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所這種不告而取的行為,已經嚴重侵犯了咱們的權益,對咱們的角鬥事業產生了極其惡劣的影響,根據安插在角鬥士奴隸中的人反應,很多角鬥士已經產生了厭戰情緒,有一些人甚至想在角鬥場上故意受傷,借助醫療所之手,脫離角鬥行業。”
自凡是在索羅城廝混的奴隸主,基本都認識這名老人,這名名為比爾的老人,別說在他們中間,就算是放在曼育軍領,放在整個阿沙恩大陸,都是有數的大奴隸主。
他掌控下的角鬥士訓練營多達數十個,最高峰控制的角鬥士多達數千人,並且有一支近百人的軍隊,完全由騎士級角鬥士武裝而成,雖然並非貴族出身,但是很多小貴族見了他都要禮讓三分,堪稱角鬥士行業中教父級人物。
不過他最讓人津津樂道的,還是他手中那名有著血色風暴美譽的角鬥士狄克龍,其是與斯塔巴克齊名的冠軍騎士級角鬥士,今年兩大奪冠熱門。
與身為自由角鬥士的斯塔巴克不同,狄克龍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奴隸角鬥士,自幼被賣到角鬥場,據說身上流淌著拜倫人、豹族奧丁獸人、安迪斯人的血脈,在成名之前,還有著類似雜種的侮辱性稱號,隨著聲名鵲起,這個稱號才漸漸被遺忘。
狄克龍最初賣身的角鬥場並非比爾名下,而是比爾慧眼識珠,在他剛剛嶄露頭角的時候,用一名騎士級角鬥士,以看似虧本的價格將他換到了手,然後傾盡資源培養他,方才有了他在角鬥場上大放異彩,成就了血色風暴的威名。
說他是比爾一手培養出來的,並不為過。
而這件事情,同樣也是比爾這輩子引以為傲的,數遍全阿沙恩大陸,也沒有幾個大奴隸主擁有這個榮耀。
他身後那位頭戴密封式牛角頭盔,身著簡易皮甲、將身上大部分岩石般肌肉裸露著的侍衛,便是比爾此生最大的驕傲,血色風暴狄克龍。
狄克龍在還沒有成為冠軍騎士前,比爾就已經還給了他自由,並且認他作義子,冠予自己的姓氏,而狄克龍則用自己的忠誠作為回報,不僅成為比爾的頭號角鬥士,同樣也成為了他的貼身侍衛。
當然了,這其中不無炫耀的成分,用冠軍騎士作為貼身侍衛,這是很多世襲伯爵都不曾擁有的榮耀。
比爾的這番話,卻讓下面的那些大小奴隸主炸開了鍋,又是一陣交頭接耳。
“還有這種事情?”
“比爾大人說的這番話很有道理,就算現在沒有,不代表將來沒有,不要小瞧了那些低賤奴隸的狡猾程度,有些膽小鬼,為了不上角鬥場,什麽樣的事情都做的出來。”
“難怪我總感覺最近的角鬥氣氛有點不太正常,仔細想想,問題應該出在這裡,就拿前天那場角鬥比賽來說,本來是一場表演角鬥,根本不需要出現傷亡的,可是最後那個角鬥士找死一樣往劍口上撞,應該就是想通過比爾大人所說的自殘方式,脫離角鬥比賽,只是力道沒掌握,自殘變成了自殺。”
“太可怕了,實在太可怕了,原本以為那個所謂的醫療所不過是小傷,沒想到竟然是大患,在咱們的行業中埋下了這麽可怕的種子,不行,為了維護咱們的行業,咱們得做點什麽,必須得做點什麽!”
“聽說不久前那個醫療所已經搬遷了,現在叫安吉貝娜醫院,
已經投靠到女巫密會的名下!” “實在太狡猾了,不管他成為誰的產業,都不能侵犯他人的利益!哪怕是國王陛下也沒有這個權利!”
“再氣憤又有什麽用?難不成你找女巫密會說理去不成?你就不怕被施展巫術?”
“就算女巫密會也不能不講理,實在不行,我們集體去找公爵大人,他不會坐視咱們曼育的角鬥業就這麽崩潰掉!每年咱們的稅負可一點沒少交!”
“事情沒有說的那麽嚴重吧!就算有,這種事情也是個例!”
“你的意思是說比爾大人在這裡妖言惑眾?”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說情況沒有咱們想的這麽糟!”
“這種潛在的危險才是才是最可怕的,一旦那些低賤的奴隸產生了其他的想法,整個角鬥場就不好管理了,到時候說什麽都晚了!”
“防患於未然,才是最為緊要的!”
“比爾大人,你說怎麽做,我們就怎麽做,我們聽你的!”
“比爾大人,說說你的看法吧!”
比爾自然有自己的擁護者,成片的附和聲將那些微弱質疑壓了下去,要在這個圈子混,都不願意得罪比爾狠了。
否則受到報復針對,用不了多長時間自己手中的角鬥士就會拚沒了,連續這麽幾次,就算再豐厚身價,也得變成窮光蛋。
曼育軍領有句很有名的名言——角鬥的勝負一半在場上,一半在場下,生死更是如此。
比爾故意停頓了半晌,等他們消化了一下這個消息後,方才按部就班的道。
“我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泛濫,我們幾個稍微有點資歷的老家夥剛剛已經達成共識,想要消匿這件事情的影響,根本不需要求任何人,我們自己聯合起來就足夠了。”
“比爾大人說來聽聽,有什麽高見?”
“很簡單,那就是不管那些角鬥士究竟是真負傷還是故意借機逃脫,凡是重傷,我們一律用處刑收場,這樣做不僅能殺一儆百,斷了那些人不該有的念頭,還能引燃氣氛,帶來更多的收益,當然了,作為補償,那些角鬥士被處決的主人將會得到當場比賽收益的百分之二十作為補償,諸位以為如何?”
“百分之二十,是不是少了點?”
“知足吧,這可是額外的百分之二十,其他的錢還不少拿,若是被送到醫療所中,救活了,你不僅一分錢拿不到,反而要拿錢去贖,很劃算了。”
“這個方法不錯的,既能夠保證收益,又能夠打擊對方,我支持。”
“我讚成。”
“我也讚成。”
出這個主意的人,對人性,至少對這些大小奴隸主的性格拿捏得很準,先是擺明厲害,然後誘之以利,便輕輕松松的將大小奴隸主拿下,眨眼間,附和聲一片。
其中一些有良知的奴隸主,感覺這麽做有問題,會進一步激化奴隸主與角鬥士之間的矛盾,大勢如此的情況下,他們聲弱勢單,根本改變不了什麽。
這種半公開場合的決策根本沒什麽保密性,僅僅過了一個小時,肖恩和安吉貝娜便得到了消息,整個宴會的過程和決策,原原本本的傳到了他們耳中,因為向他們通風報信的便是奴隸主的一員,他是安吉貝娜的人。
聽完這個消息的時候,肖恩足足呆楞了數分鍾,原本他以為自己對這個殘酷的世界,已經有了足夠的認識,但是殘酷的事實告訴他。
他接觸的僅僅是一點皮毛,在這個人吃人的世界,人性遠要比想象的還要黑暗,那些高舉著美酒、品嘗著美食的奴隸主,就這樣在高談闊論間,輕描淡寫的決定了無數人的生死。
肖恩前世的時候,曾經看過關於古羅馬時代角鬥士的影視劇,感覺津津有味,一直對這個充滿了男性荷爾蒙的職業有所向往,要不是危險指數太高,有違他的做人原則,他都想以自由人的身份,加入其中,體驗一下,身為角鬥士,萬眾歡呼的感覺。
但是經過這段時間救治角鬥士,與他們的交往接觸,發現遠遠不是那麽回事,前世的影視劇號稱揭露殘酷現實,實際依舊美化了這個職業。
真實世界的這個職業,從裡到外都流露著一種扭曲人性的殘酷,有的只是滿齒血腥。
自此以後,肖恩對這個職業再無一絲好感和向往,只是想力所能及的做點什麽。
這些奴隸主的殘酷決定,將這種血腥推到了一種極致。
他們知不知道,那也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也是爹生娘養的,不是一隻隻沒有意識的螞蟻,隨意便踩死。
他們憑什麽那麽做?
他們有什麽資格那麽做?
他們為什麽要那麽做?
就為了那些他從死人堆中拉出來的,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可憐人?那些已經對他們毫無用處的廢物?
那些人的心腸究竟冷硬道什麽程度?竟然連這樣的活路都不給留!
怒火如同滾沸的岩漿在肖恩的胸膛中不停翻滾,噴薄欲出。
這是最近兩年,他第二次感受到了這種熾熱的情感。
上一次還是自己的村寨被狩奴人攻破,看到村寨人屍體時,不過那個時候,他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只要順著蹤跡追下去,早晚會讓他們血債血償。
可是這一次,他找不到該痛恨的人,那些奴隸主?
只怕不全是,因為就算將那些奴隸主全部殺乾淨了,用不了多長時間,還會有另一茬奴隸主冒出來,只要利益鏈條沒斷,那些被利益驅使的人,將會前仆後繼。
真正的根源是這種扭曲的制度,只有將其徹底推翻,才能改變這群人悲慘的命運。
但這絕不是肖恩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哪怕加上現在的永夜軍團也不成。
因為想要推翻這個制度,他們需要面對的絕不是博格公爵為首的曼育軍領貴族階層,而是整個曼育軍領的既得利益者和即將得到利益的人。
這種扭曲的制度已經深入人心,包括那些奴隸角鬥士。
很多從角鬥場脫身的奴隸角鬥士並沒有離開這個行業,而是搖身一變成為了奴隸主,去奴役其他人參加角鬥,獲得財富,這才是最可怕的。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包裹住了肖恩,歸其原因,他還是太過弱小,永夜軍團太過弱小。
一隻冰冰涼的小手握住了肖恩灼熱的大手,回頭望去,正是安吉貝娜精致的小臉。
相比起怒火中燒的肖恩,安吉貝娜顯的很平靜,平靜的可怕。
“我做錯了嗎?”肖恩聲音沙啞的問道。
這種變故讓他自己對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產生了質疑,即是開辦醫療所,與收屍人合作救治那些角鬥士。
也是指因為自己的一點不爽與史文迪對著乾,從而導致了這一系列的事情。
“錯的並不是我們,而是這個世道。”
安吉貝娜如此回答,也不知道真的知道肖恩問什麽,還是只是單純安慰。
“沒錯,錯的是這個世道!”
肖恩的這種迷失僅僅持續了幾分鍾,強大的意志和理性便將他從這種,因為愧疚產生的自我質疑中拉了出來。
他們做的事情雖然手段上有些問題,但是本質上是沒問題的,若是活人性命都成了問題, 這個世道本身就出問題了。
問題本來就在那裡,只是他們的存在和所作所為激化了這個矛盾,讓一切變的更加尖銳罷了。
難道他們不這麽做,那些奴隸主們就變的溫情脈脈不成?
角鬥本身就是扭曲人性的,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咱們現在怎麽做?”肖恩問道。
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在這個領域,安吉貝娜明顯比肖恩更擅長,這裡是她的主場,所掌握的資源和力量也不是肖恩所能比擬的,若是真的想為那些角鬥士做點什麽,還得看她的。
“咱們什麽都不用做。”
安吉貝娜平靜的面孔下流露著一絲冷意。
“若是他們再這麽一意孤行下去,遲早會惹出大亂子,他們以為那些角鬥士奴隸會無限制的忍耐下去不成。”
“什麽也不做?這可不行!”
肖恩連連搖頭,雖然他知道安吉貝娜說的有幾分道理,任何事情都有個限度,一旦超過了這個限度,必然會引起劇烈的反彈。
不是有句話叫不要欺人太甚嗎?
那些奴隸主剛剛做出的決定明顯欺人太甚了。
肖恩這種局外人都感覺怒火中燒,那些身在其中的角鬥士們,又是一種怎麽樣感覺?
這可是切切實實、直接關系到他們生死的!
他們真的會這麽甘於認命?
答案只怕是否定的。
任何不公平的制度都有反抗者,更何況這種完全扭曲的制度,尤其是大環境都在釋奴,偏偏你這個軍領依舊大行其道,這種反抗自然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