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真的,他不是父親的孩子,不是蕭氏的子孫,而是聖上的孩子……
怎麽會這樣。
敏哥兒緊緊將玉牌攥在手心裡,幾乎要掐進肉裡。
“敏哥兒,你怎麽了?”太夫人拿了眼鏡下來,不解的看著他。
敏哥兒一愣突然站了起來:“祖母,我有事先回去了。”不待說完便匆匆出了門,太夫人一臉的疑惑,又搖搖頭:“……這孩子,今兒是怎麽了。”
敏哥兒飛快的朝前跑著,他不知道自己在跑什麽,在害怕什麽,他就覺得此刻並非夏末,並非初秋,而是那三九嚴寒,他很冷,打著哆嗦……
所以聖上讓他做伴讀……所以對他另眼相看……所以母親即便那樣舍不得他還是讓他去宮裡……
都是在為他將來在考慮?
那為什麽是現在,為什麽以前沒有,為什麽他從來都沒有來看過他,將他丟在外面,現在卻將他接近宮中,讓他做伴讀?
憑什麽,憑什麽!
他背負了那麽多年的痛苦,當自己的生母是戲子而被人辱笑,那時候他在哪裡?
現在接他進宮,讓他適應宮中生活……怎麽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
母親說過,即便卑微如螻蟻,也該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憑什麽他的人生要讓他來決定,他想將他丟棄就丟棄,想將他接回去就接回去,難道他就要聽從?
不!
他哪裡也不去,他不要做什麽皇子,他是蕭四郎的庶子,他就是宣寧侯府的三公子,誰也沒有權利改變,他哪裡也不去!
敏哥兒跑進侯府的外側的樺樹林,他跪在地上,覺得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他透不過氣來,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了下來,他趴在地上趴在灌木中,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土裡,那麽就再也不用面對這些問題。
腦子裡,卻不斷重複著紫陽的話,當年二皇子妃拿自己的命換了您的出生,聖上處境堪憂九死一生也無法相護,只有將你托付給蕭大督都,他們都是有苦衷的……想到這裡,他嘴角就露出嘲諷的笑容來。
苦衷?若說以前有苦衷他可以理解,可是這幾年呢,朝中局勢穩定,他怎麽沒有來接他回去,甚至連見他一次也沒有過,他有什麽苦衷,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過他,若非那一次機緣巧合碰見,他是不是一輩子不打算見他呢。
聖上,父親?他心中就只有他的江山,他這個兒子對與他來說,根本可有可無。
他什麽都沒有給過他,他也不稀罕做他的兒子。
這一生,他只是蕭三公子,只是蕭四郎的庶子,隻認佟析秋一個母親!
手指緊緊扣進土裡,敏哥兒趴在那裡覺得痛不欲生,皇子,庶子……多可笑的身份顛覆……
他的痛苦,誰來負責?
他不會回去那令人惡心的地方,也不屑一顧那令他惡心的身份,他哪裡也不去。
他要告訴父親,他不去做伴讀,他也不想考取功名,他要問母親若他一輩子待府裡承歡她的膝下,她願不願意……
對,母親,他要問問母親,無論他知道不知道,無論他是什麽身份,他永遠都只是她的孩子。
對,他要回去告訴母親!
敏哥兒抹了眼淚爬了起來,拚命的朝外跑去,一路上見了他的小廝皆是驚詫之極,他顧不上別的事,他現在隻想去問母親,隻想立刻見到她,告訴她他哪裡也不想去,什麽高貴的身份都不想要,隻想做蕭懷敏!
街面之上的喧鬧離他很遠,他推開前面擋著他路的人,一直跑一直跑,平時只需要半柱香的路程,此刻卻像沒有盡頭一樣,漫長的讓他生出絕望來。
母親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吧,母親是不是也迫不及待想將他這個擁有尷尬身份的庶子丟出去呢……
母親會不會不要他了呢?
滿腹的期盼和不安,充斥在他心中,他忽然頓住了腳步,開始有些害怕,害怕在母親的口中聽到他不想聽的話……
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家門外。
“敏爺!”守門的小廝見到他微微一愣,見他滿頭大汗衣衫上還沾了泥土,面色也是慘白,不由迎過來扶著他:“敏爺怎麽沒有坐馬車,小人扶您進去吧。”
敏哥兒任由小廝扶著進去,沒有半點反應。
進了府裡敏哥兒上了藍頂的小轎一路進了內院,等看到崇恩居幾個大字時,他的雙腿就仿佛凍成了冰柱,怎麽也邁不動。
“敏爺您回來了。”岑媽媽從外面過來,瞧見敏哥兒一身的狼狽,驚呼道:“我的爺,您這是怎麽了。”拉著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可有哪裡受傷,到底出了什麽事了。”
敏哥兒喃喃的轉頭去看岑媽媽,木訥的看著她,一字一句呆滯的問道:“夫人……在不在?”問出這一句,他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夫人去錦鄉侯府了。”岑媽媽回了又道:“不過四爺在,正在書房呢。”紫陽也不知犯了什麽事,四爺從衙門一回來,就將紫陽帶過去問話了。
“去錦鄉侯府了?”不知道為什麽他卻不合時宜的松了一口氣,岑媽媽愈加的疑惑也顧不得許多,就道:“敏爺,您先進去洗洗吧,算算時間夫人也該回來了。”
敏哥兒點點頭,正要邁步子,忽然一側天敬跑了進來,氣喘籲籲沒有平時的冷靜,說話的聲音也顫抖著:“岑媽媽……出……出事了。”
岑媽媽正在給敏哥兒擦身上的泥,聞言抬頭去看天敬,凝眉道:“大驚小怪的,能出什麽事。”
“是,是夫人,馬車翻在了路邊,夫人和幾位姑娘都受傷了。”
帕子掉在了地上,岑媽媽眼前一黑靠在了牆上,敏哥兒臉色巨變,緊緊按住天敬的胳膊:“你再說什麽一遍,什麽馬車翻了,什麽夫人受傷了,你再說一遍!”
天敬也顧不得手臂上的疼,急著回道:“馬突然發了瘋,在一個巷子裡翻了,夫人和碧槐,碧梧都在車裡……四爺已經趕過去了。”
“母親!”喃喃的一聲喚出口,敏哥兒拔腿就朝外面跑去。
敏哥兒拚命的跑,錦鄉侯府在哪裡,馬車在哪裡……他抓了路人口齒不清的問,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不知道問了多少次,他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麽也記不住,就只知道的拚命的跑……
直到在西大街邊上的巷子裡,看見一群侍衛將那邊圍得水泄不通,他心裡一提什麽都不顧不得就橫衝直撞的衝進去,有人攔住他他用從來沒有過的聲音吼道:“滾!”
有侍衛認出他來,自動讓了一條路。
敏哥兒穿過人牆。
緊接著眼前就看到散掉的車廂倒在一邊,那匹瘋掉的馬被人摁在地上捆住了,碧槐和碧梧兩個人,一個額頭受了傷一個看著無礙卻也都是昏迷的,平躺在木板上,旁邊一個高大的背影正跪在地上,懷中抱著一個穿著淺紫色褙子身材小巧的女子,他不敢走過去,他好害怕……
一步一步萬分艱難的移動著,他看到了,看到了那雙照亮了他整個童年的雙眸,此刻正緊緊閉著,絕美和藹的容顏慘白的毫無血色,有鮮紅的血自她的裙裾流下來,流在地上映紅了他的眼睛。
噗通!
他跪了下來,在蕭四郎身邊跪了下來,想伸手去觸碰卻又不敢,停在半空中,口中喃喃的喊道:“……母親。”
蕭四郎沒有看他,緊緊的將析秋抱在懷裡,他從來沒有經歷過此刻的害怕,哪怕萬敵在前,哪怕絕壁峭崖,哪怕刀槍火海,他蕭四郎從來沒有怕過……
但,現在他真的好怕,他的手開始抖,甚至有些抱不住,他低頭去吻析秋的臉,蟬翼般的睫毛卻沒有像以往一般抖動然後她笑著醒來,嗔怒的瞪著他:“四爺便是這樣不正經。”
沒有,她沒有聲音,蕭四郎想喊她,喉嚨卻乾澀的發不出聲音,他抬頭四處去找,在找什麽他也不知道,只知道漫無目的的去找。
“析秋!”阮靜柳的聲音,這裡離醫館不遠,她提著藥箱推開侍衛:“讓開,都給我讓開!”
“讓我看看。”阮靜柳步履踉蹌的走了進來,推開跪在析秋面前的敏哥兒:“讓我看看她。”說完便搭了析秋手上的脈搏……
蕭四郎看也不看阮靜柳,一整條長長的街,靜寂的沒有半點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蕭四郎以為過了一生,阮靜柳才含著怨憤的看向蕭四郎,冷聲道:“她小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