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癲被他這樣一說,也不見惱怒:“你這小子被割肉刮骨都沒半點反應,莫不是不知痛?”
慕遲臉色一冷,剛要偏首,老癲卻看準了時機,以匕首別住箭矢,用力將長箭從他的胸口抽出。
慕遲悶哼一聲,隻覺冰冷的箭身一點點刺透胸腹被抽離出去,徒留一個血窟窿,原本悶在裡面的血如開了閘的水壩,不斷地湧出。
意識也隨著那些血的流失而消散,眼前忽明忽暗,肢體冰冷,如瀕死前的掙扎。
老癲臉色嚴肅,自語道:“得先將你扶到裡間榻上……”
說著伸手便要將他扶至肩頭。
下瞬,老癲卻一頓,即便這時,慕遲的多疑仍讓他下意識地抗拒每一個試圖接近他的人。
老癲看著因他身軀緊繃血流得更快的傷口,氣笑了:“好難伺候的小子。”
喬綰聽見聲音,轉過頭來,老癲看著她朝慕遲抬了抬下巴:“將他扔到裡屋。”
喬綰未曾多想,起身扶著慕遲朝裡屋走去。
老癲盯著二人的背影,半晌“嘖嘖”兩聲,跟了進去。
喬綰將慕遲送進裡屋便出來了,屋內仍彌漫著濃鬱的血腥味。喬綰抿著唇,好像回到了母親死去的那天,她吐了很多血,空蕩蕩的宮殿裡也滿都是血的味道。
喬綰深呼吸一口氣,走上前打開門,冷風吹了進來,將血腥味帶了出去,心中這才好受了些,也終於能看見,門外的遠處,黑漆漆的天空不像陵京一般,滿眼燈火繁華。
而是滿目漆黑,死氣沉沉。
不知多久,常老癲從裡屋走了出來,邊清洗著手上的血跡邊道:“暈過去了。”
“多謝老癲前……”
“就前輩吧,”老癲打斷了她,懶洋洋地窩在火爐旁,給自己倒了杯熱茶,“那小子當真不知疼痛?”
喬綰詫異:“前輩診脈診出來的?”
她當初可是尋了滿陵京的名醫,才只有一個張鶴診出來,未曾想這荒野山村,一個土郎中醫術會這麽高。
“尋常人即便能忍疼痛,可身體血肉騙不了人,被割被剮時照樣會不受控地抖動,他卻是全無反應,”老癲笑了一聲,“以往我倒是在醫術上見到過,此病症乃是出生便有,也不知是好是壞。”
出生便有?
喬綰呼吸一緊,腦中閃過什麽,好一會兒她才問道:“此症,可有解?”
老癲奇怪地看她一眼:“既是出生便有,據我所知,極難解。”
喬綰死死抿著唇,久久未曾言語。
老癲又想到什麽:“對了,裡面那小子的脈象極為虛弱,以往似乎還服過毒,以致內力被壓製肺腑受損,不過被一味極寒的大補藥物解開了,這次也是因著那藥物大補,維持著生機,才能撐到現在,若你仍要繼續救他,那點兒銀子可是不夠的,我須得給你連夜配製丸藥……”
喬綰愣了愣,老癲余下的話也聽得囫圇。
所以,就連雪菩提能治不痛之症,都是他利用她解毒的說辭。
可轉念卻又覺得意料之中,他最初對她便是利用,所謂“讓他知曉疼痛便會愛慕她”這番話,更是可笑的謊言。
只有她像個傻子一般信了,滿城尋找名醫,服下自損身子的藥物,步入他的圈套中。
“看你這女娃娃對裡面那小子愛不愛恨不恨的,到底救,還是不救?”老癲嗓音大了些,問她。
喬綰回過神來,雙手不覺緊攥著,嫣紅的蔻丹指甲經過幾日奔波有些粗糙,死死地抵著掌心的肉。
良久,她道:“救。”
說完這個字,喬綰如虛脫般起身到院中透氣,卻在看見裡間的人影時頓住。
慕遲虛弱地站在裡間門口,肩頭的白布被血染紅了,臉色雪白,眼梢卻隱隱帶著緋色。
他的雙眸幽沉如古井,正深深地凝望著她。
*
這晚,喬綰拿出當簪子的小半銀兩給了老癲,宿在了西屋。
老癲拿了銀子,樂呵呵地給二人搬來火爐,拿了兩床乾淨被褥,又端來了煎好的藥,囑咐道:“好生休養,若是沒發熱,便是挺過去了,若是發熱了,只怕……”他頓了下,擺擺手,“記得叫我就行。”
喬綰應下,卻在看見房中簡陋的擺設時犯了難。
她從未住過這樣的房子,也睡不慣硬邦邦的木板床,尤其還能嗅到年久不住人的霉味,漏風的門板時不時傳來幾聲北風呼號,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喬綰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往後若是能離開陵京,定要多帶些銀兩,即便想要自由身,也不能苦了自己。
若不能多帶銀兩,便藏多些首飾也是好的,左右她的首飾隨意挑出一件都極為名貴。
到時,她可以去長安,去兗州,去奉天……
等到累了,就安定下來,也許會有一個溫柔的郎君待她以真心……
門外陡然傳來幾聲肅殺的腳步聲,透過透風的牆壁清晰傳來。
喬綰猛地睜開雙眼,方才醞釀的細微睡意頃刻間蕩然無存。
她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砸門聲伴隨著嬰兒的啼哭聲自不遠處的人家傳來,壓低的嗓音粗嘎又滿是戾氣:“縣衙搜查,有人說你們這兒窩藏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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