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前已經積攢了薄薄一層雪沫子,眼看著這場雪的勢頭是不會減了,西側房裡,宮女七喜歎了一口氣,放下打起的棉布門簾,回頭看向屋子裡昏睡在床上的吉常在。
這是景陽宮裡除了下人的住所以外,最差的一間屋子,不朝陽,冬天又陰又冷,沒病的人住進去都要病了,更何況是長年藥不離口的吉常在。
常在是清宮妃嬪中的低階稱謂之一,隻比答應高一級,排在倒數第二。
不過,位分再低也是主子。
這景陽宮裡的主位是懋嬪。東側房是海貴人,西側房就是吉常在了。
本來,按照清宮慣例,身為常在,又是選秀的正經出身,吉常在的身邊是可以有三名宮女伺候的。
其中一名貼身,另外兩名則是打打粗,做做雜活兒,再加上兩個小太監。
這五個奴才基本上就構成了一個清宮常在的標準配置。
但是吉常在久病不愈,身邊一個打雜宮女已經熬不住了,就在年前,一咬牙,狠狠心花了自己攢了好久的銀錢,托著宮裡的一個在儲秀宮說得上話的管事太監,給自己尋了個有前途的主子奔去。
好在另一個宮女碧雪,以及兩個太監都還待在這兒。
只是大家都沒想到,常在的身體竟然每況日下,如今病情嚴重到這種程度。
當初只是一場小小的風寒,但因為吉常在從來沒有得到侍寢的機會,加上膽小羞怯,不善言辭,不僅被眾妃所輕視,到最後,竟然漸漸地被雍正淡忘了。
宮裡慣來跟紅頂白,一個幾乎被漠視的小小常在,太醫院能有什麽好臉色?
敷衍著派了個太醫來了幾次,送藥的小太監又馬虎,到了後來,索性隨便抓了幾服藥。
吉常在喝了幾碗藥,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越發沉重起來。
過完年,吉常在就一直昏睡在床上,除了七喜每日抹著眼淚扶著她,喂她喝幾碗藥,其他時候她一概人事不省。
七喜的忠心耿耿落在海貴人眼中,倒是被誇讚了好幾次,說七喜是個難得的忠仆。
還有一句話,海貴人沒說出口:待到日後吉常在咽了氣,她就把七喜要過來,放在自己身邊伺候。
是啊,明眼人都看得出,吉常在熬不過這個春天了,最多撐到初夏,就一定會油盡燈枯。
“地瓜烤好了,七喜姐,快來吃吧!”。
碧雪蹲在炭盆旁邊,拿著一雙粗竹長筷子,一邊哈著氣,一邊撩起袖子在炭盆裡翻動著。轉頭看了一眼九轉如意雕花窗格子外落梅一般的飛雪。
這樣寒冷的冬雪天,吃上一口熱乎乎的烤地瓜,隻覺得周身都熱乎起來。
兩個人捧著地瓜,蹲在炭盆旁邊,燙得將地瓜不住地在手上顛著,吹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能剝開皮。
七喜吃了幾口,停了停,又從旁邊針線籃裡掏了塊粗布手帕出來,裹了兩個小的地瓜,快速向屋外走去。
太監小芬子和小達子本來在倚靠著牆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看見七喜捧著東西出來了,就知道有好吃的了,頓時兩個人齊刷刷站起身來,小貓小狗一般眉開眼笑:“謝謝七喜姐!”。
七喜沒多說話,把地瓜連著手帕一起送到他們手上:“小心燙!”。看著他們兩個燙的直吹氣還舍不得丟掉地瓜的樣子,七喜忽然想到了家裡的弟弟,家裡光景不好,弟弟估計也像這兩個小太監一樣,
長得跟瘦猴一般。 七喜眼圈微微有點紅,低下頭什麽也沒說,轉身打起簾子進屋去了。按照規矩,小太監是不能進主子的屋子的,所以即使是這樣寒冷的天氣,也只能在屋簷下守著一點燒久了的,幾乎只有一點零星火星子的炭盆。
屋裡的床上,吉常在不知什麽時候,悄悄睜開了眼。
她是被地瓜——紅薯的香氣饞醒的。
穿越之前,吉靈是最喜歡吃紅薯的,家裡常備的一樣東西就是紅薯,媽媽常常會給她早上做紅薯蛋糕,中午做紅薯芝士,晚上還有紅薯粥。
甜甜蜜蜜的紅薯加上蜂蜜,是最動人的滋味。
大學畢業後,她按部就班地去了一家國企,待在父母身邊,安安穩穩地過起了小日子,拿著不算多也不算少的工資,工作壓力不大,每天可以按點下班,周末加班也不多,回家路上還能順道幫媽媽買個菜。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已經是很幸福的生活了。
吉靈很知足。
閑暇之余,她有一大愛好,就是逛街買化妝品。
各種化妝品大牌新品只要一發布,腮紅、眼影、口紅、粉底液……,她一定第一時間全部買回來,有的色號實在買不到,她就仿佛百爪撓心,一定要收集齊全才放心,還在網上發布試色分享,久而久之,她的網絡帳號也慢慢積攢了一堆網友粉絲,變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美妝博主。
此外她還積攢了一堆化妝刷,幾個大牌的都有,可以說,基本上每個月的工資都貢獻在這些胭脂水粉上了。
朋友有什麽活動、拍照、或者結婚,都請她來化妝,都說她畫的妝面又自然又貼合每個人的實際特點,到了最後,大家連外面的專業彩妝師都不要了。
再後來,就連朋友的朋友也聽說了她的名氣,人托人地找到她,請她幫忙化妝。這樣,吉靈不經意間,居然慢慢地有了自己的兼職收入。
當然,這些兼職收入也被她拿去買了新款彩妝。
這樣的小日子過得滋潤又自由。
直到前幾天,她在給一個做新娘子的朋友跟妝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燈光師的電線,恰巧那一截電線裸露在外。
在一片驚叫聲中,吉靈隻覺得眼前閃過一道巨大的白光,渾身一麻,眼前一黑,身體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抽搐了幾下,接著就倒下去,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到她醒過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已經穿越到了雍正二年——這準確的年份還是她豎起耳朵,仔細聽幾個奴才聊天才知道的。
而且自己現在穿越的這個身子,是一名十八歲的少女,選秀入宮,身份是常在。
在欲哭無淚、五雷轟頂了兩天之後,吉靈只能接受這個事實。
但是萬幸的是,在朦朧之間,她發現老天爺總算還沒把她逼上絕路,給了她一個空間。
這個空間其實是一個小庫房,分東西南北四面貨架。
在東邊的貨架最下面一排,有一個小壇子,裡面可以取出銀子。
這幾天,她一直裝著昏睡,其實是在探聽動靜,知道了自己現在身在景陽宮,還知道景陽宮的主位是懋嬪。
看了不少清宮劇的吉靈知道:雍正還是皇子的時候,懋嬪,即宋氏,已經入府了。可以說是最早陪伴在雍正身邊的女人了。
這麽長久的陪伴,卻隻得了個懋嬪的位分。可見不是十分受寵。
但受不受寵是一回事,這麽多年陪伴又是另一回事。
男女之情淡漠,不代表這麽多年陪伴在身邊的溫情也不複存在。
要知道,紫禁城裡,能以嬪位居一宮主位的女人並不太多。
對了,還有個東側房的海貴人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情況。
想到這兒,吉靈看了一眼自己枯瘦的手腕,苦笑了一下:唉!這個吉常在,留給自己一個爛攤子!若是不努力恢復健康,只怕是要真的死在雍正二年了。
吉靈閉上眼,積蓄了一點力量,喊道:“七喜,拿點吃的來!”
話音剛落,就看見七喜站在門口,幾乎整個人都愣住了。她捧著地瓜,喃喃地道:“常在想吃東西?奴才不是聽錯了吧?”。
吉靈點了點頭,有氣無力地閉上眼:“我快餓死了。”
七喜終於反應過來了,激動得整個人幾乎都要跳起來, 她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來,將手裡的地瓜遞上前來,又收了回去,擦了擦歡喜的眼淚:“奴才真是糊塗了,您這麽多天都隻喝了點藥,哪能吃這樣的東西!奴才趕緊去膳房,跟他們要點滋補的肉粥來!”,說著轉身急急忙忙地就要走。
吉靈眼睜睜地看著香噴噴的地瓜在眼前繞了一圈又要消失了,急得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了力氣,趕緊道:“我就吃這個!”,說著伸手去想抓住七喜的衣袖,可是終究胳膊瘦弱無力,憑空抓了一下又落了下來,整個人倒是失去了平衡,差點直接裹著被子從床鋪上滾下來。
七喜趕緊轉身,伺候著吉靈吃完了地瓜,吉靈還覺得不滿足,她睜大了眼看著七喜:“有沒有肉?”。
七喜為難地垂下了眼簾。
一名常在的月例銀子實在少得可憐,而宮裡要用錢的地方卻太多太多:逢年過節要給娘娘們上貢,生病要給太醫院打點……
一兩銀子加上賠笑臉,說盡一籮筐的好話,也只能換來禦膳房幾頓好吃的菜式。
這些日子以來,錢早就花光了,七喜連自己的奴才月錢都貼了進去,也是杯水車薪。
吉靈看了七喜的神情,頓時明白了。她讓七喜先出去,然後閉上眼,在朦朧的睡意裡,進了自己的空間,然後取了二十兩銀子出來,沒敢取多。交給了七喜十兩,自己貼身又放了十兩。
七喜驚訝得幾乎合不攏嘴:“常在,您從哪兒弄來這些銀子呀?要知道,咱們的月例銀子早就花光了!”。
吉靈沒多說,拍拍她:“快去禦膳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