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去哪?”童大功問。
“到了便知。”巡察官道。
黃昏時分,華燈初上。
童大功仰頭望去,樓宇間夾著一條陰霾的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毛毛細雨。
路上又遇見另外一隊人,也是在巡察官的引領下向城外走去。
大家雖不算特別親近,也有一份同袍之情,相互打了個招呼,便親近談笑起來。
當一樣事物出現於天際,所有人都抬頭仰望,那是一道巨大的人影,背對著萬象城,屹立於雲霾之下。
正是李青山的雕像。
那個背影他們都很熟悉,不由回想起那一尊玄武軍神,心情莫名有些激昂。
隨著視野中的雕像逐漸變大,他們都已明白,那便是他們的目的地。隱約間猜到了什麽,心情漸漸變得沉重,紛紛沉默下來,就這麽沉悶的走在雨中,像是在生彼此的氣。
“與李青山劃清界限……”
一個叛徒的雕像豈可如此大張旗鼓的立在萬象城外。
萬象宗想要他們做的事,已經呼之欲出。
天色越來越暗,燈火越來越多,雨也愈下愈大。
城中悄悄起了一陣騷動,人流追隨著巡查官們的腳步湧到城外。
城門外的長橋上,已是站滿了人,等著看一場熱鬧,一行人需要分開人群才能通過,周遭的面孔都冷漠而又興奮。
城外碼頭廣場上,律法司主冷淵負手而立,高高站在一頭巨獸身上,它形似一頭狼犬,但周身沒有毛發,而是布滿了層層疊疊的冰凌,散發著森森寒意,細雨一接近便紛紛化為霰雪。
巨獸趴伏在地,爪前是巡察、執法、判法、行刑四大曹署的人員。
李青山的雕像一動不動的屹立於海中,遙望著大海深處,任憑風吹浪打,對於身後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
“稟告師兄,童大功等人帶到,所有人皆已到齊!”
巡察官向冷淵行了一禮,冷淵並不理會,他便自覺回到巡察官的隊列中來。
百余名軍士站在海岸邊上,一起仰望著李青山的雕像,從近處看來,這尊灰黑色的雕像顯得特別高大威武,他們曾不顧一切的追隨這個背影前行。
而如今,他們身後是律法司全體成員,再後面是成千上萬的看客。
他們都是被律法司判定為與李青山有關系的人。
雖然軍中崇拜李青山的將士數不勝數,但律法司自不可能把幾十萬人都審察一遍。
這百余名軍士都是在黑雲城之戰後,李青山重重賞賜過的,算是受過李青山的私恩。而且修為至少是渡過一次天劫的築基修士,達到了入門的最低標準,算是萬象宗的弟子,雖然只是“侍者”“伴讀”這樣連弟子名分都沒有的最底層。
而“登堂”“入室”這樣的正式弟子,已經算是宗門內的中堅力量,在軍中擔當著“都尉”“大將”這樣的要職,要審察也是私底下審察,不會這般召之即來,命他們當眾與李青山劃清界限。
至於那些修為更低的普通軍士,無論如何狂熱崇拜李青山,都不足以影響大局,要改變李青山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並不困難,就算是死不悔改之徒,大勢之下,也只能被裹挾著向前,哪怕敵人是李青山。
其實,李青山之所以會重賞他們,並不是想要施恩於人,僅僅是因為他們作戰勇猛,死不旋踵。許多人戰死不止三次,複生之後仍就追隨他的腳步前行。
沒有他們,李青山不可能打贏那一仗!
“開始吧!”
冷淵一聲令下。
執法署的隊列中立即走出一人,大聲喝道:“李青山那個叛徒的事你們都知道了,不需要我多說了,而你們,每一個身上都有勾結魔域的嫌疑!”
王俊興胸中充盈著復仇的快意,如果說李青山叛逃魔域萬象宗中最高興的是誰,那恐怕非他莫屬,雖然李青山恐怕早已忘記他是誰。
他本是天府司中主持分配洞府的署官,受了百草園大管家沈玉書的賄賂與李青山為難,反被李青山教訓了一頓,又被皮陽秋逐出了天府司。丟掉了天府司中的肥差,不得不律法司中來做一名巡察官,也是準備伺機報復李青山。
但當李青山成了大師兄,他再也不敢在萬象城中呆著,急急忙忙轉為執法官,到處去緝拿案犯,仍就惶惶不可終日,唯恐有朝一日李青山想起他這號人來,落得與沈玉書同樣的下場。
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年來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如今盼來盼去,終於盼到了李青山叛逃這一天,他簡直如蒙大赦,歡喜的快瘋了。
旁人還顧念著李青山的恩與威,不願意擔任這樣的差事兒,他卻主動請纓,不為別的,就是為出一口胸中惡氣。
聞聽此言,軍士們一陣騷動,勾結魔域的罪過比臨陣脫逃還要嚴重,只有死路一條。
“不過我律法司向來公正嚴明,冷師兄更是英明神武,既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今天你們的任務就是把這座破雕像徹底摧毀,不能留下一丁點痕跡。還有,每個人都必須動手,誰若是不動手,哼,下場自己想吧!”
軍士們面面相覷,卻無一人願意出手。
王俊興勃然大怒,質問道:“你們莫非是同情那個人奸,也準備叛逃魔域!?”他巴不得這些人都不出手,讓律法司把這些李青山的走狗全都殺光!
軍士們全都沉下臉來、一動不動,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驕兵悍將,越是被厲聲威脅,越是不願屈服。
圍觀人群全都屏息凝神,再這麽僵持下去,不知要如何收場,律法司定下的罪名如此之重,恐怕這些人全都要命喪於此。
“羅校尉,這裡面你軍銜最高,你來給他們做個表率吧!”
冷淵忽然開口道,他從來都不喜歡李青山,從開始到現在,那個男人身上有一種不受律法制約的狂放。但他今天來並不是為了殺人,否則手下隨便一個入室弟子就能把這些人殺光。
“冷師兄,我……”一個長臉漢子怔了一下,顯然不大情願。
“羅師弟,你有多少同袍犧牲在魔域戰場上?”
“數不勝數。”羅校尉低下頭來。
“你難道想讓你身邊這些同袍, 都白白犧牲在這裡?”
“不想。”
“李青山叛逃魔域時並沒有顧念你們,這是他選擇的道路,你也要選擇你的道路。”
冷淵一改平日少言寡語的習慣,幾乎稱得上是循循善誘。
雖然這些軍士的修為不算高,卻是玄武軍團中的骨乾,如果這些人都死了,玄武軍團的士氣必會大大受挫,甚至再也無法恢復,對宗門大大不利。
羅校尉低頭沉思片刻,歎了口氣:“多謝師兄提點,我明白了。”轉身走向海邊,右手並指如刀,高高舉起,深吸一口氣,重重向下一揮。
一道光芒呼嘯破空,斬在李青山的雕像上。轟隆一聲,碎石飛散,劈裡啪啦的沉入海中。
圍觀人群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驚呼。
再看李青山雕像背上,已留下一道深深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