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造司是專門負責修繕宮廷屋舍的機構,裡頭的奴才皆為下三等,大多沒有門路,沒有背景就入宮做太監的。成日裡做的皆是些苦差事,營造司是宮廷十六司中人數最為眾多的。
若是靠人力巡查,根本發現不了這個人,但是如今,他卻因為身上被撒了磷粉和癢粉,自發的形象怪異起來才露出了馬腳。
賢貴人雖然只是個貴人,在宮中妃嬪中的位分最低,但好歹也是個主子,要從營造司裡帶走一個不起眼的奴才,饒是營造司的司長也無法阻攔,他可不會為了一個小奴才而去得罪一個懷有身孕的貴人。
水雲殿火速出手,將那臉皮都被抓破的小太監抓了回來。與內務府一番核查之後,才知道這小太監名叫三全子,是下三等人,六年前正趕上新皇登基,宮裡缺人在民間采選,想著家裡人反正都死在海上了,他就一狠心,自閹入宮做了太監,想搏一搏能不能得主子賞識,進而出人頭地,可是,入宮之後卻因為性格易怒又沒錢打點,跟身邊兒的人怎麽都處不好,混了六年依然只是個下三等的奴才,專做又苦又累的活計。
按理說這樣不起眼的奴才公裡多的是,可是,偏偏這個奴才他從小在漁村長大,家裡世世代代全是捕魚的,水性好的很,若是真讓他扎猛子,估計小半個時辰不出水面都沒問題。
佟婉柔坐在自己的偏殿書案後,聽著慎行司的審問結果,不解的問道:
“那他有沒有說這麽做的目的?”
因為她從未審訊過人,而賢貴人身邊也沒有能乾審訊之事的人,便只能交給慎行司去審訊。
慎行司的掌事姑姑鐵玉蘭坐在佟婉柔下首,人生的五大三粗,魁梧的不像個女人,皮膚黝黑黑的,一身宮裝穿在她身上不倫不類,凶惡的面相使她看起來的確很有氣勢。
只見她小如黃豆般的眼睛隻稍微抬了抬,看了佟婉柔一眼,便又垂下,兀自端著茶說道:
“他隻說是他自己要做的,與旁人無關。”
佟婉柔見鐵玉蘭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心中便有了猜想,知道這宮中水深,就是慎行司也不敢貿然將罪責公然引到宮裡的主子身上,就算三全子全都招了,慎行司還要掂量掂量,這幕後黑手好不好惹。
佟婉柔繼續不動聲色的說道:
“可是,就憑這些基本的資料,恐怕我在貴人那兒也不好交差,這……總要有個原因吧。就算沒有人指使他,那麽他自己又為什麽要做這殺頭的事兒呢?”
鐵玉蘭肥胖的身軀從太師椅上站起,差點掛著兩邊的扶手,將太師椅連帶著拉起來,裝模作樣拂了拂衣袖,這才說道:
“他說是說自己對賢貴人有私怨,可是我們也知道這不是真的,賢貴人向來賢德,宮中無人不知,這奴才定是胡說八道,不過,什麽刑罰都用過了,他就死咬了一句話,不關別人的事兒。”
佟婉柔也從書案後站起,來到鐵玉蘭身邊站定,頓時感覺面前就像是壓著一座山似的。
“如此,可否讓我親自去問一問他?”佟婉柔斟酌著對鐵玉蘭開口道。
鐵玉蘭居高臨下,將小家碧玉般的佟婉柔上下打量一遍,然後,才冷哼一聲說道:
“怎麽,佟姑姑這是不相信我們慎行司?”
佟婉柔不是沒有看到那來自上方的巨大壓迫,但她依舊做到了面不改色,對鐵玉蘭溫婉笑道:
“鐵姑姑言重了,只是我受恩主子,暫管這水雲殿事宜,如今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我若不將前因後果皆對主子表述分明的話,怕是也難過身,還望鐵姑姑行個方便。”
鐵玉蘭跟佟婉柔對視了好一會兒之後,肥胖的臉頰才微微一動,對佟婉柔說道:
“既然……佟姑姑堅持,那……好吧,我倒要看看佟姑姑有什麽天大的法子能讓他開口。”
佟婉柔正色看著她,對她比了個手勢:“姑姑請。”
兩人相攜離開了水雲殿,往慎行司走去。
慎行司乃審查關押宮中犯事之人的地方,等同於民間的牢房,環境自不會好到哪裡去。
佟婉柔跟在大山似的鐵玉蘭身後,走在陰暗潮濕,處處彌漫著血腥陳腐氣息的,狹長窄小的通道,似乎只能容下鐵玉蘭一人前行,兩邊的牢房裡,關押著或血肉模糊,或瘋狂喊叫,或神情呆滯的宮犯,看見有人過來,這些被關押的久了的人,全都不由自主走到牢門前觀望,有故意出聲大叫的,都被鐵玉蘭一個惡狠狠的眼神給逼退了回去。
佟婉柔說心裡不怕那是騙人的,她從未想過,自己有生之年竟然會出入這種地方,心裡滲的慌,卻又強讓自己鎮定下來。畢竟她親眼見識過賢貴人的處境,如今她與賢貴人便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管怎麽說,她都要竭盡所能護住賢貴人。
走過了這一段漫長的路,佟婉柔終於被帶到了最裡面,慎行司的牢房設計是根據犯事的大小來安排的,犯事小的通常都被安排在外面,犯事大的都在裡面,而牢房的盡頭,便是一處審訊房,房裡安著幾隻木頭架子,有簡單桌椅,牆上則掛著各色各樣的刑具,一些斑駁的鐵鏈上,似乎還佔著隱隱的血漬,叫人看了就頭皮發麻。
佟婉柔被鐵玉蘭請著坐到了一張椅子上,然後只見她肥胖的身軀對身旁的一個佩刀女守衛說道:
“去把三全子提上來,水雲殿的佟姑姑要親自審問。”
那人領命去了之後,鐵玉蘭也在她的一張特製超大椅子上坐了下來,讓下人們給佟婉柔奉了杯熱茶。
佟婉柔將杯子端在手裡,饒是再好的茶葉,她也是沒有心情去喝的,就那麽拿著杯子,四處打量。
沒多會兒,就聽見狹長的甬道裡傳來了鐵鏈在地上拖摩的聲音,一個早已面目全非,臉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完整皮膚的臉將佟婉柔嚇得臉色瞬間煞白。
鐵玉蘭見她震驚,不禁冷笑了一聲,說道:
“安上架子吧。佟姑姑有什麽就快問吧,他才受了重刑,再不下去歇著,估計連明日的太陽都見不到了。”
“……”
對於鐵玉蘭草菅人命都無所謂的態度,佟婉柔感覺到一陣背脊發涼,將手裡的茶杯放下,強自鼓起勇氣,往形神恐怖的三全子走去。
等到佟婉柔站到他面前,只見押著他的一名守衛就將三全子的辮子向後拉了拉,將似乎是陷入昏迷的他拉扯醒來,等待佟婉柔問話。
佟婉柔對上了一雙絕望的眼睛,還沒開口,就聽三全子自己主動就說道:
“我說了多少回,沒人指使,是我自己看不慣賢貴人,這才裝鬼嚇她,與旁人無關!你們打也打了,我押也畫了,早早報了上去,將我砍頭便是。”
說完這番話之後,三全子就又如一開始那般將頭垂了下去,似乎是真的昏過去了。
筒襪人偶聽了他的話,又將目光落在他襤褸的衣衫上,身上滿是血跡,衣服的破洞裡也全是血淋淋的鞭痕,看來鐵玉蘭沒有說謊,她們是真的動了大刑的,可是,正因為她們動了如此大刑,才更叫佟婉柔覺得奇怪。
在一件事情還未水落石出之前,她們憑什麽敢這樣肆無忌憚的聞訊逼供?除非……她們根本就沒打算讓這人活著出去……
鐵玉蘭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佟婉柔身後,對她說道:
“佟姑姑看好了嗎?可還有什麽想問的?”
佟婉柔轉頭看了一眼她的滿臉橫肉,那雙綠豆般的小眼睛裡盛滿了輕視,歎了口氣,佟婉柔淡淡搖了搖頭,說道:
“沒什麽要問的了。”
鐵玉蘭不加掩飾的冷哼一聲,對佟婉柔指了指通道的位置,說:
“既然佟姑姑沒什麽要問的,那麽就請回吧。慎行司雖不是什麽高貴地方,但也不是隨便什麽人就可以長時間逗留的。要是真出點什麽么蛾子,那可都是掉腦袋的大罪。”
“……”
佟婉柔不去理會這話中明晃晃的敵意,忍下心中的氣,對鐵玉蘭又笑了一笑,這才轉身。
鐵玉蘭帶著她出去的時候,特意讓出身邊的一塊地方讓她行走,一邊跟她像模像樣講述著宮裡的一些什麽規矩,做足了一副老人的姿態,佟婉柔也不說話,任憑她去說。
可是忽的一聲巨響,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拉了過去,佟婉柔也不免轉身一看,原是牢裡正是放飯時間,有一間牢房的犯人凶狠,從牢房裡伸手,將獄卒擺放在牢邊上的飯桶砸在了地上。
一個單薄如紙的獄卒,憔悴著身形正彎在地上撿飯,鐵玉蘭原是不想理會,可是卻在看見那趴在地上的獄卒時,就大步大步走了過去,二話不說,一腳踹翻了獄卒,破口大罵道:
“你幹什麽吃的?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是不是還沒被教訓夠!真是這輩子都沒見過你這麽蠢的!”
說著這些,鐵玉蘭就突然暴怒,抽出腰間的軟鞭,就對那獄卒狂抽了起來,打的那獄卒哎哎直叫,莫名叫人看著心疼。
佟婉柔不禁出口製止道:
“鐵姑姑,別再打了,再打可就出人命了。”
她見那獄卒本來也沒幾兩肉,鐵玉蘭什麽塊頭,被她揮鞭全力打一下估計那獄卒的命就去了大半,可是眼看著都挨了好幾鞭子了,佟婉柔實在是看不下去,才出聲的。
鐵玉蘭惡狠狠的回頭看了一眼佟婉柔,手裡的動作卻是稍微緩了緩,又打了幾鞭子之後,這才叫身旁的手下把那個犯了錯的獄卒拖了下去,鐵玉蘭將鞭子收回了腰上,虎背熊腰的來到佟婉柔跟前,居高臨下對她放狠話道:
“我再教你一個規矩,這宮裡的事兒,不是你想管,就能管的!別到時候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