土,當蠶豆在夏天裡長得異常茂盛的時候是很容易區別它們的。房屋後面那些枯死的賣不掉的樹木和湖上漂浮而來的木頭也供給了我其餘的一部分燃料。我卻不能不租一組犁地的馬和雇一個短工,但掌犁的還是我自己。我的農場支出,第一季度在工具、種子和工資等方面,一總十四元七角兩分五。玉米種子是人家送的。種子實在不值多少錢,除非你種得比需要量更多。
我收穫蠶豆十二蒲式耳,土豆十八蒲式耳,此外還有若干豌豆和王米。黃玉米和蘿蔔種晚了,沒有收成。農場的收入全部是:
二三・四四元
減去支出一四・七二五元
結餘八・七一五元
除了我消費掉的和手頭還存著一些的產品之外,估計約值四元五角――手上的儲存已超出了我自己不能生產的一點兒蔬菜的需要量。從全面考慮,這是說,我考慮到人的靈魂和時間的重要性,我雖然為了這個實驗占去了我很短的一些時間,不,一部分也因為它的時間非常短暫,我就確信我今年的收成比康科特任第二年,我就幹得更好了,因為我把總需要量的全部土地統統種上了,只不過一英畝的三分之一,從這兩年的經驗中,我發現了我沒有給那些農業巨著嚇倒,包括亞瑟・揚的著作在內。我發現一個人如果要簡單地生活,只吃他自己收穫的糧食,而且並不耕種得超過他的需要,也不無饜足地交換更奢侈、更昂貴的物品,那末他只要耕幾平方杆的地就夠了:用鏟子比用牛耕又便宜得多;每次可更換一塊新地,以免給舊地不斷地施肥,而一切農場上的必要勞動,只要他夏天有空閒的時候略略做一做就夠了;這樣他就不會像日前的人們那樣去和一頭牛,或馬,或母牛,或豬玀,捆綁在一起。在這一點上,我希望大公無私他說話,作為一個對目前社會經濟措施的成敗都不關心的人。我比康科特的任何一個農夫都更具獨立性,因為我沒有拋錨固定在一座房屋或一個農場上,我能隨我自己的意向行事,那意向是每一剎那都變化多端的。況且我的光景已經比他們的好了許多,如果我的房子燒掉了,或者我歉收了,我還能跟以前一樣地過得很好。
我常想,不是人在放牛,簡直是牛在牧入,而人放牛是更自由的。人與牛是在交換勞動,如果我們考慮的只是必須勞動的話,那末看來牛要佔便宜得多,它們的農場也大得多。人擔任的一部分交換勞動便是割上六個星期的乾草,這可不是兒戲呢。自然沒有一個在各方面的生活都很簡單的國土,就是說,沒有一個哲學家的國土,是願意犯這種重大錯誤來叫畜生勞動的。確實世上從未有過,將來也未見得會有那麼個哲學家的國土,就是有了,我也不敢說它一定是美滿的。然而我絕對不願意去馴一匹馬或一頭牛,束縛了它,叫它替我做任何它能做的工作,只因為我怕自己變成了馬夫或牛倌;如果說這樣做了,社會就得益非淺,那未難道能夠肯定一個人的盈利就不是另一個人的損失,難道能夠肯定馬房裡的馬夫跟他的主人是同樣地滿足的嗎?就算有些公共的工作沒有牛馬的幫助是建立不起來的,而且就讓人類來和牛馬一起分享這種光榮;是否能推理說,那樣的話,他就不可能用更加對得起自己的方式來完成這種工作了呢?當人們利用了牛馬幫助,開始做了許多不僅是不需要的和藝術的,而且還是奢侈的和無用的工作,這就不可避免的要有少數人得和牛馬做交換工作,換句話說,這些人便成了最強者的奴隸。所以,人不僅為他內心的獸性而工作,而且,這像是一個象徵,他還為他身外的牲畜而勞動。
雖然我們已經有了許多磚瓦或石頭砌造的屋子,一個農夫的殷實與否,還得看看他的獸廄在什麼程度上蓋過了他的住屋。據說城市裡有最大的房屋,供給這兒的耕牛、奶牛和馬匹居住;公共大廈這一方面毫不落後;可是在這個縣裡,可供言論自由與信仰自由用的大廳反倒很少呢。國家不應該用高樓大廈來給它們自己樹立起紀念碑,為什麼不用抽象的思維力來紀念呢?東方的全部廢墟,也決不比一卷《對話錄》更可讚歎!高塔與寺院是帝王的糜侈。一個單純而獨立的心智決不會聽從帝王的吩咐去幹苦活的。天才決不是任何帝王的侍從,金子銀子和大理石也無法使他們留芳百世,它們最多只能保留極細微的一部分。請告訴我,錘打這麼多石頭,要達到什麼目的呢?當我在阿卡狄亞的時候,我沒有看到任何人雕琢大理石。許多國家沉迷在瘋狂的野心中,要想靠留下多少雕琢過的石頭來使它們自己永垂不朽。如果他們用同樣的勞力來琢鑿自己的風度,那會怎麼樣呢?一件有理性的事情,要比矗立一個高得碰到月球的紀念碑還更加值得留傳。我更喜歡讓石頭放在它們原來的地方。像底比斯那樣的宏偉是庸俗的。一座有一百個城門的底比斯城早就遠離了人生的真正目標,怎能有圍繞著誠實人的田園的一平方杆的石牆那麼合理呢。野蠻的、異教徒的宗教和文化倒建造了華麗的寺院;而可以稱之為基督教的,就沒有這樣做。一個國家錘擊下來的石頭大都用在它的墳墓上。它活埋了它自己。說到金字塔,本沒有什麼可驚奇的,可驚的是有那麼多人,竟能屈辱到如此地步,花了他們一生的精力,替一個魯鈍的野心家造墳墓,其實他要是跳尼羅河淹死,然後把身體餵野狗都還更聰明些,更有氣派些呢。我未始不可以給他們,也給他找一些掩飾之詞,可是我才沒有時間呢。至於那些建築家所信的宗教和他們對於藝術的愛好,倒是全世界一樣的,不管他們造的是埃及的神廟還是美利堅合眾國銀行。總是代價大於實際。虛榮是源泉,助手是愛大蒜、麵包和牛油。一個年輕的有希望的建築師叫巴爾康先生,他在維特羅微烏斯的後面追隨著用硬鉛筆和直尺設計了一個圖樣,然後交到道勃蘇父子採石公司手上。當三十個世紀開始俯視著它時,人類抬頭向著它凝望。你們的那些高塔和紀念碑呵,城裡有過一個瘋子要挖掘一條通到中國去的隧道,掘得這樣深,據說他已經聽到中國茶壺和燒開水的響聲了;可是,我想我決不會越出我的常軌而去讚美他的那個窟窿的。
許多人關心著東方和西方的那些紀念碑,――要知道是誰造的。我願意知道,是誰當時不肯造這些東西,――誰能夠超越乎這許多煩瑣玩意兒之上。可是讓我繼續統計下去吧。
我當時在村中又測量又做木工和各種別的日工,我會的行業有我手指之數那麼多,我一起掙了十三元三角四分。八個月的伙食費――就是說,從七月四日到三月一日這些結算出下列帳目的日子,雖然在那裡我一共過了兩個多年頭,――我不算自己生產的土豆、一點兒玉米和若干豌豆,也不算結帳日留在手上的存貨市價,計開:
米……一・七三五元
糖漿……一・七三元――最便宜的糖精
黑麥……一・0四七五元
印第安玉米粉……0・九九七五元――較黑麥價廉豬肉……0・二二元
百粉……0・八八。――價錢比印第安玉米粉貴,而且麻煩白糖……0・八0元
豬油……o・六五元
蘋果……0.二五元都是試驗,但結果統統是
蘋果乾……0.二二元失敗的。
甘薯……0.一0元
南瓜一隻……0・0六元
西瓜一隻……0・0二元
鹽……0.0二元)
是的,我的確總共吃掉了八元七角四分;可是,如果我不知道我的讀者之中,大多數人是跟我有同樣罪過的,他們的清單恐怕公開印出來,還不如我的好呢,那我是不會這樣不害臊地公開我的罪過的。第二年,有時我捕魚吃,有一次我還殺了一條蹂躪我的蠶豆田的土撥鼠,――它頗像韃靼人所說的在執行它的靈魂轉世――我吃了它,一半也是試驗性質;雖然有股近乎麝香的香味,它還是暫時給了我一番享受,不過我知道長期享受這口福是沒有好處的,即使你請村中名廚給你烹調土撥鼠也不行。
同一時間之內,衣服及其他零用,專案雖然不多,卻也有:
八・四0七五元
油及其他家庭用具……二・00元除開洗衣和補衣,那倒多半是拿到外面去的,但帳單還沒有開來,――這一些是世界上這個部分必需花的全部的錢,或者超出了必需花的範圍――所有全部的支出是:
房子……二八・一二五元
農場的一年開支……一四・七二五元
八個月的食物……八・七四元
八個月的衣服等……八・四0七五元
八個月的油等……二・00元
共計……六一・九九七五元現在我是向那些要謀生的讀者說話的。為了支付這一筆開銷,我賣出了農場的產品,計
二三・四四元
日工掙到的……一三・三四元
共計……三六・七八元
從開銷上減去此數,差額二十五元二角一分又四分之三,――恰恰是我開始時所有的資金,原先就預備負擔支出的,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呢,除了我這樣得到的閒暇、獨立和康健,我還有一座安樂的房屋,我愛住多久,就住多久。
這些統計資料,雖然很瑣碎,似乎沒有什麼用處,但因相當完備,也就有了某種價值。再沒有什麼我沒有記上帳簿的了。從上面列的表看來,僅僅是食物一項,每星期要花掉我兩角七分。食物,在後來的將近兩年之內,總是黑麥和不發酵的印第安玉米粉,土豆,米,少量的醃肉,糖漿和鹽;而我的飲料,則是水。對我這樣愛好印度哲學的人,用米作為主要的食糧是合適的。為了對付一些習慣於吹毛求疵的人的反對,我還不如說一說,如果我有時跑到外面去吃飯,我以前是這樣做的,相信將來還是有機會要到外面去吃飯的,那我這樣做是會損害我家裡的經濟安排的。我已經說了,到外面吃飯是經常的事,對於這樣的比較的說法,是一點不發生影響的。
我從兩年的經驗中知道,甚至在這個緯度上,要得到一個人所必需的食糧也極少麻煩,少到不可信的地步;而且一個人可以像動物一樣的吃簡單的食物,仍然保持康健和膂力。我曾經從玉米田裡採了一些馬齒莧(學名Portulaca oleracea)煮熟加鹽,吃了一餐,這一餐飯在好些方面使我心滿意足。我把它的拉丁文的學名寫下是因為它的俗名不很好。請說說看,在和平的年代,在日常的中午時分,除了吃一些甜的嫩玉米,加上鹽煮,一個講究理性的人還能希望什麼更多的食物呢?就是我稍稍變換花樣,也只是為了換換口味,並不是為了健康的緣故。然而人們常常挨餓,不是因為缺少必需品,而是因為缺少了奢侈品;我還認識一個良善的女人,她以為她的兒子送了命是因為他只喝清水。
讀者當然明白,這問題我是從經濟學的觀點,不是從美食的觀點來處理的,他不會大膽地把我這種節食來作試驗,除非他是一個脂肪太多的人。
起先我用純粹的印第安玉米粉和鹽來焙製麵包,純粹的褥糕,我在露天的火上烤它們,放在一片薄木片上,或者放在建築房屋時從木料上鋸下來的木頭上;可是時常薰得有松樹味兒。我也試過麵粉;可是最後發現了黑麥和印第安玉米粉的合製最方便,最可口。在冷天,這樣連續地烘這些小麵包是很有趣的事,過細地翻身,像埃及人孵小雞一樣。我烤熟的,正是我的真正的米糧的果實,在我的嗅覺中,它們有如其他的鮮美的果實一樣,有一種芳香,我用布把它們包起,儘量要保持這種芳香,越長久越好。我研讀了不可缺少的製造麵包的古代藝術,向那些權威人物討教,一直回溯到原始時代,不發酵的麵包的第一個發明,那時從吃野果子,啖生肉,人類第一次進步到了吃這一種食物的文雅優美的程度,我慢慢地又在我的讀物中,探索到麵團突然間發酸,據信就這樣,發酵的技術被學到了,然後經過了各種的發酵作用,直到我讀到「良好的,甘美的,有益健康的麵包」,這生命的支持者。有人認為發酵劑是西包的靈魂,是充填細胞組織的精神,像聖灶上的火焰,被虔誠地保留下來,――我想,一定有很珍貴的幾瓶是最初由「五月花」帶來,為美國擔當了這任務的,而它的影響還在這片土地上升騰,膨脹,伸展,似食糧的波濤,――這酵母我也從村中正規地忠誠地端來了,直到有一天早晨,我卻忘記了規則,用滾水燙了我的酵母;這件意外事使我發現甚至酵母也可以避免的,……我發現這個不是用綜合的,而是用了分析的方式――-從此我快快活活地取消了它,雖然大多數的家庭主婦曾經熱忱地勸告我,沒有發酵粉,安全而有益健康的麵包是不可能的,年老的人還說我的體力會很快就衰退的。然而,我發現這並不是必需的原料,沒有發酵我也過了一年,我還是生活在活人的土地上;我高興的是我總算用不到在袋子裡帶一隻小瓶子了,有時砰的一聲瓶子破碎,裡面的東西都倒掉了,弄得我很不愉快,不用這東西更乾脆,更高尚了。人這種動物,比起別的動物來,更能夠適應各種氣候和各種環境。
我也沒有在麵包裡放什麼鹽,蘇打,或別的酸素,或堿。看來我是依照了基督誕生前兩個世紀的瑪律庫斯・鮑爾修斯・卡托的方子做麵包的。「Panem depstieium sic facito.Manus mortariumque bene lavato.Farinam in mortarium indito,aquae paulatim addito,subigitoque pulchre,Ubi bene subegeris,defillgito,coquitoquesub testu,」③他的這段話我這樣理解:――「這樣來做手揉的麵包。洗淨你的手和長槽。
把粗粉放進長槽,慢慢加水,揉得透徹。等你揉好了,使成形,而後蓋上蓋於烘烤,」
――這是說在一隻烤麵包的爐中。一個字也沒有提到發酵。可是我還不能常常用這一類的生命的支持者。有一個時期,囊空如洗,我有一個月之久,都沒有看到過麵包。
每一個新英格蘭人都可以很容易地在這塊適宜種黑麥和印第安玉米的土地上,生產出他自己所需要的麵包原料,而不依靠那遠方的變動劇烈的市場。然而我們過得既不樸素,又沒有獨立性,在康科特,店裡已經很難買到又新鮮又甜的玉米粉了,玉米片和更粗糙的玉米簡直已沒有人吃。農夫們把自己生產的一大部分穀物餵了牛和豬,另外花了更大的代價到鋪子裡去買了未必更有益健康的麵粉回來。我看到我可以很容易地生產我的一兩蒲式耳的黑麥和印第安玉米粉,前者在最貧瘠的地上也能生長,後者也用不著最好土地,就可以用手把它們磨碎,沒有米沒有豬肉就能夠過日子:如果我一定要有一些糖精,我發現從南瓜或甜菜根裡還可以做出一種很好的糖漿來,只要我加上糖械就可以更容易地做出糖來;如果當時這一些還正在生長著,我也可以用許多代用品,代替已經提到過的幾種東西。「因為,」我們的祖先就曾歌唱,――「我們可以用南瓜,胡桃木和防風
來做成美酒,來甜蜜我們的嘴唇。」
最後,說到鹽,雜貨中之最雜者,找鹽本可以成為一個到海邊去的合適機會,或者,如果完全不用它,那倒也許還可以少喝一點開水呢。我不知道印第安人有沒有為了得到食鹽,而勞費過心
這樣,我避免了一切的經營與物物交換,至少在食物這一點上是如此,而且房子已經有了,剩下來只是衣服和燃料的問題。我現在所穿的一條褲子是在一個農民的家裡織成的――謝謝天,人還有這麼多的美德哩;我認為一個農民降為技工,其偉大和值得紀念,正如一個人降為農民一樣;――而新到一個鄉村去,燃料可是一個大拖累。至於棲息之地呢,如果不讓我再居住在這個無人居住的地方,我可以用我耕耘過的土地價格,――就是說,八元八角,來買下一英畝地了。可是,事實是我認為我居住在這裡已經使地價大大增加了。
有一部分不肯信服的人有時問我這樣的問題,例如我是否認為只吃蔬菜就可以生活;為了立刻說出事物的本質,――因為本質就是信心――我往往這樣口答,說我吃木板上的釘子都可以生活下去的。如果他們連這也不瞭解,那不管我怎麼說,他們都不會瞭解的。在我這方面,我很願意聽說有人在做這樣的實驗;好像有一個青年曾嘗試過半個月,只靠堅硬的連皮帶殼的玉米來生活,而且只用他的牙齒來做石臼。松鼠曾試過,很成功。
人類對這樣的試驗是有興趣的,雖然有少數幾個老婦人,被剝奪了這種權利,或者在麵粉廠裡擁有亡夫的三分之一遺產的,她們也許要嚇一跳了。
我的傢俱,一部分是我自己做的――其餘的沒花多少錢,但我沒有記帳――包括一張床,一隻桌子,三隻凳子,一面直徑三英寸的鏡子,一把火鉗和柴架,一隻壺,一隻長柄平底鍋,一個煎鍋,一隻勺子,一隻洗臉盆,兩副刀叉,三隻盤,一隻杯子,一把調羹、一隻油罐,和一隻糖漿缸,還有一隻上了日本油漆的燈。沒有人會窮得只能坐在南瓜上的。那是偷懶的辦法。在村中的閣摟上,有好些是我最喜歡的椅子;只要去拿,就屬於你了。傢俱!謝謝天。我可以坐,我可以站,用不到傢俱公司來幫忙。如果一個人看到自己的傢俱裝在車上,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睽睽眾目之前,而且只是一些極不入眼的空箱子,除了哲學家之外,誰會不害羞呢?這是斯波爾亭的傢俱。看了這些傢俱,我還無法知道是屬於一個所謂闊人的呢,還是屬於窮人的;它的主人的模樣似乎總是窮相十足的。真的,這東西越多,你越窮。每一車,都好像是十幾座棚屋裡的東西;一座棚屋如果是很窮的,這就是十二倍地窮困。你說,為什麼我們時常搬家,而不是丟掉一些傢俱,丟掉我們的蛇蛻;離開這個世界,到一個有新傢俱的世界去,把老傢俱燒掉呢?
這正如一個人把所有陷餅的機關都縛在他的皮帶上,他搬家經過我們放著繩子的荒野時,不能不拖動那些繩子,――拖到他自己的陷餅裡去了。把斷尾巴留在陷階中的狐狸是十分幸運的。麝鼠為了逃命,寧肯咬斷它的第三條腿子。難怪人已失去了靈活性。多少回他走上了一條絕路!「先生,請您恕我唐突,你所謂的絕路是什麼意思呢?」如果你是一個善於觀察的人,任何時候你遇見一個人,你都能知道他有一些什麼東西,噯,還有他好些裝作沒有的東西,你甚至能知道他的廚房中的家什以及一切外觀華美麗毫不實用的東西,這些東西他卻都要留著,不願意燒掉,他就好像是被挽駕在上面,盡是拖著它們往前走。一個人鑽過了一個繩結的口,或過了一道門,而他背面的一車子傢俱卻過不去,這時,我說,這個人是走上一條絕路了。當我聽到一個衣冠楚楚、外表結實的人,似乎很自由,似乎他一切都安排得很得當,卻說到了他的「傢俱」,不管是不是保了險,我不能不憐憫他。「我的傢俱怎麼辦呢?」我的歡樂的蝴蝶,這就撲進了一隻蜘蛛網了。
甚至有這樣的人,多年來好像並沒有傢俱牽累他似的,但是,如果你仔細地盤問他一下,你就發現在什麼人家的棚子底下,也儲藏著他的幾件傢俱呢。我看今天的英國,就好像一個老年紳士,帶著他的許多行李在旅行著,全是住家住久了以後,積起來的許多華而不實的東西,而他是沒有勇氣來把它們燒掉的:大箱子,小箱子,手提箱,還有包裹。
至少把前面的三種拋掉了吧。現在,就是一個身體康健的人也不會提了他的床鋪上路的。
我自然要勸告一些害病的人,拋棄他們的床鋪,奔跑奔跑。當我碰到一個移民,帶著他的全部家產的大包裹,蹣跚前行,――那包裹好像他脖於後頭長出來的一個大瘤――我真可憐他,並不因為他只有那麼一丁點兒,倒是因為他得帶著這一切跑路。如果我必須帶著我的陷阱跑路,至少我可以帶一個比較輕便的陷阱。機括一發,也不會咬住我最機要的部分。可是,最聰明的辦法還是千萬不要把自己的手掌放進陷阱。
我順便說一下,我也不花什麼錢去買窗簾,因為除了太陽月亮,沒有別的偷窺的人需要關在外面,我也願意它們來看看我。月亮不會使我的牛奶發酸,或使我的肉發臭,太陽也不會損害我的傢俱,或使我的地氈褪色;如果我有時發現這位朋友太熱情了,我覺得退避到那些大自然所提供的窗簾後面去,在經濟上更加劃得來,何必在我的家政之中,又添上一項窗簾呢。有一位夫人,有一次要送我一張地席,可是我屋內找不到地位給它,也沒有時間在屋內屋外打掃它,我沒有接受,我寧可在我門前的草地上揩拭我的腳底。真應該在罪惡開始時就避免它。
此後不久,我參觀過一個教會執事的動產的拍賣,他的一生並不是沒有成績的,而:
――
「人作的惡,死後還流傳。」
照常,大部分的東西是華而不實的,還是他父親手裡就開始積藏了。其中,還有著一條乾絛蟲。現在,這些東西,躺在他家的閣樓和別些塵封的洞窟中已經半個世紀之久,還沒有被燒掉呢;非但不是一把火燒了它們,或者說火化消毒,反而拍賣了,要延長它們的壽命了。鄰居成群地集合,熱心觀摩,全部買下之後,小心翼翼地搬進他們的閣樓和別的塵封的洞窟中,躺在那裡,直到這一份家產又需要清理,到那時它們又得出一次門。一個人死後,他的腳踢到灰塵。
也許有些野蠻國家的風俗,值得我們學一學,大有益處,因為他們至少還彷彿每年要蛻一次皮;雖然這實際上做不到,他們卻有意象徵性地做一做。像巴爾特拉姆描寫摩克拉斯族印第安人的風俗,我們要是也這樣舉行慶祝,也舉行收穫第一批果實的聖禮,這難道不是很好嗎?「當一個部落舉行慶祝聖禮的時候,」他說,「他們先給自己預備了新衣服,新罈新罐,新盤子,新器具和新傢俱,然後集中了所有的穿破了的衣服和別的可以拋棄的舊東西,打掃了他們的房子,廣場和全部落,把垃圾連帶存下來的壞穀物和別的陳舊糧食,一起倒在一個公共的堆上,用火燒掉了它。又吃了藥,絕食三天,全部落都熄了火。絕食之時,他們禁絕了食欲和其他欲願的滿足。大赦令宣佈了;一切罪人都可以回部落來。」
「在第四天的早晨,大祭司就摩擦著乾燥的木頭,在廣場上生起了新的火焰。每一戶居民都從這裡得到了這新生的純潔的火焰了。」
於是他們吃起新的穀物和水果,唱歌跳舞三夭,「而接連的四天之內,他們接受鄰近部落的友人們的訪問和慶賀,他們也用同樣的方式淨化了,一應準備就緒了。」
墨西哥人每過五十二年也要舉行一次淨化典禮,他們相信世界五十二年結束一次。
我沒有聽到過比這個更真誠的聖禮了,就像字典上說的聖禮,是「內心靈性優美化的外在可見的儀式」,我一點不懷疑,他們的風俗是直接由天意傳授的,雖然他們並沒有一部聖經來記錄那一次的啟示。
我僅僅依靠雙手勞動,養活了我自己,已不止五年了,我發現,每年之內我只需工作六個星期,就足夠支付我一切生活的開銷了。整個冬天和大部分夏天,我自由而爽快地讀點兒書。我曾經全心全意辦過學校,我發現得到的利益頂多抵上了支出,甚至還抵不上,因為我必須穿衣,修飾,不必說還必須像別人那樣來思想和信仰,結果這一筆生意損失了我不少時間,吃虧得很。由於我教書不是為了我同類的好處,而只是為了生活,這失敗了。我也嘗試過做生意,可是我發現要善於經商,得花上十年工夫,也許那時我正投到魔鬼的懷抱中去。我倒是真正擔心我的生意到那時已很興隆。從前,我東找西找地找一個謀生之道的時候,由於曾經想符合幾個朋友的希望,而有過一些可悲的經驗,這些經驗在我腦中逼得我多想些辦法,所以我常常嚴肅地想到還不如去揀點漿果;這我自然能做到,那蠅頭微利對我也夠了,――因為我的最大本領是需要極少,――我這樣愚蠢地想著,這只要極少資本,對我一貫的情緒又極少抵觸。當我熟識的那些人毫不躊躇地做生意,或就業了,我想我這一個職業倒是最接近於他們的榜樣了;整個暑天漫山遍野地跑路,一路上揀起面前的漿果來,過後隨意處置了它們;好像是在看守阿德默特斯的羊群。我也夢想過,我可以採集些閒花野草,用運乾草的車輛把常青樹給一些愛好樹林的村民們運去,甚至還可以運到城裡。可是從那時起我明白了,商業詛咒它經營的一切事物;即使你經營天堂的福音,也擺脫不了商業對它的全部詛咒。
因為我對某些事物有所偏愛,而又特別的重視我的自由,因為我能吃苦,而又能獲得些成功,我並不希望花掉我的時間來購買富麗的地氈,或別的講究的傢俱,或美味的食物,或希臘式的或哥特式的房屋。如果有人能毫無困難地得到這一些,得到之後,更懂得如何利用它們,我還是讓他們去追求。有些人的「勤懇」,愛勞動好像是生就的,或者因為勞動可以使他們免得幹更壞的事;對於這種人,暫時我沒有什麼話說。至於那些人,如果有了比現在更多的閒暇,而不知如何處理,那我要勸他們加倍勤懇地勞動,――勞動到他們能養活自己,取得他們的自由證明書。我自己是覺得,任何職業中,打短工最為獨立不羈,何況一年之內只要三四十天就可以養活自己。短工的一天結束於太陽落山的時候,之後他可以自由地專心於他自己選定的跟他的勞動全不相干的某種活動;而他的雇主要投機取巧,從這個月到下一個月,一年到頭得不到休息。
簡單一句活,我已經確信,根據信仰和經驗,一個人要在世間謀生,如果生活得比較單純而且聰明,那並不是苦事,而且還是一種消遣;那些比較單純的國家,人們從事的工作不過是一些更其人工化的國家的體育運動。流汗勞動來養活自己,並不是必要的,除非他比我還要容易流汗。
我認識一個繼承了幾英畝地的年輕人,他告訴我他願意像我一樣生活,如果他有辦法的話。我卻不願意任何人由於任何原因,而採用我的生活方式;因為,也許他還沒有學會我的這一種,說不定我已經找到了另一種方式,我希望世界上的人,越不相同越好;但是我願意每一個人都能謹慎地找出並堅持他自己的合適方式,而不要採用他父親的,或母親的,或鄰居的方式。年輕人可以建築,也可以耕種,也可以航海,只要不阻撓他去做他告訴我他願意做的事,就好了。人是聰明的,因為他能計算;水手和逃亡的奴隸都知道眼睛盯住北極星,這些觀點是管保用上一輩子的了。我們也許不能夠在一個預定的時日裡到達目的港,但我們總可以走在一條真正的航線上。
無疑的在這裡,凡是對一個人是真實的,對於一千個人也是真實的,正像一幢大房子,按比例來說,並不比一座小房子來得更浪費錢財;一個屋頂可以蓋住幾個房間,一個地窖可以躺在幾個房間的下面,一道道牆壁更可以分隔出許多房間來。我自己是喜歡獨居的。再說,全部由你自己來築造,比你拿合用一道公牆的好處去說服鄰家要便宜得多;如果你為了便宜的緣故跟別家合用了牆,這道牆一定很薄,你隔壁住的也許不是一個好鄰居,而且他也不修理他那一面的牆,一般能夠做到的合作只是很小的部分,而且是表面上的;要有點兒真正的合作心意,表面上反而看不出來,卻有著一種聽不見的諧和。如果一個人是有信心的,他可以到處用同樣的信心與人合作;如果他沒有信心,他會像世界上其餘的人一樣,繼續過他自己的生活,不管他跟什麼人做伴。合作的最高意義與最低意義,乃是讓我們一起生活。最近我聽說有兩個年輕人想一起作環球旅行,一個是沒有錢的,一路上要在桅杆前,在犁鋤後,掙錢維持生活,另一個袋裡帶著旅行支票。這是很明白的,他們不可能長久地做伴或合作,因為這一合作中有一人根本不作什麼。在他們旅行中第一個有趣的危機發生之時,他們就要分手。最主要的是我已經說過的,一個單獨旅行的人要今天出發就出發;而結伴的卻得等同行的準備就緒,他們出發之前可能要費很長的時日。
可是,這一切是很自私呵,我聽到一些市民們這樣說。我承認,直到現在,我很少從事慈善事業。我有一種責任感,使我犧牲了許多快樂,其中,慈善這一喜悅我也把它扔了。有人竭力窮智,要勸導我去援助市里的一些窮苦人家:如果我沒有事做了,――而魔鬼是專找沒有事的人的,――也許我要動手試做這一類的事,消遣消遣。然而,每當我想在這方面試一下,維持一些窮人的生活,使他們各方面都能跟我一樣地舒服,把他們過天堂的生活作為一個義務,甚至已經提出了我的幫助,可是這些窮人卻全體一致毫不躊躇地都願意繼續貧窮下去。我們市里的一些男女,正在多方設法,為他們的同胞謀取好處,我相信這至少可以使人不去做別的沒有人性的事業。但慈善像其他的任何事業一樣,必須有天賦的才能。「做好事」是一個人浮於事的職業。況且,我也嘗試過。
奇怪得很,這不合我的胃口,因此我對自己是滿意的。也許我不應該有意謹慎小心地逃避社會要求於我的這種使宇宙不至於毀滅的「做好事」的特殊的職責,我卻相信,在一個不知什麼地方,確有著一種類乎慈善的事業,然而比起來不知堅定了多少的力量,在保持我們現在的這個宇宙呢。可是我不會阻攔一個人去發揮他的天才的;對於這種工作,我自己是不做的,而對於做著的人,他既全心全意地終身做著,我將說,即使全世界說這是「做惡事」,很可能有這種看法,你們還是要堅持下去。
我一點都不是說我例外,無疑,讀者之中,許多人要同樣地申辯的。在做什麼事的時候,――我並不保證說鄰居們會說它是好事的,――我可以毫不遲疑他說,我可是一個很出色的雇工呢;可是做什麼事我才出色呢,這要讓我的雇主來發現了。我做什麼好,凡屬於一般常識的所謂好,一定不在我的主要軌道上,而且大多是我自己都無意去做的。
人們很實際他說,從你所站著的地方開始,就照原來的樣子,不要主要以成為更有價值的人作為目標,而要以好心腸去做好事情。要是我也用這種調子說話,我就乾脆這樣說:
去吧,去做好人。彷彿太陽在以它的火焰照耀了月亮或一顆六等星以後,會停下來,跑來跑去像好人羅賓似的,在每所村屋的窗外偷看,叫人發瘋,叫肉變質,使黑暗的地方可以看得見東西,而不是繼續不已地增強他的柔和的熱和恩惠,直到它變得這般光輝燦爛,沒有幾人能夠凝視它,而同時它繞著世界,行走在它自己的軌道上,做好事,或者說,像一個真正的哲學家已經發現了的,地球會繞著它運轉而得到了它的好處。當法厄同要證明他的出身是神,恩惠世人,駕駛日輪,只不過一天,就越出軌道時,他在天堂下面的街上燒掉了幾排房子,還把地球表面燒焦了,把每年的春天部烘乾了,而且創造了一個撒哈拉大沙漠,最後朱庇特一個霹靂把他打到地上,太陽為悲悼他的喪命,有一年沒有發光。
沒有比善良走了味更壞的氣味了。這像人的腐屍或神的腐屍臭味一樣。如果我確實知道有人要到我家裡來,存心要給我做好事,我就要逃命了,好像我要逃出非洲沙漠中的所謂西蒙風的狂風,它的沙粒塞滿了你的嘴巴、耳朵、鼻子和眼睛,直到把你悶死為止,因為我就怕他做的好事做到了我身上,――他的毒素混入我的血液中。不行,――要是如此,我倒寧可忍受人家在我身上幹的壞事,那倒來得自然些。如果我饑餓,而他餵飽了我,如果我寒冷,而他暖和了我,如果我掉在溝中,而他拉起了我,這個人不算好人。我可以找一條紐芬蘭的狗給你看,這些它都做得到。慈善並不是那種愛同胞的廣義的愛。霍華德固然從他本人那方面來說無疑是很卓越的,很了不起的,且已善有善報了;可是,比較他說來,如果霍華德們的慈善事業,慈善不到我們已經擁有最好的產業的人身上,那末,在我們最值得接受幫助的時候,一百個霍華德對於我們又有什麼用處?
我從沒有聽到過任何一個慈善大會曾誠誠懇懇提議過要向我,或向我這樣的一些人,來行善做好事。
那些那穌會會士也給印第安人難倒了,印第安人在被綁住活活燒死的時候提出新奇的方式來虐待他們的施刑者。他們是超越了肉體的痛苦的,有時就不免證明他們更超越了傳教士所能獻奉的靈魂的慰藉;你應該奉行的規則是殺害他們時少嚕蘇一點,少在這些人的耳朵上絮聒,他們根本就不關心他們如何被害,他們用一種新奇的方式來愛他們的仇敵,幾乎已經寬赦了他們所犯的一切罪行。
你一定要給窮人以他們最需要的説明,雖然他們落在你的後面本是你的造孽。如果你施捨了錢給他們,你應該自己陪同他們花掉這筆錢,不要扔給他們就算了。我們有時候犯很奇怪的錯誤。往往是那個窮人,邋遢、襤樓又粗野,但並沒有凍餒之憂,他並不怎麼不幸,他往往還樂此不疲呢。你要是給了他錢,他也許就去買更多襤褸的衣服。我常常憐憫那些窮相十足的愛爾蘭工人,在湖上挖冰,穿得這樣襤褸,這樣貧賤,而我穿的是乾淨的似乎是比較合時的衣服)卻還冷得發抖呢,直到有一個嚴寒的冷天,一個掉進了冰裡的人來到我的屋中取暖,我看他脫下了三條褲子和兩雙襪子才見到皮膚,雖然褲子襪子破敝不堪,這是真的,可是他拒絕了我將要獻呈於他的額外衣服,因為他有著這許多的裡面衣服。活該他落水的了。於是我開始可憐我自己,要是給我一件法蘭絨襯衫,那就比給他一座舊衣鋪子慈善得多。一千人在砍著罪惡的樹枝,只有一個人砍伐了罪惡的根,說不定那個把時間和金錢在窮人身上花得最多的人,正是在用他那種生活方式引起最多的貧困與不幸,現在他卻在徒然努力於挽救之道。正是道貌岸然的蓄奴主,拿出奴隸生產的利息的十分之一來,給其餘的奴隸星期日的自由。有人為表示對窮人賜恩而叫他到廚房去工作。為什麼他們自己不下廚房工作,這不是更慈悲了嗎?你吹牛說,你的收入的十分之一捐給慈善事業了,也許你應該捐出十分之九,就此結束。那未,社會收回的只是十分之一的財富。這是由於佔有者的慷慨呢,還是由於持正義者的疏忽呢?
慈善幾乎可以說是人類能夠贊許的唯一美德。不然,它是被捧上了天的;是因為我們自私,所以把它捧上了天的。一個粗壯的窮人,在日暖風和的一天,在康科特這裡,對我讚揚一個市民,因為,他說,那人對像他這樣的窮人很善良。人種中的善良的伯父伯母,反而比真正的靈魂上的父母更受頌揚。有一次我聽一個宗教演講家講英國,他是一個有學問有才智的人,數說著英國的科學家,文藝家和政治家,莎士比亞,倍根,克倫威爾,密爾頓,牛頓和別個,跟著就說起英國的基督教英雄來了,好像他的職業一定要求他這樣說似的,他把這些英雄提高到所有其他人物之上,稱之為偉大人物中的尤偉大者。他們便是潘恩,霍華德,福萊夫人。人人都一定會覺得他在胡說八道。最後三人並不是最好的英國人,也許他們只能算作英國最好的慈善家。
我並不要從慈善應得的讚美中減去什麼,我只要求公平,對一切有利於人類的生命與工作應一視同仁。我不以為一個人的正直和慈善是主要的價值,它們不過是他的枝枝葉葉。那種枝葉,褪去了葉綠素,做成了藥茶給病人喝,就是它有了一些卑微的用處,多數是走四方的郎中用它們。我要的是人中的花朵和果實;讓他的芬芳傳送給我,讓他的成熟的馨香在我們交接中薰陶我。他的良善不能是局部的、短暫的行為,而是常持的富足有餘,他的施與於他無損,於他自己,也無所知。這是一種將萬惡隱藏起來的慈善。
慈善家經常記著他要用自己散發出來的那種頹唐悲戚的氣氛,來繞住人類,美其名曰同情心。我們應該傳播給人類的是我們的勇氣而不是我們的失望,是我們的健康與舒泰,而不是我們的病容,可得小心別傳染了疾病。從哪一個南方的平原上,升起了一片哀號聲?在什麼緯度上,住著我們應該去播送光明的異教徒?誰是那我們應該去挽救的縱欲無度的殘暴的人?如果有人得病了,以致不能做他的事,如果他腸痛了,――這很值得同情――-他慈善家就要致力於改良――這個世界了。他是大千世界裡的一個縮影,他發現,這是一個真正的發現,而且是他發現的,――世界在吃著青蘋果;在他的眼中,地球本身便是一隻龐大的青蘋果,想起來這卻很可怕,人類的孩子如果在蘋果還沒有成熟的時候就去噬食它,那是很危險的;可是他那狂暴的慈善事業使他徑直去找了愛斯基摩人、巴塔哥尼亞人,還擁抱了人口眾多的印度和中國的村落;就這樣由於他幾年的慈善活動,有權有勢者還利用了他來達到他們的目的,無疑他治好了自己的消化不良症,地球的一頰或雙頰也染上了紅暈,好像它開始成熟起來了,而生命也失去了它的粗野,再一次變得又新鮮又健康,更值得生活了。我從沒有夢見過比我自己所犯的更大的罪過。
我從來沒有見過,將來也不會見到一個比我自己更壞的人了。
我相信,使一個改良家這麼悲傷的,倒不是他對苦難同胞的同情,而是,他雖然是上帝的最神聖的子孫,他卻心有內疚。讓這一點被糾正過來,讓春天向他跑來,讓黎明在他的臥榻上升起,他就會一句抱歉話不說,拋棄他那些慷慨的同伴了。我不反對抽煙的原因是我自己從來不抽煙;抽煙的人自己會償罪的;雖然有許多我自己嘗過的事物,我也能夠反對它們。如果你曾經上當做過慈善家,別讓你的左手知道你的右手做了什麼事,因為這本不值得知道的。救起淹在水裡的人,繫上你的鞋帶。你還是去舒舒服服地從事一些自由的勞動吧。
我們的風度,因為和聖者交遊,所以被敗壞了。我們的讚美詩中響起了詛咒上帝的旋律,永遠是在忍受他。可以說,便是先知和救主,也只能安慰人的恐懼而不能肯定人的希望。哪兒也沒有對人生表示簡單熱烈的滿意的記載,哪兒也找不到任何讚美上帝的使人難忘的記載。,一切健康、成就,使我高興,儘管它遙遠而不可及;一切疾病、失敗使我悲傷,引起惡果,儘管它如何同情我,或我如何同情它。所以,如果我們要真的用印第安式的、植物的、磁力的或自然的方式來恢復人類,首先讓我們簡單而安寧,如同大自然一樣,逐去我們眉頭上垂掛的烏雲,在我們的精髓中注入一點兒小小的生命。
不做窮苦人的先知,努力做值得生活在世界上的一個人。
我在設拉子的希克・薩迪的《花園》中,讀到「他們詢問一個智者說,在至尊之神種植的美樹的高大華蓋中,沒有一枝被稱為Azad,自由,只除了柏樹,柏樹卻不結果,這裡面有什麼神秘?他回答道,各自都有它適當的生產,一定的季節,適時則茂鬱而開花,不當時令它們便乾枯而萎謝;柏樹不屬於這些,它永遠蒼翠,具有這種本性的得稱為Azad,宗教的獨立者。――你的心不要固定在變幻的上面,因為Dijlah,底格利斯河,在哈里發絕種以後,還是奔流經過巴格達的;如果你手上很富有,要像棗樹一樣慷慨自由;可是,如果你沒有可給的呢,做一個Azad,自由的人,像柏樹一樣吧。」
補充詩篇
斥窮困
T.卡侖
窮鬼,你太裝腔作勢,
在蒼穹底下占著位置,
你的茆草棚或你的木桶,
養成了一些懶惰或迂腐的德性,
在免費的陽光下,蔭涼的泉水濱,
吃吃菠菜和菜根;在那裡你的右手,
從心靈上撕去了人類的熱情,
燦爛的美德都是從這些熱情上怒放的,
你降低了大自然,封鎖了感官,
像蛇發的女妖,變活人為岩石。
我們並不需要沉悶的社會,
這種屬於你的必需節制的社會,
不需要這種不自然的愚蠢,
不知喜怒也不知哀樂;也不知道
被迫的裝腔作勢的被動的
超乎積極的勇敢。這卑賤的一夥,
把他們的位置固定在平庸中,
成了你的奴性的心靈;可是我們
只推崇這樣的美德,容許狂狷,
勇武和大度的行為,莊嚴宏麗的,
無所不見的謹慎,無邊無際的
宏大氣量,還有那種英雄美德,
自古以來還沒有一個名稱,
只有些典型,就好像赫拉克勒斯,
阿基里斯,齊修斯。滾進你的髒窩:
等你看到了新的解放了的宇宙,你該求知這些最優美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