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察到心中一陣慌亂,這慌亂攪得他手足無措,他同樣不知慌亂從何處起。
一股前所未有的悵然若失包圍著他。
“婉婉,你瞧這胭脂多好看。”街市旁,一個女子輕聲喚著身側的閨中密友。
慕遲下意識地轉頭看了過去,待看到兩個陌生人時,怔愣了下,又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綰綰。
慕遲嗤笑一聲,肉麻的稱謂,他似乎……一直都是“喬綰、喬綰”地喚她。
再者道,以喬綰那奢侈挑剔的眼光,才不會想要街邊的胭脂,他若是給她買了,只怕她會將胭脂砸在自己臉上。
慕遲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
許是這段時日一直夜間見她,許是今日的火紅嫁裳像極了她會穿的衣裳,慕遲突然很想見到喬綰。
哪怕……她因腳梏的緣故,定會對自己沒有好臉色。
慕遲環視四周,目光最終落在遠處的首飾鋪子上。
從鋪子出來,他手中多了一枚鮫珠手串,根本不值千兩的小玩意兒,也便是她喜歡了。
可當轉過街角,司禮從公主府的方向迎面飛快地走來,臉色焦急。
慕遲的腳步不覺停了下來。
司禮飛身到他跟前,啞聲道:“公子,長樂公主不見了!”
慕遲拿著手串的手一僵,竟第一次不知“不見了”是何意,好久他歪了下頭,反問道:“不見了?”
“屬下今日去送藥引時發現,長樂公主的腳梏已被打開,人不知何時不在府中,守在院外的守衛平日不敢私自進院,均不知長樂公主離開一事。”
腳梏已被打開。
守衛不敢私自進院。
他給她的特許,卻成了她逃離的契機。
可她為何要走?陵京的一切她都不想要了嗎?
他讓她依舊當那個高高在上的長樂公主,讓她吃穿用度比之前更好,甚至知道她有了腳梏的鑰匙都未曾拿回來……
她為何要走?
慕遲緊攥著掌心的手串,隻覺一陣陣雜亂的思緒湧入腦海。
如火的嫁裳,大齊的接親隊伍,消失不見的喬綰……
他像是將要觸碰到難以接受的真相。
卻在此時,暗衛悄然落在二人面前:“公子,南城門處發現文相幾個門生和侍衛的身影,駕著馬車想要護送車內的人偷偷出城,被我們的人以盤查之名攔了下來,現已連人帶馬車接回慕府。”
慕遲眸中的混亂陡然清醒,像是抓住了唯一一縷生機問道:“確定是文遜的人?”
“確定,”暗衛肯定地應,“宮變前,屬下便曾在文相府中看見過那幾個門生。”
慕遲垂下眸,漆黑的瞳仁湧起戾氣與殺意,卻又帶著一絲微弱的亮光。
所以,是文遜。
是文遜想讓她離開陵京,並非她主動離開的。
她不想離開陵京、離開他。
“公子……”司禮擔憂地喚他,卻沒等話音落下,慕遲猛地轉身,身形如練般朝慕府的方向而去。
急迫的身影,如要去驗證些什麽。
司禮一驚,忙追上前去。
可當他氣喘籲籲地跟到慕府時,身軀不覺一震。
庭院中一陣濃鬱的血腥味。
慕遲身上的白袍濺了幾滴暗紅的血珠,緩緩地邁過一個又一個倒在地上苟延殘喘的軀體,朝著馬車一步步走著。
直至走到馬車近前,慕遲的手卻遲疑了,僵在半空良久,方才徐徐打開車門,卻在看清馬車內的女子時,瞳仁驟然緊縮。
這是……那個本該替嫁的婢子。
可若馬車內是她,今日替嫁之人是……
慕遲的臉色驟然蒼白,之前將要觸碰到卻又逃避開的真相,就這樣大喇喇地擺在了他的眼前。
那個在丹墀上穿著嫁裳的人,是喬綰!
他親眼目睹著一步一步邁入嫁給旁人的馬車的人,也是喬綰!
她怎麽敢寧願嫁給未曾謀面的陌生人都要離去?
她怎麽敢……讓他看著她穿著嫁衣嫁給旁人!
“公子……”
司禮小心地上前,慕遲卻驀地轉身,眉眼冷冽如冰,嘶啞著嗓音道:“吩咐下去,封城門,備馬!”
*
接親隊伍甫一離開皇宮,喬綰便催促著疾速前行。
大齊使團隻當如今天黑,金枝玉葉的昭陽公主擔憂夜間宿於山林,便恭敬地應了下來。
使團的馬都是一日千裡的寶馬良駒,竟真的在夜晚來臨前到達了雁鳴山。
可再好的馬都需要歇息,商議片刻,使團決定在雁鳴山處下歇息一會兒。
喬綰打開車窗朝外看了一眼,而後才發覺是在雁鳴山下,也是上次祭山大典的落腳處。
不遠處,便是那處矮小的山崖,而越往上走,山崖越高,直到最上方,是如深淵一般的懸崖。
翻越雁鳴山,這條山路是必經之路。
喬綰看向山崖處,仿佛又看見了慕遲為喬青霓擋箭後、直直倒下去的畫面。
從此,那個陪在她身邊、只是個溫柔小倌的慕遲徹底消失了。
也許該立一塊墓。
為那個溫柔如水的慕遲,也為自以為擁有一切的長樂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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