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纖柔的嫁入使得富察家足足鬧騰了大半個月才算是歇了下來。
李氏這些日子都被瓜爾佳氏叫在身邊,美其名曰幫忙,其實就是各種炫耀,各種膈應,讓李氏煩不勝煩的同時卻又推攘不得。
佟婉柔因為是晚輩,所以有些場合倒是可以避開的,只是佟纖柔嫁入之後不久,就以六少夫人的名義,宴請府中各房平輩,說是初來乍到,要與各房熟悉一番。
佟婉柔自然也在受邀之列,看著佟纖柔左右婢女伺候在側,珠玉釵環,雲髻美鬢,比在佟家時要貴氣了好幾分,從前佟纖柔見著自己,總要矮一截身子,率先喚她做妹妹,如今她飛上了枝頭,卻是沒少給佟婉柔臉色看。
因著她是六少夫人,在佟家輩分裡,也是佟婉柔的姐姐,所以,佟婉柔赴宴之後,她便處處盯著佟婉柔,一會兒讓她給她遞個物什,一會兒讓佟婉柔給她看看妝,順便讓她扶一扶頭上那些名貴的珠釵簪子,兩人姿態看似親昵,姐妹情深,但明眼人還是能夠嗅出個中夾私泄怨的意思。
想來定是佟婉柔在佟家時,嫡女身份擺在那兒,佟纖柔雖是姐姐,卻是庶出,衣食用度自然比不過佟婉柔,心中積憤已久,如今得了嫡女名分,又嫁做大家嫡子為嫡妻,這氣焰可不就上來了嗎。
眾人一路緊盯,想看看佟婉柔什麽時候忍不住爆發,佟家兩姐妹翻臉的話,他們可就有好戲看了,奈何,佟婉柔像個木頭般,對佟纖柔或無理或過分的要求並無太大的反應,說了她就去做,做的也十分妥貼,叫人尋不出絲毫錯漏。
一直到宴席結束,佟婉柔甚至連口水都沒顧得上喝,佟纖柔見賓客自院裡離開之後,才對佟婉柔冷下了臉,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對佟婉柔說道:
“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不好受吧?我還真要謝謝你,放著這樣好的機會不要,讓我撿了過來。你後悔嗎?”
佟婉柔溫溫一笑:“不後悔。這便是我的命。”
佟纖柔冷哼一聲,趾高氣昂的低頭撩了撩袖子,有意無意的將手腕上兩隻白潤的玉鐲露了出來,又用豆蔻般鮮紅的指甲轉了轉指尖的戒指,對身後伺候的婢女瞪了瞪眼,兩個從佟家跟過來的丫鬟便將她的陶瓷熏香爐抱了過來,在她的衣擺兩側熏了一會兒。
像是故意在對佟婉柔顯示她身後伺候丫鬟的人數,佟家跟來兩個,瓜爾佳氏又給她安排了四個,總共加起來有六個丫鬟,只是在她行走間伺候著,這樣的排場,的確是一個大家嫡妻該有的,而在佟纖柔看來,這一切原本是佟婉柔的,而她卻憑著出色的本事,將這一切都奪了過來,變成她自己的,這其中的得意自是不同的。
從前她就覺得佟婉柔的性子太過溫吞,每時每刻都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高貴模樣,卻也不是被她壓在底下,如今她佟纖柔成了嫡妻,只要她的相公仕途平順,將來分家了,她便是一府主母,而佟婉柔呢?
哼,撐死了不過是個小吏之妻,還能有何大作為?
這麽想著,佟纖柔便又用同情中帶些幸災樂禍的眼神將佟婉柔上下瞥了幾眼,這才嫋嫋婷婷,連招呼都不打的娉婷離去,不再理會站在廳中的佟婉柔。
見她入了內,佟婉柔這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氣,走出了正房大院。
回到偏院裡,見原本最愛在園子裡侍弄花草的李氏如今卻沒了身影,花廳的外頭放著一隻書簍子,書簍子上方的遮陽布已經破舊不堪,像是受過一番日光風雨洗禮的。書簍子旁邊還放著一根拐棍兒不像拐棍兒,廢柴不像廢柴的東西。
佟婉柔走到花廳一看,只見婆婆李氏正殷勤的布菜,這時晌午已過,本不該是用膳的時候,佟婉柔瞧見婆婆殷勤的那頭,坐著一位滿頭花甲的老漢,長辮子盤在腦後,腦門兒鋥亮,黑不溜秋的,個頭雖然不高,但看著還算結實,一雙手伸出來,卻也未見老繭,足以說明,這老漢並不是莊稼人。
李氏見她走入,笑著對她招了招手,說道:
“快來拜見外祖。”
佟婉柔這才明白,原來這老漢竟然是婆婆的父親,相公傅恆的外祖,慌忙走上前去,對著正吃飯的外祖盈盈跪下,行了個實打實的磕頭之禮。
只見那老漢趕緊放下了筷子,將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才對佟婉柔抬了抬手,說:“誒喲,可使不得,孩子快起來。”
佟婉柔這才站起了身。只是心中納悶,原也聽說婆婆是江南人,外祖的官兒雖小,卻也是正經的官宦人家,可如今看來,這外祖渾身上下哪裡有半點官家的樣子。
可不管外祖是不是官家,就算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莊稼老漢,佟婉柔該有的禮節卻是一樣都不能落下的。
對外祖見過禮之後,佟婉柔便自然而然的接過了李氏手中的酒壺,站在她身旁,伺候外祖喝酒吃菜。
言談間,佟婉柔才知道,外祖的名字叫做李錚,是江南道禦史,正兒八經從五品的官員,李氏一族盤踞江南多輩,所任官職也全都是監察禦史。
李錚像是多日未盡米糧,只在咀嚼的空隙間才跟李氏和佟婉柔說兩句話,其他時間,都是在狼吞虎咽,李氏給他夾什麽他就吃什麽,佟婉柔給他倒一杯酒,他就喝一杯。
足足吃了半個時辰,他才捧著圓滾滾的肚子對李氏遞上來的包子搖了搖手:
“不吃了不吃了,吃不下了。”
李氏這才命人將風卷殘雲的桌面收拾了去,又叫人砌了壺香茶,請李錚坐到了太師椅上安坐。
佟婉柔幫著一同收拾了碗盤,然後才站到李氏身後,看要不要她幫忙伺候什麽的,李錚將她看了又看,最後才對李氏滿意的點點頭,由衷說道:
“恆兒這個媳婦兒,我看不錯。”
李氏面上驕傲,口中說道:“能得老爺子這張刻薄的嘴稱讚,婉柔也算是個有福的。”
李錚聽女兒這般埋汰他,頓時不樂意了:“嘿,說的什麽話,老爺子我的嘴就這麽壞嗎?”
李氏用帕子掩著唇笑了笑,李錚這才在嘴裡咕噥了兩句,然後才端起了茶喝了起來,邊喝邊問道:
“你過的怎樣啊?這麽多年了,還是個側室,我當初跟你說什麽來著?咱非要攀這門親幹啥。”
李氏低著頭不說話,神態舉止就是一個被親爹罵了也不回嘴的小女兒,李錚見她這樣也不好多說什麽,大大的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傅恆穿著胸前印有兵字的官府回來了,脫了帽子就往李錚這走來,邊走邊對李錚行了個禮,李錚見了他,眉眼都樂開了花,傅恆來到他面前,自然而然將帽子交到了佟婉柔手中,然後拉著李錚的手問道:
“外祖何時來的,怎的不事先知會一聲,我好去接你。”
李錚一笑,黑黝黝的臉上便綻開了花,褶子遍布,彰顯了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
“接什麽呀!我自己個兒認得家門兒,就是餓的慌,來了你娘就給我準備了吃食,我還說別叫人通知你,你娘喊得還真快。”
傅恆聽著李錚的話,笑容滿面,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外祖很是喜愛,從進門到現在,他的手就沒從外祖身上拿開。
“爹,瞧您說的,您好不容易回一趟京,我若不去喊他,他回來定會責怪於我,我倒成了阻礙你們祖孫倆見面的壞人了。”
李氏知道他們關系好,夾在中間打趣道。
傅恆奇道:“外祖回京城可是有什麽事?”
李錚聽傅恆問起,臉上的笑意稍微斂了斂,漸趨鄭重,點頭說道:“是啊,是有些事。”
傅恆見他神色有些奇怪,李錚見他盯著自己,便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對傅恆指了指書房的方向,然後祖孫倆相攜走出了花廳,李錚去書房之時,還從花廳外,將自己的那隻破書簍子給撿了起來,一起拎去了書房。
佟婉柔不解的看了看李氏,問道:“相公和外祖有什麽事,神神秘秘的。”
李氏搖了搖頭:“誰知道呢,他們倆總是這樣神神秘秘,有的時候去書房一聊就是好幾個時辰,連飯都不記得出來吃。”
“……”
佟婉柔將傅恆的帽子端端正正的擺放在長案之上,李氏想起她中午去正房赴宴,估計沒吃好,走過去遞給佟婉柔一個大大的笑容,說道:
“中午沒吃飽吧。我去給你煮碗面過來吧。”
佟婉柔摸了摸肚子,想起自己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雖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李氏盛意拳拳,她也不好推辭,便乾脆爽快接受:
“嗯,好。有勞娘費心了。”
李氏失笑:“你這孩子,什麽費心不費心的。娘知道你中午受委屈了,千萬別往心裡去,知道嗎?我始終相信,恆兒絕非池中之物,他只是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只要能給他一個機會,他定能平步青雲。”
佟婉柔知道李氏怕她多想,也怕她後悔嫁給傅恆,不禁對她揚起一抹寬心的微笑:
“娘,我知道了。兒媳也覺得相公絕非等閑之輩,今後咱們娘兒倆可都要靠他過日子的。”
李氏被她逗笑了,在佟婉柔臉上輕拍了兩下,這才轉身走出花廳,往小廚房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