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騰洶湧的滾滾潮水一側,一位腰背挺拔,肩膀寬厚,好似能撐起一方天地,面容寬厚中又帶有一絲威嚴的男人手持釣竿,坐在這岸邊。
他一身玄色寬袍,頭髮以布帶束著,明明看上去沒有半分的神異與不同。
可就是單單的坐在那裡,卻仿佛整個天地的中心都被壓在了其身下,透著一股執掌天下大勢的巍然之氣。
嘩啦——
潮水迸濺,四散水花之中,一尾黃魚落在了男人身旁。
垂眸看了一眼在地上撲騰掙扎的魚兒,男人眉頭輕蹙,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釣竿,隨即抬手拾起了地上的黃魚。
“有鉤不吃,反而自尋死路?
奇哉怪哉,天機已然模糊混亂到如此境地了嗎?”
注視著手上的黃魚,男人雙眸之中浮現淡淡神芒,下一瞬就見這位黃魚陡然化作了一塊黃翡,上面隱隱浮現出兩枚古篆。
摩挲著黃翡上斑駁的字跡,男人沉默片刻之後,將手中的翡翠揚手拋入了面前的潮水之中。
“試探的如何?”
重新端起釣竿,朱山河平靜開口。
“東方卿確實已經失蹤,其山門內雖有幾份底蘊鎮守,但都不是他的氣機。
不過這次去,倒是讓我發現了個有趣的事情。”
死而複生的高天雄俯身坐在了朱山河的身旁,安然無恙的姿態與氣機,顯然已經恢復到了鼎盛狀態。
“有趣的事情?”
微微側目,朱山河目光微動:
“你被斬了一條性命?
神霄宗內的底蘊乾的?”
“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有趣的事。”
姿態淡然,高天雄隨手翻了翻朱山河身旁的魚簍,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自己憑白損失了一條命。
“哦?細說聽聽。”
將自己在神霄宗山門之中,被齊修喚來的九天神霄禦雷真尊所殺的前前後後,道了出來。
聞聽種種經過之後的朱山河也是目露一絲精芒:
“九天神霄禦雷真尊雖是人族十強尊者,但你有九死不滅天功護體,不該這麽容易被斬。
你是故意讓那孩子斬殺的?”
“嗬嗬,正是,那孩子修的是混元之道,古之歷來,修煉此道之人,不是默默無聞,便是承天大尊。
咱們的事情想成,這孩子日後,或有大用。
《過去恆沙至聖真經》有一法門,名喚因陀羅緣真之法。
我以此法觀他因緣果份,看到他與神霄宗的緣分將盡。
只是因為與神霄宗的師承因果沒有還清,尚有牽連瓜葛。
所以我故意讓他斬殺,平了神霄宗此劫,讓他還了這份因果。
而他,則欠了我一份。
日後無論如何。
這因果,他都要還我。”
微微昂首,高天雄掌心一翻,只見一條由無數色彩匯聚編織而成的細線徐徐浮現。
這條彩絲細線的一端系在了他的手腕上,另一端則沒入了層層幽遠的虛空之中,不知通往何處。
垂眸掃了一眼高天雄手上的因果絲線,朱山河緩緩開口:
“你這麽做頗為冒險,混元之力確實沛然,但卻難以駕馭掌控。
你此番種下因,日後卻未必能結出你要的果。
不少典籍秘藏之中都有記載。
每一代混元身旁,都隱隱有一尊神秘古老的護道人相伴。
實力之強,甚至難以將他的名字與形象記錄下來。
你這點小心思莫要弄巧成拙,壞了大事。”
“放心我心中有數,我們現在做的事情,不正是道盟所希望的。
趙家倒行逆施,妄圖染指道盟大權,現在道盟對他們已經極為不滿。
有消息傳來,趙霸業公然以域外邪法襲殺青蓮真尊,結果被其一劍斬掉了三分之一元神,幾乎當場隕落。
現在已經被迫逃亡域外,不知所蹤。
青蓮真尊派了數名元神真尊前往追殺,勢必要將其捉拿回道盟,嚴審重判。
趙家如今已是搖搖欲墜。
屬於我們的大世,指日可待。”
右拳攥緊,高天雄雙眸神芒熾盛,霸烈之氣攪動萬裡天穹,化作無數滾滾湧動的龐大漩渦,駭人無比。
“縱是局勢明朗,也不可貪功冒進。
除了伱我與李老這這一派外,還有六個大省同樣是蠢蠢欲動。
尤其是徽淮的楊渡。
內線來報,之前先天宮宮主孫瀚隕落域外,疑似有楊渡的影子在裡面。”
漠然注視著眼前翻騰的潮水,朱山河語氣平淡,可說出來的話卻讓高天雄的神色都隨之一凝。
“孫瀚可是老牌的元神真尊,雖然不是道盟十二列席,可近五千歲的道行同樣不容小覷。
之前我曾聽聞孫瀚與楊渡頗為不和,因為先天宮的一名弟子被楊渡的藩鎮衙署打殺,事情鬧得很大。
先天宮的弟子甚至公然圍了楊渡治下的幾座州府。
後來若不是霸體宗下場調停,此事怕是沒那麽容易善罷甘休。
可難不成就因為這點小事,楊渡就敢對孫瀚下黑手?”
“先天宮弟子被殺,本就是楊渡授意而為,否則一個區區州府的主事,會拚著惹惱先天宮這尊龐然大物,私下動刑,去殺被人莫名誣陷的弟子?”朱山河面色平靜開口道。
“你是說……楊渡就是故意要引發與孫瀚的矛盾。
可他這麽做,豈不是更加坐實其暗害孫瀚的嫌疑嗎?”高天雄蹙眉疑問道。
“楊渡這個人,素有幾分詭狐之智。
他先製造與孫瀚的矛盾,鬧得不可開交,引來霸體宗調停。
之後孫瀚尊道盟慣例前往域外,不久之後傳來隕落的消息。
而這段時間裡,霸體宗的楊驚蟄一直都在他的藩鎮衙署之中。
有了這位元神真尊的證明。
楊渡自然而然便洗清了嫌疑,縱然外面風言風語,但只要道盟那邊能交差,一切就都不是問題。”朱山河緩緩開口解釋道。
“楊驚蟄的不滅金身早已大成,楊渡如何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難道……他有幫手?”
似是想到了什麽,高天雄雙眼一眯,緩緩吐出一個名字:
“谷萬裡!
除了他應該沒人能在域外截殺孫瀚。
他的《天地輪轉無相聖功》死克孫瀚的《八部先天諸法真經》。
也就只有他能讓孫瀚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照這麽看,徽淮、靈杭已經聯手了?”
“不止,據我所知,為了應對你我和李老,以楊渡為首,靈杭的谷萬裡、福閩的馮天賜、青疆的完顏蒼、魯晉的王悔、燕豫的黃太清已經聯手,成立勤王大營,伐趙大軍。
現在除了秦隴、西北和遼東沒有動靜之外。
大玄境內,已然是三足鼎立。
趙家盤踞上京和江南大省負隅頑抗,你我與李老佔據南方,而楊渡這些人則橫跨東西,佔據全國近一半的地域。
外加他們人多勢眾,六大行省的兵力加在一起,足有上億。
再加上六位元神境的節度使。
想與他們爭,硬拚,我們並不佔據上風。”
朱山河的話讓高天雄陷入了沉思,誠然而言,若論現如今大玄十二節度使當中。
他與朱山河的戰力,當之無愧的可佔據頭籌。
但縱然是加上李黃粱。
以他們三人之力,想要抗衡楊渡這六位元神節度使,怕也不現實。
加之他們手下還有上億兵力。
若是結成軍道大陣,足以摧枯拉朽,席卷他們三省之地。
“你的意思是,先忍一步?”高天雄沉聲道。
“不是忍,而是等。”手上的釣竿微微一顫,朱山河眼神微動,目光移向了上下沉浮的魚鉤處:
“趙家被撤,已經是板上釘釘,沒有趙霸業在道盟之中支撐,以他們的所作所為道盟沒有親自下場將其清理,已經是很顧及情面了。
所以趙家固守上京和江南不過是苟延殘喘,不足為慮。
道盟如今正急於處理域外的事情,無心也無意決定究竟由誰來重新主持人族皇道神器。
這個時候,蹦躂的越歡,攪亂大玄這趟渾水,反而會讓道盟感到厭煩。
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以逸待勞,以靜製動。
楊渡他們太急了,急於趕在我們之前,將趙家趕下台,好自己坐上那個位置。
可他們卻忘了。
那個位置,僅僅只是個位置而已。
沒有道盟的點頭,坐上去也一樣會被掀翻下來。”
握住釣竿的手用力向上一挑,只見一尾通體雪白,鱗片熠熠生輝,須長過尾,眸生神芒的白魚被朱山河釣了上來。
“哈哈哈,不枉費本王五年蹲守,天雄,今日你我有口福了。”朗笑著將這位白魚從魚鉤上取下放入簍中,朱山河輕拍了拍高天雄的肩膀,起身大步朝著遠處走去。
望著那白魚掙扎時遺落在地上的兩片魚鱗,高天雄拾起看了一眼,也淡淡輕笑一聲,隨即扭身對著朱山河道:
“今年這魚,味道可得做的重些才好。”
……
“殺了?”
高天雄被九天神霄禦雷真尊一劍斬殺的畫面讓一眾神霄宗長老皆是神色詫異。
難以想象,一尊元神真尊,就這麽隕落了?
“醒來!”
而就在長老們沉浸在高天雄隕落的假象之中時,佇立在齊修身後的混元道君驀然開口,宛如洪鍾大呂般的浩大聲音裹挾著一道雪白神芒倏然沒入了齊修的腦後。
藏有本心之意的念頭回歸體內,齊修漠然冰冷,看不出一絲情緒變化的眼瞳頓時泛起了陣陣漣漪。
下一瞬。
在本心念頭的催化下,齊修緩緩退出了【以身合道】的狀態,神魂的極度疲乏讓他臉色顯露出幾分病態的從蒼白。
顧不得調理身體,齊修深呼一口氣,對著面前的九天神霄禦雷真尊拱手行禮道:
“弟子恩謝祖師護我神霄道統。”
聽聞到齊修的聲音,偉岸如天地蒼穹般的九天神霄禦雷真尊緩緩側身,那杯神芒毫光籠罩的面龐,隱隱有一道目光投在了齊修的身上。
“善!”
輕喝一聲,九天神霄禦雷真尊緩緩點頭,隨即搖身化作一道神芒,重新回到了那懸浮於半空中的紫金寶令之中。
唰——
萬般神光回攏,九天神霄禦雷寶令收斂了一切的威能,自行飛入了齊修的手中。
“修兒,你沒事吧。”
幾乎是在塵埃落定的一瞬,雲雄道長便出現在了齊修身旁,看到其臉色蒼白,當即擔心問道。
“無妨師父,只是神魂消耗大了些,調息休息片刻就好。”
笑著與雲雄道長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齊修正欲開口,卻見一道道神芒相繼趕來,正是一眾神霄宗的長老們。
“雲雄,你可真是教出了一個好徒弟,今日若非齊修趕回來,咱們神霄宗可就丟死人了。”
輕撞了撞雲雄的肩膀,一旁的雲清道長語氣豔羨的說著,同時心裡嘀咕道。
自己當初怎麽就沒有咬著牙把這小子搶過來呢。
而在雲清道長之後,其余長老道長們也是都對雲雄道長投來了羨慕的神色。
齊修入門不過一百多年,成長速度之快,幾乎是乾穿了神霄宗所有的記錄。
今日,更是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誅殺了前來進犯的滇川王高天雄。
道身殺元神,縱是沾了祖師爺的光,可要是傳出去,那也是天大的榮光啊。
“高天雄應該還沒死。”
喧鬧之中,年紀最長的雲崖道長緩緩開口,引得眾人茫然。
而他的話也得到了齊修的證實:
“雲崖師伯說的對,高天雄有九死不滅天功護體,除非能連殺他九次。
否則就無法讓其徹底隕落。”
而且這個高天雄,是故意讓我殺的……
最後一句話齊修默念在心中,並沒有說出來。
高天雄身為元神真尊,縱是不敵祖師爺,也絕不會如此輕易被斬。
他以為我看不出他是故意給我送人頭。
但那時我身處【以身合道】的境界之中。
世間種種,無一不能洞悉透徹。
他這麽做是要賣我一個人情?
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在他面前,我不過是個區區的道身真君,至於他用一條性命予我做人情?
就在齊修蹙眉沉思這其中難解之意時,卻見極遠處一模樣憨厚,身穿杏黃道袍的男人駕著一團青雲匆匆趕來,手裡還捧著一卷法旨。
馬不停蹄來到眾人面前,只見男人高舉手中法旨,高聲大喝:
“奉代掌教令,神霄宗分家弟子即刻前往講法崖,不得有誤!”
男人的突然出現和大喝引起了眾人蹙眉側目,更對他喝出的話語,大感驚疑:
“代……掌教?
哪來的代掌教?”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