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哪裡就深夜了?
這丫頭分明是在說自己登門不合時宜。此時,圍觀的百姓又多了些,只不過孟芊芊聲音不大,並未讓他們聽清。
但他們不瞎,應當看得出孟芊芊對自己的態度很冷淡。
被親生女兒如此對待,鬱氏不禁有些羞惱。
“若是無事,我先進去了,謝夫人慢走。”
孟芊芊衝鬱氏淡淡頷首,是作為都督府的主母,對陌生訪客的客套。
鬱氏欲言又止。
盧嬤嬤眼珠一轉,忙笑著打圓場:“大小姐,你與夫人多年未見,想必是認不出了吧?夫人你也是,不是已經激動了一路嗎?怎麽心情仍未平複呢?”
孟芊芊看了盧嬤嬤一眼,上次邢夫人的宴會上,鬱氏帶在身邊的嬤嬤不是她,再結合她與鬱氏說話時看似恭敬,實則掌控大權的做派,她十有**是侯府的管事嬤嬤。
多半是謝老夫人的人。
所以,是謝老夫人讓鬱氏上門認女兒的,鬱氏端著生母的架子,不肯低下這個頭,一直坐在馬車裡,等自己主動去叫她一聲母親。
結果發現不好使,這才惱羞成怒地露了面。
真是……可笑啊。
孟芊芊看著盧嬤嬤道,一針見血地說道:“這位嬤嬤,你要不要再把聲音叫大一點,讓全京城的百姓聽見?”
盧嬤嬤一噎。
孟芊芊道:“以為把事情鬧大,就能逼我認下這個大小姐的身份了嗎?我自幼喪母,若不是出人頭地了,倒真不知原來我的生母還活著,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什麽亂七八糟的親戚都來沾邊!”
這話可以說是毫不客氣了。
鬱氏臉色一沉。
盧嬤嬤先一步開口道:“大小姐!夫人是你的親娘啊!”
孟芊芊冷笑:“對我不管不問十多年的親娘,一聽說我嫁入京城,連夜逃離生怕我纏上她的親娘,這樣的親娘,我祝福盧嬤嬤能有許多個。”
盧嬤嬤:“你——”
孟芊芊的目光掃過二人陰晴不定的臉,淡淡說道:“讓我猜猜,你們是不是打算說,‘夫人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夫人這些年給你寫了不少信,可你一封都沒回,夫人以為你是不想見她這個親娘,夫人也曾偷偷回過幽州,但不敢與你們相認,只能躲在馬車裡淚眼婆娑地看你們,這些年,夫人無日無夜不在思念你們,從小到大的衣裳,夫人給你們做了一身又一身,全在院子裡放著,沒人的時候,夫人就抱著衣裳默默垂淚。天底下,哪兒有不疼孩子的娘啊?’”
盧嬤嬤徹底啞巴了。
她是去老夫人的院子偷聽了嗎?怎麽連自己的每句話都猜中了啊?
孟芊芊不鹹不淡地說道:“衣裳你們自然拿得出來,畢竟她這個天下人人稱頌的好繼母,恰巧有一兒一女,兒子女兒的衣裳想必沒有少做,拿出幾身給我和哥哥又何妨?”
這也能猜中?!
盧嬤嬤倒退一大步,簡直像見了鬼似的望著孟芊芊。
檀兒晃了晃手裡的糖葫蘆:“額姐姐聰明滴狠,才不是那麽好糊弄滴!識相滴,就哪裡來,回哪裡去,不然,額動起手來,可不管逆們是哪裡來滴親戚喲!”
盧嬤嬤又沒見過檀兒揍人,沒將檀兒的話放在心上。
鬱氏倒是記得檀兒,在尚書府四處撲蝶,與孟芊芊主仆不分,一口一個姐姐。
孟家教出來的女兒沒規矩,下人也不懂規矩。
“檀兒,不許動手。”孟芊芊說道。
檀兒想了想:“好嘛。”
鬱氏冷冷地轉過臉,總算這丫頭還有點腦子,真對親娘動起手來,明日禦史都得參她與陸沅一本。
檀兒歪頭:“不能動手,那只能動口咯。”
鬱氏眉心一蹙,什麽?
她正疑惑,就見檀兒蹦了起來,飛快地走下台階,對不遠處瞧熱鬧的百姓嚷道:“快來看呀!有人拋棄自己的娃娃改嫁,騙娃娃說自己死咯,十幾年不管不問,如今娃娃飛黃騰達,她又詐屍出來認親咯!好不要臉喲!”鬱氏與盧嬤嬤臉色一變。
百姓們原先不敢到都督府的大門口看八卦,聽了檀兒的“邀請”,當即壯了膽,一湧而上。
盧嬤嬤急道:“休得胡說!我家夫人明明……”
檀兒一聲無比誇張的哀嚎,頃刻間把她的聲音蓋了下去:“哎喲——不要臉喲!拋夫棄子十幾年——做了侯夫人——女兒險些餓死——她不管喲——”
孟芊芊嘴角一抽:“檀兒,誇張了。”
盧嬤嬤指著檀兒渾身發抖:“你……”
檀兒戲精附體:“哎喲——不要臉喲——”
盧嬤嬤哪裡喊得過檀兒?
除非她坐在地上撒潑,一哭二鬧三上吊。
但那樣一來,不成猴子了?
況且,小丫頭明顯比她更能演。
她喊也喊不過,演也演不過,好端端的局面一下子陷入了被動。
她只能把目光投向鬱氏,希望鬱氏能出面製止。
然而鬱氏只是在與孟芊芊對視了一瞬後,賭氣地回到了馬車上。
盧嬤嬤:“夫人!”
檀兒一邊哭,一邊偷摸著從指縫裡瞄著這對不要臉的主仆,見鬱氏走了,只剩下一個狗腿子,當即收起了自己表演,挑眉說道:“逆家侯夫人都走咯,逆留在這兒,是想討飯麽?”
盧嬤嬤咬咬牙,在眾人的陣陣噓聲裡,狼狽地上了馬車。
“什麽情況啊?剛剛那人是誰?”
“聽小丫頭叫的是……侯夫人,哪個侯府的?”
“不知道啊,打聽一下!”
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
孟芊芊沒阻止他們的議論,帶著檀兒進了府。
侯府既然上門認親,她與鬱氏的關系遲早會宣揚出去,今晚是試探,若她肯乖乖相認最好,若是不肯,她不孝女的身份明日便會在京城傳開。
與其如此,不如她先一步捅破。
這一招,叫先發製人。
盧嬤嬤確實驚到了。
她沒料到孟芊芊這麽瘋,毫無商量的余地,直接把自己和親娘一起架在火上烤。
她當真一點兒不怕嗎?
“夫人……”
鬱氏不耐道:“別和我說話,我今日原就不想來。她不就是嫁進了都督府嗎?我打聽過了,陸沅不過是一個胸無點墨,靠著拍須溜馬、背主求榮爬上高位的奸臣罷了,我兒子是探花郎,日後成就定在陸沅之上!也不知你們一個兩個巴結什麽?”
話雖如此,可如今的朝堂就是被陸沅掌控著的啊。
盧嬤嬤覺得鬱氏的出身還是低了些,有些道理和她講不明白,真正世家大族的女眷,就很容易懂得其中的利害。
她歎道:“夫人,她是你親生女兒。”
鬱氏正色道:“我只有一個女兒,那就是冰兒!冰兒是侯府千金,身份貴重無比,日後會嫁給真正的天潢貴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