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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心到底扶著羽揚回了聽雨樓,他看樣子實在是醉得太厲害了。
雖然在想到回來之後即將面對的事情時,夢心確確實實退縮了一下,但她實在是拗不過他,更怕自己再不把他弄回來,這人能在宴席上當場發瘋。
一路上,德榮幫著她扶住羽揚往回走,說是扶,其實用背更合適,夢心已經被他整個兒壓在下面,可偏偏他還不肯配合,一會兒東倒一下,一會兒西倒一下,說話間差點帶著夢心一頭栽進園子的池塘裡。
若不是方才早已看清他根本未醉,只怕夢心也能被他外在的表現給騙了。艱難地回到聽雨樓,該做的表面工夫自然還是要做,夢心將他扶上床,便轉頭吩咐德榮道:“你去煮些醒酒湯來。還有,方才他沒吃什麽東西,你讓廚房整治些飯菜來吧。”
德榮點頭應了便要出去,夢心忽然想到什麽,忙又叫住他道:“對了,一會兒沒我的吩咐,不要進來。”
她說著,眼睛忍不住朝早已狀似昏睡過去的羽揚看去。
若是她沒有猜錯……夢心忽然想哭。應該是今兒她當著眾人的面,又喚他大少爺,又說他身子不舒服給惹出來的。這人平日裡一點兒虧都不吃,今日既然幫了她,雖然她是在變相的幫他,但他自然還是要收回一些利息的。
況且上次他說的話還在耳邊,她沒喚他的名,他還不知要如何罰她呢!
眼看著德榮就要出門,夢心實在很想叫住他,自己幫他辦事去,但留下來她害怕,走她就更不敢了。撐著個身子,她死熬著不過去羽揚身邊。只要他不叫她,她決定一直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站一晚上也比被他折騰強。
屋門被德榮輕輕帶上,夢心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那股子緊張地勁兒就越發強烈起來。
大少爺身邊平時伺候的只有德榮一個,他不太喜歡人待在身邊,因此屋裡是一個丫鬟都沒有的。偶爾若是人手不夠,也隻從外面調小廝進來,之後依舊還回去。夢心一直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如今再一想,便也了然。
既然已經卷入了朝堂之爭,那明爭暗鬥自然避免不了。這和家中的小打小鬧還有不同,在家裡再怎麽說,也還有骨肉親情的牽絆,眾人爭奪的利益也極簡單,不可能到非要對方性命的地步。
但宮廷之爭卻非如此,為了一個皇位,父子親情,兄弟友情,甚至夫妻之情,全部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若皇子們果真存了心思要爭,那被牽扯到的人,就必然會頭破血流,不死不休。
德榮是從小就伺候大少爺的,是家生的奴才,比起一般人來,更加可靠可信,再說他的家人也都還在南宮府養老,自然也成了一種牽絆。至少在面臨一些艱難的選擇時,他不會胡亂選錯方向。
也許,有很多事情,都根本不是她所看到的表面那麽簡單。
夢心低了頭,還在胡思亂想,卻忽然被一聲咳嗽給驚醒,她這思緒好像被扯得太遠了!方才在想什麽來著?對,就是大少爺只有德榮一個人伺候,也就是說如今德榮一出門,整個聽雨樓,就只剩下了她和他!
腦中一激,再次抬起頭時,果然看到一雙清明如水的眸,羽揚似笑非笑正看著她,見她終於有了反應,一時軟塌塌地躺在床上,連聲音都帶上了幾分莫名的慵懶:“過來。”
夢心沒動,看看他,實在不想也不敢過去。
“給爺過來!”羽揚見她沒反應,聲音跟著便提高了一些,方才剛剛閉上的眼也跟著睜了開來,這一次,語氣中帶上了斬釘截鐵的味道。
話音未落,夢心的腿腳便不受自己的控制,跟著瞬間大踏步得往他跟前衝。雖然她心裡不想,但沒辦法,這就叫做條件反射。若是一會兒真的逆了他的意思,到時候又要罪上加罪,夢心實在害怕他又想出什麽稀奇古怪的方法來罰她。
羽揚見到她這反應,臉上的表情稍微好看了一些。他緩緩坐起身來,哪裡還有一點點酒醉不堪的模樣?分明比什麽時候都要清醒!
“爺身子不舒服?夢心啊,爺自個兒怎麽就不知道呢?”羽揚嘴角掛了笑,忽然一把拉住她,讓她整個兒滾進了他的懷裡,“還有,剛剛當著那麽多人的面,爺叫你什麽來著,你又叫爺什麽來著,恩?”
最後一個字,被他硬是拖著一溜兒上揚的尾音,讓夢心跟著便是一個哆嗦,下意識要往遠處躲躲:“我……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她忽然也覺得委屈起來:“可是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怎麽能當著她們這樣叫你?”
“為什麽不能?”羽揚似是不明白,隻挑了眉看她。
夢心深吸了一口氣,掙扎著站起身。他居然問她為什麽!
他如此聰明,心思縝密,怎麽可能會看不出來為什麽?這麽多的女人在場,她若真是叫了,逞一時之快自然舒服,但過後呢?旁人會怎麽想,又會使什麽手段想著來對付她?她不怕接招,但有些敵對卻是根本沒必要的。
若不是因他有這麽多的妾室,她會連在大庭廣眾之下叫自己夫君的名字都不敢嗎?!
夢心越想越覺得委屈,那股揪心的痛便席卷而來。她忽而又想起這些年,自己每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只怕稍有不慎,自己這大少奶奶的寶座就會不保。她從來看不懂他,也不知道他的心。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屬於自己的路。
現在他忽然向她敞開了他的一絲心扉,她也覺得很欣慰。即便他不是愛她,但心中還是有她的,至少說明這麽多人,他隻選擇相信她。但這卻並不能改變他有無數女人的事實!
現在,他竟然一臉不明所以地來問她為什麽!夢心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像現在這樣委屈過,鼻子一酸,眼中的淚水便忍不住滴落下來,但她卻強忍著沒哭出聲:“沒有為什麽,我就是不願意叫!”
她的聲音僵硬,即便她心中想的並不是如此,但吞口而出的話卻立時變了味。羽揚臉上一僵,緩緩低下頭去,也不知究竟在想什麽。屋子裡一時只有他平穩的呼吸聲,和夢心不斷克制,卻怎麽也止不住地哽咽。
過了好半天,就在夢心以為他根本就是睡著了的時候,羽揚忽然抬了頭,起身一把又將她拉著滾回了懷裡。
這一次夢心沒有輕易如他的意,瘋了一般掙扎起來,她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但現在她就是想跟他對著乾。身子越掙扎,眼淚卻越多。她不管怎麽拚命想忍都忍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一滴滴落在他的衣服上。
“別拉我!”夢心邊掙扎,口中說著,人真是用盡全力。但羽揚的力氣,又如何是她這小小的弱女子能夠比擬的?她掙扎得越厲害,羽揚卻也抓得更緊。她又急又氣,那眼淚早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落。
“夢心,夢心!”羽揚拉著她,死死將她圈在懷裡。這個女人此刻根本就是在耍瘋,自己真把她逼得太狠了。可是若不逼,她又要等什麽時候才能看明白一點點屬於她自己的心呢?
“我知道為什麽,我知道……你別再動了,求你,讓我抱一抱,好不好,就一會兒……”他忽然咬了牙低下頭去,他刺激她的目的達到,可是為什麽, 看著她哭,他卻又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甚至隻覺得為她心疼呢?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竟也帶了哭腔!夢心自入府以來見他,有溫柔的,有多情的,有霸道的,有陰冷的,但卻還從來沒見過他這樣軟弱的時候!他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
夢心想不明白,不過身子倒是下意識停止了掙扎。感受著他懷抱中的溫暖,夢心忽然聽到啊他喃喃的聲音:“我知道你的無奈,是我錯了,我從前根本不該讓她們進門。可她們若不進來,你就有致命的危險。如今,皇上如此信任我,我卻再也不能全身而退了!”
夢心僵了一下:“什麽意思?你,你究竟是為什麽?”
“沒什麽……”羽揚沒回答她的話,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不願她為他煩惱。她不過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女人,隻想著如何做好自己的本分,如何管好自己。若真將朝堂上的風起雲湧全都告訴了她,憑她的心性,定也要跟著他謀劃。他,不願她也被卷進來。
夢心的身子有些發僵。他沒說完的話,讓她覺得總有哪裡有些不妥。為什麽他若不收她們,她就會有危險。她們又是指誰?夢心忽然覺得,有好多她從前自以為知道的東西,似乎全都被無形中,隔上了一層霧。
但此刻,他既不願再說,她也就不再去提。總有一天,當他想說的時候,他自然會再來告訴她的。
夢心低了頭不再說話,羽揚亦然。這一刻,他和她擁在一起,既是愛人,也是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