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恆從外頭回來的時候已是很晚,原以為家裡已經沒了燈火,她們早就歇下了,沒想到走入院子一看,廳裡的燈火還亮著,走進去之後,發現李氏正坐在偏廳的軟榻上發呆,滿臉的淚痕早已乾掉,沾在臉上更顯憔悴。
這樣的李氏,傅恆從未見過,走過去喊了她一聲也沒反應,傅恆周圍看了看,只見佟婉柔從外頭拿了個包裹走進來,他就走過去問道:
“娘怎麽了?你們這麽晚不睡在幹什麽呀?”
佟婉柔見他已經回來,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將手裡的包裹放在桌上,將傅恆從李氏面前拉走,兩人去了外頭貼耳交流起來。
她將白日發生的事情全都跟傅恆說了一遍之後,只見傅恆一副‘早就該這樣’的神情,微微松了口氣,說道:
“鬧就鬧吧,這些年我娘為了阿瑪也受的夠多了,眼看著雖然她最得寵,可阿瑪不知,這府裡有多少人眼紅,明裡暗裡給娘使了多少絆子,她卻從未跟阿瑪提過,現在吵了也好,最起碼能消停了。”
佟婉柔雖嫁進來不久,卻也能看出婆婆對公公的感情,對傅恆點了點頭,只聽傅恆又問道:
“你先前在幹什麽呀?”
佟婉柔這才想起自己要做的正事,對傅恆招招手,將他領到桌子邊,打開了桌上的包裹,說道:
“宅院裡的鬥爭我多少也見過些,今日婆婆與公公大吵一架,明日說不得就會被人以此為由打壓,以嫡額娘的脾氣,有很大的可能會直接斷了咱們了用度,若是公婆的關系不能好轉,我怕咱們住的地方最後也會給奪了去,我正在收拾一些不怎麽起眼的小東西,到時候真的走上了絕路,咱們也不至於沒飯吃。”
“……”
傅恆呆呆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小妻子,隻覺得哭笑不得。她是不是也太未雨綢繆了,這還沒怎麽樣呢,就已經做好了最壞打算,不禁安慰道:
“你放心吧,娘和阿瑪從前也吵過,別看阿瑪對外強硬,但是對娘還是很縱容的,過幾天就好了,你這些擔心沒必要。”
佟婉柔看了一眼包裹,想想也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過,但是……總覺得心裡不安的很。
“好了好了,別折騰了,咱陪娘坐會兒就去歇吧。沒什麽大不了的。”
“……好。”
兩人又在軟榻前坐了一會兒,也沒有說話,直到李氏回過神來,告訴他們她沒事兒之後,兩人才相攜離去。
可是第二天清晨,佟婉柔才伺候傅恆起床洗漱,院子外頭就來了二十幾個拿著棍棒的家丁,富察家的哈魯總管綁著滿頭辮子的蒙古頭走了進來,手裡拿了本帳本。
“你們幹什麽,我讓你們進來了嗎?”李氏穿戴整齊走出去大聲對這些人大聲喝道,那平日見著李氏總是很恭敬的哈魯總管突然對李氏凶惡了起來,拿著算盤走到李氏跟前兒就不客氣的說道:
“側夫人對不起了,奴才奉命將夫人請去西邊偏院,這院子裡的東西,全是老爺賞賜,一律不許帶走。”
“……”李氏深吸了一口氣,又問:“是大人親自下令讓我們搬的嗎?”
哈魯總管冷哼一聲:
“哼,這種事情還要大人親自吩咐嗎?大夫人說了,你一個漢家女子入府為妾,已是高抬,這種身份不好好伺候大人,替他分憂,竟然還敢惹大人不快,當富察府是什麽地方了?”
李氏不理哈魯的攻擊言論,只是執著的追著他問一句話:“我隻問你,你這麽做,大人知道嗎?”
哈魯深深呼出一口氣:“當然知道!大夫人這麽處置的時候,大人也在場,並未說有什麽不妥。”
“……”李氏聽了這話後,這才低下頭閉上了嘴,轉過了身去。
傅恆和佟婉柔趕到了廳裡,聽到的就是哈魯總管最後的那句話,傅恆走來對哈魯說道:
“怎麽回事?”
哈魯總管輕蔑的仰頭看了看傅恆,連理會都沒理會,就直接往裡走去。
傅恆還想追上去理論問個清楚,卻被李氏抓住了胳膊,只聽李氏垂首對傅恆說道:
“算了,多說無益,搬吧。”
“……”
佟婉柔看著進進出出核對財物的府人,她就覺得這回肯定不一樣,果然,婆婆與公爹鬧得太僵,公爹是下定決心給她一個教訓了,佟婉柔深吸一口氣,唉,早知道就多藏點東西了。
富察府佔地極大,雖不及皇城,但在京城官邸中算是大的,因此,府裡除了主院側院,以及各房姨娘的小院之外,還有很多空著的院落。
這回李氏他們娘兒仨就是被發配到了富察府最西面的一坐冷清小院,院子雖不至於年久失修,但荒涼雜亂倒是真的。
李氏站在院子外,神色還算平常,語氣幽然說道:
“他這是要斷了我們的用度,今後該怎麽辦?”
傅恆看了她們一眼,將背上的兩隻包袱放在一旁的水井邊上,然後便從角落裡找來了木桶,默不作聲的打水,邊做邊說:
“娘,其實這一天我想了很久了。小時候我就覺得,我寧願過的清苦些,都不願你受那些委屈,可是你硬是受了這麽多年,如今總算可以解脫,不用再理會那些嘲諷陷阱,多好。”
李氏歎了口氣,沒有說話,她當然知道,這是兒子安慰她的話,佟婉柔全程一直扶著她,未出現任何不耐與恐慌,李氏拍拍她的手,輕輕說了句:
“是娘不好,連累你們了。”
佟婉柔對她笑了笑,然後才將她扶到了不遠處的一張滿是灰塵的石桌旁,走到傅恆身邊,問他要了一塊抹布,浸過水之後,便就趕忙回來,替李氏將石桌石凳擦了擦,請她坐下。
然後便什麽也沒說的,去到傅恆身邊,與他一同收拾屋子。
傅恆原是不肯佟婉柔動手的,可是佟婉柔卻堅持與他一同,最後傅恆拗不過她,隻好挑了一些擦洗的活兒讓她做,佟婉柔沒乾過這些,總是笨手笨腳,將水濺了一身,還摔了兩隻小碗。
一個下午的磕磕碰碰之後,這間小院子總算是露出了一些真容,因為是偏院,所以,看得出來,在建造的時候,並不是特別用心,院子的格局一般,用料也很普通,不像主院側院中,就連頂梁柱子都是整根的粗壯檀木打磨而成,住慣了那華貴之地,這個院子看起來,的確是絲毫都不像樣子的。
院子的門是朝西開的,出了院門往右走一圈就是後門,一般只有最下三濫的販夫走卒才會走到這裡,佟婉柔身處這樣的環境,要說心裡沒有落差,那是說謊了,可是,她看著李氏鬱鬱寡歡,看著相公故作輕松的攬下所有的活兒,只為了不讓她們多擔心一分,看著他走來走去的身影,佟婉柔還是覺得心裡暖暖的,果然,人無論身處什麽環境,無論是什麽樣的出身,最能讓你感到幸福的,還是良人的關心與愛護。
李氏憂鬱了片刻後,便就強迫自己恢復了過來,與佟婉柔站在門邊憂心道:
“他們這是明著打壓我們了,讓我們不能帶走任何東西,就是想看我們除了他們過不下去,也是我收不住脾氣,仗著他平日對我多番遷就就口不擇言。”
佟婉柔聽後想了想,然後才對李氏說道:“娘,我和相公都覺得你做的對。雖然我嫁來不久,但是,我覺得,女子憑什麽都要順從於人,難道我們就沒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嗎?娘你愛阿瑪,可是愛他的人太多了,他卻不能將心全都放在你身上,既然他不能給你一顆全部的心,那麽又憑什麽要求你給他全部的愛呢。”
李氏看著佟婉柔久久沒有說話,是了,這就是兒媳內心的想法,你給我全心,我給你全意,不論身份地位,只要以心換心。
佟婉柔見她還是走不出憂鬱,不禁湊近李氏的耳旁小聲說了一句:
“娘,其實我昨晚偷偷藏了些小東西,咱們短時間內日子應該還不至於難過,等到相公的月俸發下來,咱們不就能夠稍微寬松些,反正是咱們娘兒仨一起過,凡事親力親為,想來也用不了多少銀錢的。”
佟婉柔說完,便從袖子裡掏出一方帕子,帕子被捏成團,交到了李氏手中,感覺沉甸甸的。
只聽佟婉柔又說:“這些都是我從嫁妝中挑出來的小東西,有些入了冊,有些是我成親那日貼身戴的,估計就沒入冊,但我只能藏這麽多,藏得多了,打了,就容易被他們發現了。”
“……”
李氏驚訝的看著佟婉柔,久久沒有說話,將手裡的帕子解開,裡面確實都是一些耳墜戒指之類的金飾珠寶,頓時百感交集。
正巧傅恆拎著一桶水走入,李氏拉住傅恆,將東西給傅恆看了一眼,這才對他說道:
“兒子,你是撿到寶了,知道嗎?”
“……”
這樣一個不嬌慣,懂禮節,守分寸,還能審時度勢的媳婦兒,不是兒子撿到寶了,那是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