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闌轉過頭輕哼一聲:“長樂公主可還知道現下是什麽時辰?”
喬綰一揚眉:“景少將軍不想等便離開啊。”
景闌滯了滯, 瞪了她一眼駕馬行到最前方,不再理她。
喬綰見他吃癟, 心情頃刻愉悅了幾分, 招搖著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朝著城郊處行去, 春耕日,即便這幾日坊間傳聞陵京可能要出亂子,今日的街市兩旁卻照舊熙熙攘攘,叫賣聲不絕於耳。
陵京就像是整個大黎最後的遮羞布,遮羞布下是早已潰爛腐敗的傷口,可表象仍繁華如夢。
喬綰不覺看向最前方的景闌,緋色的衣袍在風裡飛揚,高束的墨發中那枚紅玉珠子若隱若現。
景家知道如今的大黎早已病入膏肓嗎?又會如何抉擇?
馬車最終停在了城郊的一處原野上,遠處能望見三兩農戶正在農耕,以及不少孩童奔走笑鬧。
喬綰的紙鳶是一隻極大的鷞鳩,鷞鳩青藍相間,一副振翅衝天的模樣。
景闌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他本以為以她的性子,紙鳶不是豔麗如火的鳳鳥,也該是招搖明豔的孔雀,未曾想竟是鷞鳩,還如此粗陋。
“愣著幹嘛?給本公主拿著啊!”喬綰將手中的紙鳶塞給他,自己抓著線軸,一臉躍躍欲試的興奮模樣,“你的輕功不會是擺設吧?”
景闌看著手中的線軸,低哼:“小爺的輕功是給你玩這個的?”
話雖這樣說,他卻還是接過了紙鳶,嫌棄地看著簡陋的鷞鳩:“好玩的這般多,真不知你為何單要玩紙鳶。”
喬綰許是沒有聽見,隻拿著線軸朝前跑去,耳畔風聲呼嘯而過,仍帶著初春的寒,她的臉頰卻漲得通紅,身後的披風在風中飛舞。
景闌看著她熟練的動作,不覺朝前跟了幾步,手中碩大的鷞鳩紙鳶借著春風,晃晃悠悠地飛了起來,而後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有一瞬間,竟像極了自由翱翔在天空的真正的蒼鷹。
喬綰的腳步逐漸停下,抬頭看著飄在風中的紙鳶。
方才景闌的話,她其實聽見了。
為什麽愛玩紙鳶呢?
大抵是幼時,母親總愛在四四方方的宮殿院牆裡,借著不大的風放紙鳶,等到紙鳶飛到最高處,再將線扯斷,直到那隻“大鷞鳩”消失不見……
母親也是死在這樣的春裡。
她對幼時的記憶並不算太多,可紙鳶卻始終記得。
驀地,她的鷞鳩紙鳶旁邊突然多了一個極大的銀紅色金魚,魚尾翩躚如鳳,在朗空下劃出一道豔麗的線。
喬綰扭頭看去,景闌手中拉著線軸對她挑眉一笑:“喬綰,我的紙鳶比你的高!”
喬綰看向空中,那條金魚的尾巴果真正壓著自己的鷞鳩耀武揚威。
喬綰狠狠地瞪了一眼景闌,不服輸地繼續放線。
景闌哼笑一聲,同樣將絲線放開。
直至最後,喬綰的絲線更長,鷞鳩晃晃悠悠地壓在了金魚的上方。
她得意地看了景闌一眼。
景闌看著她飛揚的神采,頓了下,躍起飛上了不遠處的樹枝上。
金魚再一次顫顫巍巍地反超過去。
喬綰:“……”
沉默片刻,她抬頭怒視著景闌的方向,下瞬一提裙擺,滿眼慍色地朝他奔去:“景闌!”
“喬綰,技不如人當甘拜下風,你怎的還輸不起……”
明媚的春色中,男子一身張揚的緋色在前面笑得恣意,後方,女子的小臉漲紅著追趕著,披風在枯野綻放一抹紅。
她的塗抹著嫣紅蔻丹的左手中,還緊緊抓著紙鳶的絲線。
風聲習習,映出兩道張揚生動的臉,明豔至極,鮮活至極。
年輕的男女快活放肆,這是活在千嬌百寵裡,才養出來的生機與驕貴,與煉獄中掙扎的怪物截然不同。
他們格外般配。
慕遲安靜地站在不遠處,死死抿著唇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藏在鬥笠下的臉面無表情,蒼白得如一隻豔鬼。
來陵京的路上,慕遲想過無數種喬綰看到他回來與她一同放紙鳶時的反應。
許是會氣惱地瞪著他一言未發;也許是甩著長鞭對著他大發一通脾氣;更許是會拿著紙鳶通紅著雙眼,而後扭頭一人離開,卻又在察覺到他沒跟上時硬邦邦地說上一句“還不快跟上來”……
可實際上,她不用一定要和他一起來的。
他不來,她也可以和旁人來,一樣玩得歡快,笑容滿面。
那兩個高高翱翔在天際的紙鳶,如同那兩個追逐的男女,糾纏在一起。
而他,隻站在陰暗的角落旁觀著。
就像曾經在地牢那十幾年的時光,見不得光。
良久,慕遲看著那兩道人影,低低地笑了一聲,狀似歡愉,可尾音卻啞了下來。
多好,她不會再來纏著他了。
他也無需再莫名其妙生出些讓他自己都覺得厭煩反感的情緒。
一切不過是回到了原本的位子,隻當中間種種,從未發生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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