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婉柔從黑暗中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賢貴人英氣秀雅的臉龐,只見她目光透著擔憂,親自坐在軟榻邊上,替佟婉柔敷巾。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佟婉柔迷迷糊糊從軟榻上坐了起來,想下床,卻被賢貴人攔住了:
“你才剛醒,躺著吧。”
佟婉柔隻好坐在床上對賢貴人投去感激的一眼,而後才小聲說了一句:“謝貴人。”
賢貴人從軟榻邊上站了起來,屏退了左右,隻留下她貼身伺候的嬤嬤一人,待人走盡之後,她才轉身對佟婉柔問道:
“你也看到了,是嗎?”
佟婉柔聽後,猛地抬起雙眼與賢貴人對視,驚恐的雙眸中似乎正重現著那驚悚一幕,只見佟婉柔咬著下顎,故作鎮定的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後,才出聲問道:
“我看到的……是鬼嗎?”
賢貴人搖了搖頭,姿態從容淡定的說:“不知道,這皇宮中怨氣太大,已經分不清誰是人,誰是鬼了。”
佟婉柔看著賢貴人的模樣,知道那個恐怖的畫面絕非她一人所見,定是在她來皇宮之前,這種現象就已經發生了,所以,賢貴人才在她醒來之後,就問她說‘你也看見了’?
“那東西是在我懷孕之後,才出現的。我也見過,兩三回了。宮裡其他人也見過,所以我這裡已經換了好幾批宮婢太監,大家都不願來我這水雲殿,說是不乾淨……”
佟婉柔看著賢貴人心力交瘁的模樣,心中不免心疼,如果婆婆和傅恆知道,姐姐在宮裡過的是這種提心吊膽,處處隱忍受氣的日子,不知該多難過。
賢貴人看見佟婉柔的同情目光,不禁自嘲般的笑了,低下頭撫著自己的仍舊平坦的小腹說道:
“我真是走投無路才會想求助娘家,本也不一定是你,畢竟你與恆兒新婚燕爾,正是兩情相悅,如膠似漆的時候,可是,你卻不知府裡送來給我挑選的都是些什麽人。”
佟婉柔坐在軟榻上沒有說話,想著在她之前,富察家的確選了五六個人選,讓賢貴人親自挑選的,然後賢貴人不中意,才指定她入宮的。
“全都是家族裡個頂個兒漂亮水靈的女孩兒,都是我的宗族姐妹,他們這是要幹什麽,我在宮中腹背受敵,可是他們卻隻想著家族榮譽,皇上不選秀,他們就想通過我這條路,再多送一些女兒入宮,鞏固家族地位,最好能在我懷孕不能侍君的時候頂替我,哼。”
佟婉柔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其中還有這一層關系。怪不得那幾日富察府外車水馬龍,有些宗族長老都紛紛上門拜訪,原是想借此機會,將自家女兒送到宮裡來。
賢貴人重重呼吸了一口氣,然後才對又佟婉柔說道:
“所以,我只能選你,希望你和恆兒都不要記恨於我,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
佟婉柔看著這個外表堅強平淡,內心卻深陷未知恐懼的女人,想著,如果是傅恆的話,在聽到姐姐對他說了這麽一番話之後,他會如何去做,定會全力以赴與他姐姐站在同一條陣線。
這麽想著,佟婉柔的心底便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勁,不管前頭是怎樣恐怖的未知之路,她也定會代替傅恆,守護他的姐姐。
默默從軟榻上走下,來到賢貴人身前,對她盈盈跪下,說道:
“姐姐請放心,弟媳已經沒事了。弟媳入宮前,相公便與我說過,要一切以姐姐馬首是瞻,弟媳自問才疏學淺,但也願為姐姐盡綿薄之力,不負相公所托。”
賢貴人聽佟婉柔稱呼自己姐姐,心中寬慰不少,趕忙將她扶了起來,對她說道:
“我娘說的不錯,你是個好的。也是傅恆有福。”
“……”
佟婉柔從軟榻上走下之後,就沒打算繼續嬌氣下去,很快逼著自己冷靜下來,盡量不去想那個恐怖的鬼影。
水雲殿中因為她見鬼這件事而變得人人自危,有好些宮女就直接跑來她這裡跟她說,不願再守夜,一個個哭泣的臉,並不是誠心給她找麻煩,而是真的在害怕。
佟婉柔將這件事說與賢貴人聽之後,賢貴人也只是笑笑,淡淡的說:
“不守便不守吧。橫豎這麽長時間過去了,那鬼影也不過就只是嚇嚇我,不敢做出什麽其他事。”
佟婉柔走出殿外之後,心中覺得奇怪,若那鬼臉是真的鬼怪,那麽它為何會在賢貴人懷孕之後才出現呢?這麽長時間,只是偶爾出現嚇嚇人,卻並不敢真的對賢貴人近身做什麽,她在宮外長到這麽大,別說是真正的鬼臉了,就是連鬼影子都沒見識過,怎的一入宮,偏生到了這水雲殿中就遇鬼了呢?
走到宮殿周圍的水廊之上,看著這碧波蕩漾的湖面,卻不覺得這湖水瀲灩又多美好,隻覺得在那碧潭深水之下,仿佛潛伏著凶猛巨獸般叫人心生懼意。
不遠處,有幾個宮女正對著水廊欄杆跪拜,手上還一人拿著一支點燃的高香,雖然佟婉柔入宮不久,但是她也是知道的,宮中不許燃香燒紙祭拜,那幾個宮女怕是真的嚇壞了,這才偷偷的在這裡跪拜。
佟婉柔入宮十多天,如空降神兵般做了水雲殿的管事姑姑,穿著宮中統一發放的宮服,嚴謹繁複的服裝將她襯托的仿佛年長了幾歲,不如宮外那般看著稚嫩,頗具威嚴。
她走到水廊那頭,靜靜的靠在欄杆上,遠遠注視著那些宮女的行為,並不去打擾,畢竟她們也沒做什麽,而是求個心安罷了,無論她是誰,她說什麽,都不可能給她們那種被佛祖庇佑的安全感,所以,她也不會去打斷她們。
水雲殿據說是先帝特意造來給一位寵妃居住的,先帝在位時,用度頗為節儉,這座憑空凌駕於水面之上的宮殿,當年耗費了不少銀兩,能工巧匠,巧奪天工之作,宮殿的用料也十分講究,但就這九曲回廊,用的都是極北之地的上佳松木。
千年高擱楓,萬年水中松,世間良木遇水則爛,唯有這松木最是防水防潮,再加上工匠別具匠心的打磨,摸在手裡便如那絲綢般順滑。
佟婉柔也想過,這件事會不會是水雲殿裡的人在裝神弄鬼,將這個想法告訴了賢貴人,賢貴人沉吟片刻後說:
“我也知道是人為,但這水雲殿中伺候的上下不過三十余人,這三十人的背景資料,我都叫桂嬤嬤查證過,並未覺得有誰是奇怪特殊的。所以,我敢肯定這事兒不會是殿中之人所為。”
佟婉柔歎了口氣:“不是殿中之人,那會是誰呢?水雲殿三面環水,唯一通向岸邊的九曲回廊也是毫無遮蔽,若是外頭的人要混進來並不容易。”
語畢,站在賢貴人身旁的桂嬤嬤也面露疑問:
“是啊,這座水雲殿是貴人懷孕之後,皇上特意賞賜的,原本咱們住在永和宮,與柔妃一同,皇上體諒貴人好靜,這才讓貴人搬來了這裡,按理說這是在護著咱們貴人,畢竟水面之外的地方比之這裡還要恐怖,皇上讓貴人遠離也是想貴人安心保胎,可是,沒想到卻出了這些醃臢之事。”
佟婉柔看著這桂嬤嬤,知道她是從小伺候賢貴人,算是賢貴人的奶娘,貴人出嫁時沒要丫鬟陪嫁,隻跟富察府要了這位奶娘,一路跟隨入宮,也算是貴人身邊最信得過的老人了。
她的話叫佟婉柔心中升起一種想法,想起那日齊妃前來找貴人晦氣所使的那些暗招,心想著會不會這鬼影也是嬪妃間爭寵的手段呢。
說了出來,賢貴人幽幽歎了口氣:“這我也猜到了,可是,卻不知是誰在背後,這鬼影來去無蹤,我叫桂嬤嬤找遍了水雲殿也未能找到蛛絲馬跡。”
佟婉柔腦中靈光一動:“會不會,是從水裡遊過來的?”
賢貴人與桂嬤嬤對視一眼,當即桂嬤嬤便否認道:“怎麽可能從水裡遊過來,咱們的水雲殿坐落在湖中央,這湖面少說也有十丈寬,別說普通人沒這水性,就是真有這水性,也沒這精力啊。”
佟婉柔卻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堅持道:“若是真有人有這精力和水性呢?奴婢入宮前也曾見過有些漁民在水裡扎猛子,好長時間都不出水面,若是這人也有這本事,那這一切就能說通了。”
“……”賢貴人垂目想了想,手掌總是護在腹前,對佟婉柔愁道:
“就算真是如此,咱們也沒那人手日夜守著水面啊。宮中最忌諱的便是這鬼怪之言,萬歲爺從不信這怪力亂神,我若用這事兒去驚擾聖駕,倒會叫人詬病無事生非了。”
佟婉柔知道賢貴人的意思。
畢竟這些只是她們的猜想,並未有真憑實據擺在萬歲爺跟前兒,就算得了萬歲爺的令,派了侍衛過來日夜守護,可是,這定是聲勢浩大的,那鬼影若避著不上門,侍衛也只是空守著,拿不出證據,到時候,確實會叫萬歲爺說道賢貴人不懂事,要是再以為她利用腹中龍種誠心挑事那就不好了。
商量了半天也沒出個什麽結果。佟婉柔站在殿外的廣場之上,遙望水光瀲灩的湖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