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話, 喬綰卻聽明白了,她下意識地看向慕遲的手。
他的肌膚即便在暈黃的火光下也泛著如霜雪一般的蒼白, 手背與寬袖垂落隱約露出的小臂上,是一道道用力清洗過的紅痕, 有些已滲出了血, 格外明顯。
喬綰的睫毛輕輕地顫抖了下,她撇開頭, 看了眼昏暗的房間, 從一旁下榻想要將燭台點亮,卻忘記了手中仍抓著的鎖鏈。
直到聽見鎖鏈的脆響, 喬綰的動作一僵, 手中的火折子隨之歪了歪, 火苗險些燎到她的手中,卻被另一隻手擋了過去。
那隻冰涼的手攥著離火苗最近的地方,手指頃刻被燎了一片紅,他卻隻一步一步走到桌前,伴隨著鎖鏈晃動的聲音,點亮了燭台。
昏暗的房間立即亮了起來。
喬綰的目光落在慕遲的腳踝處,她仍記得在那一場場的夢境中,鎖鏈摩擦著那個孩童的腳踝,血肉模糊。
她更記得不論是那個孩童,還是那個少年,看向鎖鏈的目光除卻死氣沉沉,便只有無休無止的厭惡。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喬綰動了動唇,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
慕遲的眸光顫動了下,靜靜地走到她眼前,迎向她的視線:“喬綰,你說過的。”
“以後,不會再有別的女人看見了。”
當年在集市上,她曾親口說過的,她說真想將他關在府中,以後永遠也別出來了。
她說,永遠。
喬綰凝眉,那些被刻意忘記的記憶複又湧現出來,心口驟然瑟縮了下。
喬綰抿著唇,惱怒極了被牽動的感覺,伸手用力地推開慕遲,手下沒有半點留情:“我說過又怎樣?那是對那個小倌說的,你永遠都不是他。”
“而你,慕遲,你就是個瘋子,”喬綰的喉嚨緊了緊,聲音也低了幾分,“你瘋了……”
慕遲被她推得身子搖晃了下,低低道:“我沒有瘋,喬綰。”
他很清醒。
無比清醒地、心甘情願地套上了枷鎖。
曾將他如牲畜一般鎖在地牢鎖了十余年的鎖鏈,他痛恨至極的鎖鏈,如今他甘心再次戴上。
然後,獻與她。
喬綰死死抿著唇,良久轉身便朝門口走去。
“我知道,你說不再信所謂的情與愛是認真的。”慕遲驀地啞聲道。
喬綰的腳步一僵。
慕遲又道:“我更知,毀了你對感情全部期待的我有多混帳。”
“喬綰,再試一次,即便只是因著憐憫也好,很多我不懂的事,我會去學的,不會再有其他女人,若你仍不願,我可以時時刻刻戴著代面,你想見到那個小倌,我也可以成為他……”
他鮮少說這樣多的話,說到後來,已語無倫次慌亂無措。
喬綰側身立在他身前,喉嚨因為緊繃隱隱泛著酸痛,她沒有轉身:“若再試一次依舊不行呢?你難道還想要一直試下去?試一輩子?”
慕遲的喉結滾動了下,目光有片刻迷茫。
喬綰嗤笑一聲,便要繼續離開。
“半年,如何?”示軟的聲音自身後安靜地響起,“禦醫說,解去你體內的積毒須得半年,半年後,你便再無需靠冰室藥熏。”
“這半年,你我二人如當年一般相處,試著接受我,若是半年後……”說到此,慕遲的嗓音驟然啞了下去,他頓了頓方才艱澀道,“你仍無法接受我,我會……放你離去。”
最後四字,如同自唇齒之間一字一字擠出一般。
喬綰安靜地立在原處,一動未動。
半年。
剛好是當年慕遲陪在她身邊的時間,也是她從初次動心到徹底死心的時間。
冥冥中一切似乎早就注定好了。
不知多久,喬綰徐徐轉過身來,看向慕遲:“若我在這半年內碰上了令我心動之人呢?”
慕遲的身軀一僵,眼眶隱隱泛著赤紅:“若你遇見那個人,”他默了默,“不要告訴我。”
“半年後,我會給你自由。”
“若我等不了半年呢?”
慕遲安靜下來,房中除卻炭火燃燒的聲響再無動靜,漫長沉寂後,他低聲道:“……你可以同他來往。”
喬綰怔了怔,仿佛不認識他一般望著他,許久她頷首道:“半年。”
慕遲的長睫一頓,定定回視著她的雙眸,而後緩緩扯起一抹笑來:“好,半年。”
說完,眼眶卻驀地一澀。
喬綰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他的腳踝上:“你將鎖鏈摘了吧。”
慕遲愣了下,繼而看向她,似是怕她反悔般,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我沒有反悔,”喬綰解釋道,“我不喜歡這個鎖鏈。”
她不是瘋子,況且“人畜有別”。
一個被血浸染生鏽的鎖鏈,早已讓人分辨不出究竟是鐵鏽味還是血腥味了,她厭惡這樣的味道。
慕遲看著她的眼睛,確定她並未說謊後道:“好。”
而後緩緩坐到一旁,將粗重的鎖鏈打開。
喬綰看見他的腳踝早已被磨出了一圈血痕,鏽跡也嵌入他的血肉之中。
她垂下眼簾:“既然只是試著相處,你若是尊重我,往後便不要再一聲不吭來我房中與我共榻而眠,畢竟男女有別。”
慕遲微僵,頓了下安靜地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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