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雲沒再多想,動作利索地拆信一看,只見一列列如行雲流水般的字體出現在他眼前。
「這傢伙,還是這麼喜歡賣弄,似乎比以前寫得更好了。」顧青雲眼睛微瞇,龐喜林喜歡行書,只是科考和當官都要求寫楷書,因此私底下,他就特別喜歡寫行書。
認真把信看了一遍後,顧青雲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驚。
龐喜林去當地上任後,剛開始工作的確進展不順,當地的鄉紳都對他客客氣氣的,但他感覺自己的政令幾乎不能出縣衙,權力被架空大半。經過仔細思考後,他把斷案作為突破口。
經過這幾年科考內容的實踐,相比起前朝盛產書呆子,不得不說,如今能考中的進士沒一個簡單的,起碼那種生活不能自理、缺乏基層常識的人少很多,因此龐喜林選的突破口很巧妙。他熟讀律法,能獨立斷案,沒有被衙門的小吏矇蔽,在解決幾個積壓已久的案子後,在百姓心中迅速打開知名度,有了一定的信任度。
看到這些顧青雲只是覺得龐喜林厲害,但後面的內容就讓他佩服了。
龐喜林殺人了!在被一個書吏欺上瞞下後,他首先做的就是把書吏投入大牢,準備慢慢審理,沒想到書吏竟然在他面前有恃無恐地叫囂自己肯定能平安出去,認為龐喜林不敢把他怎麼樣。
事情的結果出乎顧青雲的意料,龐喜林竟然直接搶過旁邊捕快的刀,一刀就把書吏給削了!
削了!削了!竟然把書吏的腦袋給削下來了!
顧青雲一陣惡寒,想起新科進士遊街那天,龐喜林腦袋簪花對著自己笑呵呵的模樣,再對比他信中的殺氣騰騰,心裡不由得湧起一股敬佩之情。
龐喜林實在是很有勇氣,很有決斷!
自古官吏就不和,這和後宅的正妻和小妾一樣,不是東方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兩個階層的不同註定了他們很難相處融洽。
這次龐喜林殺吏,還特意寫信來說明……
顧青雲想了想,估計是怕京城出現不利於他的輿論,這才跟他們提前說。如果事情真是那樣發展,自己肯定會力挺他的,畢竟自己現在是官。
把事情在心裡過了一遍後,顧青雲考慮了幾個辦法,覺得這件事也就這樣了,只要書吏有確鑿的罪證,龐喜林最後是一點事都沒有,畢竟掌握權力的人是官。
「叔,馬已經在等了。」顧三元見顧青雲遲遲沒有出來,就趕緊進來提醒。
顧青雲看向漏壺,和謝長亭約好的時間快到了,剛才出後院和兩個孩子歪纏一番,現在看信又耽擱了一點時間,的確得抓緊。
不要人跟著,顧青雲自己騎上馬直接就走。
「慎之!你可終於來了?」謝長亭看見顧青雲終於出現,忙站起來打招呼。
「抱歉,遲到了。」顧青雲從腰間解下自己的摺扇,展開猛地扇了幾扇,這鬼天氣實在是太熱了,「路上行人多,我只能下馬走來。」一邊掏出手帕擦擦汗。
「今天是休沐日,榮華街那裡今天一天都有蹴鞠賽,大家都趕過去看了,人多才正常。」謝長亭不以為意,仔細打量顧青雲,語氣怪異,「前幾天我無意中在路上遇到小石頭和伯父,小石頭黑得只剩下牙齒是白的,你怎麼一點都不黑?」
顧青雲沒好氣地斜視他一眼:「你關注這個作甚?」他回來幾天,沒有人對他的容貌發表過意見,就他關注。
謝長亭一窒,撇撇嘴,不好再說了。
顧青雲暗暗一笑,不知為何,可能是因為謝長亭喜歡唱戲的緣故,或者因為自己的花容月貌,他非常關注自身的容貌問題,他們剛認識不久,顧青雲就見到過一次,謝長亭因為自己額頭新出一顆豆大的青春痘而心情欠佳。
他有些奇怪,謝長亭沒有斷袖之癖,很討厭男人喜歡他,他喜歡的是女人,偏偏他對自己的容貌愛惜得很,如今成親了,竟然還和公主一起搗鼓起胭脂等護膚品,每次送過來的節禮其中就有他們親自做的護膚品,行為頗為矛盾。
「好吧,我不說,那我說你寫的算學書吧。」謝長亭一說起這個,語氣很快就興奮起來,「這幾天我沒空和你見面,因為我都在作坊裡盯著他們抓緊時間刻書出版。」
顧青雲點點頭,他們雖然沒見面,但是當他們家的特產送到公主府後,謝長亭很快就來信,信中除了表達對奇石的喜愛,大部分內容在描述算學書的情況。之前三個月算學書的確是不怎麼好賣,只斷斷續續賣出了幾十本,後來八月份那個老秀才的事一出,剩下的四百本就被一搶而空,直到昨天新刻的書才上架。
意料之中的,在證明自己的算學書對科考有用後,京城的考生們爆發出非常大的熱情。
如今京城的讀書人有多少?處於最低一層的讀書人有多少?誰也無法精確算出,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頗大的市場。謝長亭雖然有其他一些產業,但他的重點還是放在松竹書齋這邊,一個是經營這行業的名聲較好,另一個就是他個人的喜好問題了。
特別是他接手後,靠著自己的努力把入不敷出、頻臨倒閉的松竹書齋一舉推到現在的高度,堪稱是京城最大的書肆之一,那種成就感是其他產業所無法比擬的。
顧青雲清楚這一點,也一直和他合作得很愉快。
「辛苦你了!」顧青雲慇勤地給他倒了杯熱茶。
「嘿嘿,不辛苦。」謝長亭大模大樣地端起來喝了一口,接著展開摺扇掩住口鼻,桃花眼裡的笑意卻是怎麼都掩飾不住,「我喜歡這種感覺,看到自己店裡的書受到那些讀書人的追捧,這會給我非常大的成就感!」
「對了,這次我加印了兩千本,每本的售價是四百文,算了算,能夠完全售出的話,成本就回來了。」謝長亭的語氣帶著佩服,「慎之,本以為你這次出書會虧本,沒想到最後可能還會有點賺頭,這種情況可不多見。」
他眼睛閃亮地看著顧青雲,哈哈,自己還和公主一起研究過這本算學書,結果他們兩個不喜歡算學的人竟然能看得進去!中途沒有睏意!而且還看懂了!
這可把他興奮壞了,以後舅舅就不能說他是繡花枕頭了。
顧青雲心裡也高興得很,雖說他現在衣食無憂,但要說多寬裕也不算。他和簡薇的俸祿只夠一家人的日常開銷,那座位於日南坊的院子的房租和二十畝田的收入,加起來每年大概只有六十兩銀子的收入。至於在新開書院附近的那畝地,現在還在修建當中,京城的人工和材料都比鄉下貴,修好後估計至少要花兩百兩銀子,這部分的錢他已經留出來,加上最近回鄉中途的花費,還有印書的費用,顧家的賬面上就只剩下一百三十多兩。
當然,這是沒包括簡薇嫁妝的產出,她這次回鄉把存在她娘親那裡的錢一次性帶來,最近正琢磨著在京城買個小商舖出租。
論銀子,簡薇絕對比自己有錢!看她用嫁妝給他爹娘製衣買首飾的手筆就知道了。
不過簡薇再有錢,那是她的事,養家還是得靠自己,現在賬面上還剩這麼一點錢,雖說早就習慣了,顧青雲還是覺得沒有安全感。
如今聽到這個好消息,他心中十分喜悅,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愉悅的笑容。
「走,咱們親自去看一下售賣情況。」謝長亭突然站起來。
顧青雲心裡也急切,松竹書齋這段時間擴張,把隔壁的店舖買下來了,店面擴大後,為了隱私和安全,他這次是從後門上二樓的,沒有從前門進。
兩人興致勃勃地下到一樓。
「掌櫃的,有顧慎之寫的《算學初解》嗎?」兩人剛走到一樓,就見到有一年輕學子從門外急匆匆地走進來,劈頭就問,神情很是著急。
謝掌櫃滿面紅光,大聲回道:「公子,都有都有,不急,昨天剛上架。」
「太好了!我找了這麼多家書肆都沒找著,幸虧問了同窗,否則還不知道你們這裡有。」年輕學子呼出一口氣,平復下急切的心情,忙叫道,「給我拿三本!」
「公子,怎麼是三本?」讓夥計把書拿過來後,謝掌櫃有些好奇地問。
「不止我要,同窗們還要的。」年輕學子擦了把汗,眼睛盯著夥計的動作,見書本遞過來,忙接過仔細看封面。
「顧青雲,字慎之。對,就是顧大人寫的!」他如獲至寶,問清價格,從荷包裡掏出碎銀子付錢,把書抱在懷裡,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顧青雲和謝長亭站在一旁看著,短短的一刻鐘內,就有三個人進來問起《算學初解》。
顧青雲發現,有些不差錢的讀書人會直接買,有些衣衫洗得發白的就留在書齋裡抄書。自己抄書的話價格很便宜,抄兩本自己可得一本。
看著書架後面那一群群認真抄書的士子,顧青雲不由得想起了少年時期的自己。那時只要是對自己科舉有幫助的,自己都會抄一本留下來,到目前為止,他在翰林院看到喜歡的書還會選擇抄下來,自己內書房的書架上如今已經有上百冊書籍了,其中就有四五十本是他手抄的。
「掌櫃的,這裡還有一枕黃粱寫的《冒險記》嗎?」突然,一位身材微胖、身穿綢衣的中年人匆匆忙忙地闖入書齋,語氣頗為急促地詢問。
謝掌櫃很奇怪,想了一會,忍不住問道:「還有幾本,客官,這書已經寫完很久了,是有什麼不對嗎?」很少人看這本書了。
那中年人滿頭大汗,不說,直到把書拿到手了,才回答道:「把你們店裡有關於外海的書都給我找出來。告訴你們也無妨,反正有人知道了。是南方那邊有幾個龜孫子出海找到一座銀礦,重點是這座銀礦的位置在這什麼冒險記上寫有!我靠!他奶奶的,那幫龜孫子真是走了狗屎運,祖墳上肯定是冒青煙了!」語氣非常妒忌,透著一股濃濃的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