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綰凝眉,心底湧起一股惡氣,發泄似的抬起手肘狠狠捶了下他的肺腑。
耳畔一聲低低的悶哼,帶著倦意與困頓的喑啞嗓音如呢喃般響起:“喬綰,燕都每年也能看到雪……”
喬綰一僵,本要再捶他的手頓住,許久睫毛輕顫,垂下眸來。
*
大齊與阿爾赫的固陽一戰,最終以阿爾赫的將領被生擒結束。
阿爾赫的殘兵余將敗走西北,大齊的軍隊乘勝追擊,又贏了幾場小仗。
只是這些與喬綰並無太大乾系了。
她最終還是決定前往燕都——這座繁華的大齊都城。
她想活命,她決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成為一個乾瘦如骷髏般的人。
正如倚翠所說,若是命都沒了,她拿什麽要自由自在?
況且……得知自己極有可能是慕遲的安眠工具,也許哪日慕遲尋到其他能令他安睡的女子,便能放過她呢?
就算他不放過,等到她身體康健,也總能尋到自由的機會。
喬綰不知慕遲何時命人將金銀齋搬空的,除了一直照顧著楚無咎的青芽,宅中的丫鬟護院也給了一筆銀錢後遣散了。
喬綰仔細想想,她這三年來,在九原城除卻秦夫人外,竟再無其他可惦念的。
因此也隻讓人去給秦夫人送了一封書信,可秦夫人終究也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托人捎回一句口信:公主往後,一生安康。
真正離開九原城,是在大齊大勝後的第三日。
喬綰坐在分外豪華的馬車內,懶得理會對面的慕遲,索性便聽著九原城冷清街市上偶爾的吆喝聲。
一路她都很平靜,只在經過她常來買點心的珍饈閣時頓了下,推開了窗子。
珍饈閣今日的客人並不多,喬綰掃了眼閣內,目光看向她常去的二樓,而後微怔。
闌窗大開,秦夫人任丫鬟扶著站在那裡,正目送著她,許久抬手拭了拭眼下。
喬綰停頓片刻,突然笑了起來。
九原城總是有人記得她的,也不算白來一遭了。
喬綰抬手便要合上窗子,卻在此刻,傳來陣陣塤聲。
喬綰扶著窗子的手僵滯了下,良久循著塤聲看去。
身姿氣場清瘦溫和的白衣書生站在不遠處的樹下,身後是滿地落雪,正靜靜吹著一隻墨色的陶塤。
塤音空靈綿長,是一首簡單的九原小曲。
喬綰最後看了一眼那書生,安靜地合上車窗,雙眸出神地看著虛無。
她隱約想起自己初次去聞家時,聞敘白窘迫地說:在下倒是會古箏,卻不會吹塤。
而她隻半開玩笑地道了句:你往後可以學學。
也是在那日,聞敘白得知她的身份,應下了定親一事。
塤聲仍悠揚地響著,馬車漸行漸遠。
慕遲臉色難看地聽著若隱若現的塤聲,他不知這塤聲有何緣故,但定是與喬綰有關。
可想到往後喬綰便去燕都了,二人怕是再無見面的機會,他勉強壓下心口的酸意,垂下視線。
*
慕遲一路率京師軍隊直往燕都的方向趕,原本一路順遂,所經之城皆大開城門放行。
只在經過勝州時,被阿爾赫部落派來的一隊人馬伏擊。
慕遲命手下全數暗衛保護喬綰,自己則率軍迎戰。
傍晚出發,第二日清晨便解決了這場伏擊,被阿爾赫人馬劫持的百姓紛紛下跪道謝,慕遲看著隻覺得滿心煩躁。
仿佛離開喬綰一步,她便會立即消失了一般。
慕遲剛要吩咐司禮處理殘余之事,而後便看見一對夫婦抱著繈褓中的嬰孩求著司禮,說那嬰孩已一整日未曾進食,婦人又沒有奶水喂食嬰孩,只求賞些吃食。
司禮到底心軟,吩咐人取來不少吃食給了那對夫婦。
慕遲冷嗤一聲,便要收回視線,下瞬卻又頓住。
那對夫婦得了吃食,又求來的熱水小心地泡軟了,一點點喂給嬰孩。
二人喜極而泣地相擁著,懷中的嬰孩似乎也受了感染,咯咯笑了起來。
那個嬰孩一點也不好看。
笑起來也是。
慕遲卻有些難以移開視線。
許是有了楚無咎這檔子事,他忍不住在想,若是以後他與喬綰有了孩子,會是怎樣的呢?
定不要像他,一個怪物,沒什麽好像的。
最好像喬綰一些,便不會被人嫌厭了吧。
“你這孩子得有一周了吧?”那對夫婦身旁,一名老婦人正操著當地的方言寒暄。
“一周兩個月了……”
慕遲皺了皺眉,駕馬便要折返,身後的聲音再次傳來:“你這孩子省心得緊,不似我家那幾個,回回折騰我一兩宿,差點入了鬼門關了……”
慕遲抓著韁繩的手一緊,不覺又朝那嬰孩看了一眼。
那嬰孩似乎也察覺到什麽,樂呵呵地朝著他這邊咿呀呀地揮著手。
慕遲目光一冷,想到方才老婦人的話,陡然覺得這嬰孩的面目變得可怖起來。
“公子?”司禮立於馬下輕喚。
慕遲回神:“此處交給你了。”
扔下這句話,他便快馬朝遠處而去。
喬綰正在馬車內與倚翠一起陪著無咎玩藏鉤遊戲,無咎猜中了,正拍著手笑得開心,外面傳來幾聲恭敬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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