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十裡亭也算是京城著名的一個景點,成名的緣由是傳說當年有個亡國之君在這裡刎頸自盡。
十裡亭便是被那後人修繕過,不過年代久遠,無從考據了。
傅恆與佟婉柔還未走近,就看到了那個站在坐欄之上對他們揮手的白發老頭兒。
李錚登高望遠,似乎為了盼他們,把脖子都給盼長了。
傅恆勒緊了韁繩,自己率先翻身下馬,然後才伸手將佟婉柔也抱下了馬,佟婉柔站定之後,將衣衫拉平了一番,便趕忙來到李錚面前,對他福身行禮,李錚笑得合不攏嘴: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讓恆兒將你也叫出來,你可千萬別怪我老頭子失禮啊。”
佟婉柔溫婉一笑:“外祖多慮了,婉柔能與相公一同前來,是婉柔之幸。”
李錚對她點點頭,然後才迎上了拴馬完,拎著大包小包走過來的傅恆,說道:
“你這小子貪睡是不?讓你到驛站吃飯,你就真是到了飯點才去啊?”
傅恆將手裡的東西全送到了李錚手上,也不客氣的說道:“這事兒難道還怪我不成?說好了在驛站吃飯的,如今卻是在這鳥不拉屎的地界兒,我還不樂意呢。”
李錚聽了傅恆對他精心選擇地面的評價,頓時就怒了:“嘿,什麽叫鳥不拉屎?那邊的青草地,這邊的小樹林,處處是景,不懂可別瞎說啊。”
轉臉兒便對著十裡亭內叫了一聲:“憋在裡頭幹什麽呢。別捯飭你那些書了,它們又不長腳,跑不了的。”
傅恆和佟婉柔對視一眼,亭子裡還有誰?
隨著李錚的話音剛落,從亭子裡就跑出來一個衣著十分樸素,甚至到了艱苦地步的書生,辮子頭梳在腦後,臉也黑黑的,傅恆和佟婉柔對視一眼,隻覺得這人眼熟,喲,可不就是那日他們在白馬寺遇見的那個書生嗎?
“在下紀昀。”
傅恆指著他看了看李錚,只見李錚就拍了拍紀昀的肩頭,說道:
“這是我關門弟子,河間來的才子,那一手字寫的無人能及,一手文章寫的曠古碩金。”
傅恆驚訝的看著他們:“弟子?外祖您不是在說笑吧,這麽多年什麽時候見您收過弟子啊?”
李錚看著紀昀傻傻一笑,然後就招呼著眾人入了亭子,紀昀在早先就將亭子裡收拾乾淨了,一張陳年石桌上也細心地鋪了一層極其普通的藍布,佟婉柔主動上前替一幫大老爺們兒打點碗筷。
其實大部分的東西傅恆都買齊了,李錚又從一旁的包袱裡拿出了幾隻白面兒饅頭,一行人就著牛肉羊肉喝著酒,吃著白面饅頭,扯起了山海經。
飯後,李錚喝得有些微醺,提議說要一人寫一副字,比比功力,順便讓傅恆他們見識一下紀昀的實力。
說罷就擺開了墨,叫紀昀當場寫了一副字,下筆有神,剛勁有力,字體中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這人字體別具一格,卻都不失端正,說明他也是一個如外祖這般,敢於面對不公,敢於直諫的風骨文人。
難怪外祖李錚會對他這般看重,傅恆見了紀昀的字體,也為之一動,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的說:
“這字體挺好,卻也不是極好。”
李錚知道傅恆雖說才學不錯,但字卻未必自成一絕,當即揚眉奇道:“哦?難不成我們傅恆公子也要來露一手?”
傅恆將紀昀的字遞還給他,只見這青年始終都是保持笑眯眯的,對傅恆的話毫不介意,傅恆對他又說道:
“我說你的字不是極好,你怎麽沒反應?”
紀昀對他無謂一笑:“在下該有什麽反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都是人之常情不是嗎?”
“……”
傅恆對他的豁達很是讚賞,李錚上來就拍了拍傅恆的肩膀,說道:“你說人家的字不好,你倒是寫一副啊。”
傅恆目光一動,就將目光落在了站在一旁偷看紀昀字跡的佟婉柔身上,李錚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問道:“你是想讓孫媳婦兒給你磨墨?什麽時候了,還講究那紅袖添香的風雅?”
“……”傅恆對李錚神秘一笑,然後走到了佟婉柔身邊,推著她的後背,強行將她按坐下來,說道:
“我不寫,我娘子寫。我替她磨墨。”
“……”
在場的人都傻愣愣的看著他,傅恆對他們笑了笑,然後便真的彎下了身子,替佟婉柔磨好了墨,將一根毛筆塞入她的手中。
佟婉柔被趕鴨子上架,拿著筆看著傅恆,卻是遲遲不動,傅恆在她耳邊輕言道:
“就寫段心經吧。”
“……”
佟婉柔不知傅恆想幹什麽,雖說她對自己的字頗有自信,可是,先前看了那紀先生的,當真明白了天外有天的道理,就算她真的將字寫出來,卻也未必能領先於那位先生。
可是,看自家相公這般興致高昂,她又不忍掃了她的興,算了,凡事不可求全勝,姑且一試卻也無妨。
當即便按照在家裡的套路,一筆一劃的寫了起來。
先開始的時候,李錚還不怎麽看好,以為是外孫想與他的弟子開個玩笑,可是,當佟婉柔寫下來半張紙後,饒是對字體挑剔的他也不禁湊過去仔細觀看起來。
佟婉柔伏案細寫,三個大男人就那樣站在她身後觀望。
那紀昀像是比李錚還要愛字成癡,為了看的更清楚,竟然毫不介意的在佟婉柔對面跪了下來,只為了湊的更近些。
一篇心經寫下來,佟婉柔將筆擱在硯台之上,兩隻素手拿起紙張放在唇下吹了一吹,然後才交給了傅恆,傅恆見狀發出了由衷的讚歎。
“字如其人,人如其字,美。”
說著便將紙交給了一旁的李錚,李錚看過之後,拿著紙張納悶的對佟婉柔問道:
“你是否在東林書院寫過字?”
這話問出,佟婉柔還未反應過來,只聽一旁的紀昀也恍然大悟的說道:
“對了,先生不說,弟子還未想到,這字體弟子的確在東林書院的內堂中瞧見過,寫的是大字,但運筆卻是相同的。”
李錚又好奇的看向了佟婉柔,只聽她站起身來說道:
“我不知道東林書院是什麽,我沒在書院裡寫過字,唯一一次在外頭寫字,就是在一座茶館之中。”
李錚一擊手掌:“對,就是在那茶社。可還記得你寫的什麽?”
佟婉柔想了想,說出了四個字:“慈竹風和。”
李錚的表情越發震驚,就連傅恆也不禁出口詢問:“外祖,您怎麽了,婉柔寫的那字出什麽問題了嗎?”
佟婉柔也十分不解,開口替自己解釋道:
“我當時只是想拿兩盒糕點,並未想其他的。”
李錚聽了佟婉柔的話,不禁肩頭一跨:“孫媳婦兒啊,你這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啊。你那字被東林書院選中了,裝裱之後就送去了大內,作為獻給太后的賀禮!我曾在禮部看到過,當時也未想到,寫出那字的會是個女子,更何況,那個女子,竟然就是你!”
佟婉柔越聽越懵,傅恆卻驚奇極了,追著李錚問道:
“被選作太后賀禮……那這有什麽說法嗎?”
李錚沒好氣的在他光潔的額前敲了一記,然後說道:“說法就是,你們富察家要走運了,賀禮一旦獻出,這字體可就代表了整個東林書院了,今年科考,萬歲已然欽定東林書院做考題,將來書院的名聲定是能與國子監齊名的天下第一書院,你媳婦兒代表了天下第一書院,這個說法您還滿意嗎?”
“……”
李錚一口不帶喘氣兒的說完這些話,不禁佟婉柔當場愣住了,就連傅恆也眨巴著眼睛不知道說什麽,反倒是紀昀一臉尋常,還是笑眯眯的蹲在地上研究著佟婉柔的字。
傅恆與佟婉柔回到府中已是卯時,宮裡的轎子已經守在了門邊上,佟婉柔入內拾掇了一番,便就與李氏告了別,便就火速出了門,回宮去了。
回到宮裡,還未換過常服,就聽見永和宮裡傳出了一陣哭喊之聲,卻不是西苑,而是在主殿之中。
佟婉柔來到主殿外,看見有幾個西苑的宮婢正站在門外看熱鬧,不禁在最後那個肩上拍了拍,將她叫到了一邊,問道:
“發生什麽事了?”
那宮婢不過十一二歲,但說話還算利索,幾句話就將事情說給了佟婉柔聽:
“柔妃娘娘宮裡的人犯了錯,正被肉妃娘娘教訓呢,咱們貴人在裡頭勸解。”
“……”
佟婉柔聽後覺得奇怪,便趕緊回了房,換上了宮裝,這才急急趕了過來,可是,未經傳召,她卻也是不能直接進去的。
幸好此時,裡面的哭聲漸弱,沒多會兒,就聽得環佩叮當,賢貴人一臉無奈的走出了宮殿,身後跟著一個桂嬤嬤,還有一個哭哭啼啼,鼻孔流血的宮婢。
在門邊看見佟婉柔回來了,賢貴人對她指了指那哭泣的宮婢說道:
“將她安排一下吧。”
佟婉柔雖不明所以,但也是恭敬的應了聲:“是。”
然後才走到桂嬤嬤身邊,桂嬤嬤說了一路,佟婉柔才將事情的始末明白了過來。
原來這宮婢是柔妃宮裡的小宮女,在禦花園摘花之時,偶遇了賢貴人,賢貴人見她手裡摘的花很漂亮,就問她要了些去,可是,這宮女回來就被柔妃給罰了,給她安了個吃裡扒外的罪名,還把賢貴人從西苑叫去了主殿一同對峙。
柔妃似乎鐵了心要在賢貴人面前了結那小宮女的性命,賢貴人於心不忍,隻好將這宮女要回自己的西苑,保她一條性命。
佟婉柔聽後,覺得這其中的事情不乏奇怪之處,但賢貴人向來宅心仁厚,要她親眼看著一個小宮女因她而死卻也是做不到的。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佟婉柔心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