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畫得倒是精致,只是到底不是自己畫的, 喬綰總忍不住察看一番。
外面的人群傳來幾聲細微的輕呼, 喬綰下意識地朝外看去,隻瞧見一道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紅色身影飛快閃過。
喬綰一僵, 將銅鏡放下, 不覺朝門口走了幾步。
一隊人馬已經走向前方, 馬車擋住了那道身影,隻若隱若現看到一抹朱紅色背影,單手牽著韁繩,透著幾分意氣風發。
喬綰眉心緊皺,旋即笑自己定是看錯了。
而此刻,大齊宮中。
慕遲一襲玄色袞冕坐於高座之上,墨發高束,兩根金色玉帶自發間垂落,襯著上好的顏色矜貴冷豔,冰肌玉骨,如琢如磨。
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椅側,指尖蒼白冰冷,面無表情。
只有立在一旁的司禮知曉,公子這樣便是心中在不安、焦躁。
外殿傳來太監宣諸國來使進殿的聲音,層層傳入金殿之中。
慕遲雙眸仍不甚在意地微眯著。
來使依次入得金殿,見禮後落座。
直至一聲“黎國來使進殿——”的聲音傳來,慕遲不覺欠了欠身子,手緊攥著椅側,看著一行人徐徐走進殿來。
為首是黎國使臣,而使臣身旁,景闌穿著一襲朱槿色綢緞袍服大步走著,長發高高束成馬尾,左額卻多了一縷長發垂下,比起以往的頑世輕佻,倒是多了幾分沉穩。
使臣俯首,行了大齊禮節:“黎國使臣參見皇帝、太子殿下。”
身後眾人也隨之行禮。
黎國如今到底也是南部大國,皇帝很快賜了座。
只是原本俯首行禮的景闌,卻在起身的瞬間,抬頭朝龍椅旁望了一眼,目光微沉。
慕遲迎上他的視線,看著他身上的紅衣,雙眸微眯。
當年在陵京皇宮殿前,他便是穿著一襲紅衣與喬綰站在一起,紅衣似火,像極了嫁裳。
慕遲眼底驟然升起幾分暴戾,本面無表情的神色陰沉得可怕,周身陣陣冷冽。
然而就在下瞬,景闌隨眾人一同落座,轉身之際,身後高束的馬尾隨之晃動了下。
其中一縷編成細細骨辮的辮尾,嵌著一枚紅玉珠子。
像極了一顆紅豆。
慕遲死死地盯著那枚紅珠子,隻覺自己的心口處一陣瑟縮。
——喬綰也戴著這樣一枚紅珠子。
紅豆,寓意相思。
當年她送他成雙成對的紅豆玉佩時,親口這樣說的。
而今,她卻和景闌不約而同地戴上了這個。
她想念景闌嗎?
慕遲的心在不斷地下墜著,如同墜入萬丈深淵,劇烈的窒息感席卷而來。
*
今日眾人都出去看熱鬧的緣故,金銀齋的生意不算好。
拿出來供賓客品嘗的點心未曾吃完,喬綰便分給了帳房先生和繡娘們一些,自己也留了幾塊愛吃的栗子糕裝進油紙包,放入袖口便回了府。
去看望了倚翠,又看了正在溫習功課的無咎,喬綰方才回了偏院。
綠羅已經備好了晚食,也煎好了藥,喬綰用完喝完後坐在梳妝台前,映著一旁明亮的燭台光火,便要將發髻拆了。
可轉念想到白日裡見到的那抹紅影,她不覺有些愣神。
黎國,陵京。
那些過往於她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一般。
可當如此近距離地接觸時,她方才發覺,那個自己從小長到大的地方,她到底不能說忘就忘的。
她再不想回去那座華麗的牢籠,卻不妨礙會念著。
“太子殿下。”綠羅誠惶誠恐的聲音驀地響起。
喬綰回過神來,轉頭朝門口看去,而後詫異地發現慕遲今日竟沒有換衣,仍穿著袞冕,周身彌漫著淡淡的酒香,此刻正安靜地看著她。
喬綰迎上他的視線,滿眼莫名:“怎麽?”
慕遲沒有說話,隻定定地望著喬綰身上如火的紅裳,以及發間那根墜著紅玉珠子的金簪,喉嚨微緊。
一路上他都想問,她可是因為念著景闌才換了這根有紅玉珠子的簪子戴,可此刻看見她,他卻怯了。
他怕一旦開口,之前所有的幸福便如水中握月,抬手觸雪,眨眼便會消散不見。
喬綰久等不到慕遲開口,索性回頭繼續拆著發髻,只是在拆一根點翠簪時不小心勾住了幾根頭髮,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幾次難以解開,剛要用力硬扯下來,手卻被一隻冰冷的手握住,陣陣酒香將她包裹在其中。
喬綰一怔:“你喝酒了?”
慕遲“嗯”了一聲,上前代替了她的手,靜靜地將幾根頭髮從簪子的珠花裡解開,而後繼續替她將其他的簪子一一拆開放在桌上。
喬綰自銅鏡中看了他一眼:“在宮宴上喝的?”
慕遲手微頓,仍輕聲應了。
喬綰抿了抿唇,沉默半晌問道:“陵京……可曾來人?”
慕遲已經拆到最後,剛剛將固定發髻的紅豆金簪抽出,聞言動作僵滯。
他看著金簪下方墜著的正輕輕搖晃的紅玉珠子,良久若無其事道:“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下臣。”
喬綰聞言,目光暗了暗。
一朝天子一朝臣,她自是知道的,黎國新君即位,自然要換上自己的親信。
那陵京,大抵也早不是她熟悉的陵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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