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差的地點在保和殿,對於這個地方顧青雲還算是很熟悉的,他在這裡參加過貢士之後的複試、殿試,還曾經在這裡參與過別人的複試和殿試,幫忙做過準備工作,目前還沒有產生緊張感。
整個夏朝分為十三個省,此次錄用的考官是二十六名,相比之下,報名參加考差的人有一百多人,大家故地重遊,趁著考試還沒開始,就相互打招呼。
「我聽說陛下已欽定其中一些人作為主考官,這次來只是走個過場。」張修遠走到顧青雲身邊,小聲說了一句。
顧青雲頷首,也低聲回答道:「這是正常的。」表面上是說所有考官都要經過考差,可實際上,一些大省的考官早已定下人選,皇帝肯定把好的職位留給自己的心腹。
「其實這樣不錯,起碼我們還能有機會。不像六年前,要去敲開大人們的門。」張修遠意有所指地笑笑。這樣的考差制度,其實只舉行過一次而已,這次是第二次。
顧青雲贊同,他環視周圍,不同於以前來這裡的戰戰兢兢,在場的人都不是官場上的新丁了,可以在保和殿保持從容不迫,談笑風生,就是聲音會自動放低,現場只能聽到三五成群的人在一起小聲地說著話。
又仔細看了下,發現了幾個熟人有譚子禮、龔鳴鳳、王主事等。其他的人有年輕有年老的,其中就有一位將近六旬,看起來很面生,看著他花白的頭髮,顧青雲認為如果不是他的成績特別好,官職高的話,一般情況下是不會錄取的,畢竟長途跋涉很耗人的精力,再加上還要出考題,除非是在京城主持鄉試,那就沒問題。
只是京城鄉試的主考官要求更高。
「我聽說三年前的那批副考官,有人的差事還沒結束就有旨意下達,直接外放去外省做學政。」顧青雲告訴張修遠,不過他自身是不樂意外放的。
張修遠微微皺眉,沒說話。
顧青雲一笑,如今方子茗在杭州做得不錯,和上下的關係搞得好,他掌管糧運、水利和訴訟等方面,等熟悉情況後,就先從訴訟方面著手,剝絲抽繭,解決了幾件舊案,在知府衙門算是站住腳。
沒過多久,監考的人來了,顧青雲看了下,有一個熟人,是翰林院的吳學士另兩個是吏部和禮部的官員。
此次考差是由吏部、禮部、翰林院共同舉辦的,禮部審查考試資格,翰林院出題,吏部派遣官員。
大家回自己的位置做好,等待試卷下發,一邊還微微轉動腦袋四處打量,頗感新奇。畢竟,他們已離開考場好長時間了,但只要一坐在這裡,緊張感就立即湧上心頭。
顧青雲同樣如此,不知為何,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有點快。
難道是太激動了?還是很懷念?他說不清楚,他看了眼左右,大家的情緒似乎也有點不對勁。比如右邊的譚子禮,脊背挺得直直的,整個人流露出昂然的鬥志,就是太直了,下巴揚起來,有點不自然。而左邊的龔鳳鳴,一臉的苦大仇深。
不再看他們,為了轉移注意力,顧青雲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清水倒入硯臺,手持墨條開始慢慢地磨墨。
不久,再看一眼考場,發現大家都是同樣的動作,都在磨墨,動作還頗為齊整。
等了一會兒,試卷下發到他這裡了。
顧青雲忙停止動作,先看試題。
考試時間只有一天,試題不多,只有四書五經各出一道經義題、還有策論、律法、算學、雜文和詩賦,也是各出一道。
這些題型都是鄉試要考的,算是考察一下他們對知識的掌握程度,看是否生疏。
顧青雲快速看完兩道經義題目,還好,經過複習和指導過大兒子的功課,不算陌生。
律法和雜文,都曾在衙門中耳濡目染過,尤其是雜文,有翰林院和戶部的鍛鍊,讓他一看到題目就能一揮而就,完全難不倒他。
類似的雜文都不知道寫過多少次了。
算學,這是送分題。花費了六七年時間專心研究算學,還出版了兩本書,顧青雲的算學知識掌握得極為紮實,加上這道題自己第二冊的書上有例題,稍微改改數據就成了。於是二話不說,他直接就能把答案寫在紙上。
等做完這幾道題,再一一謄抄完畢後,時間已經到了中午。
午飯很簡單,一碗熱氣騰騰的大骨湯,三個雞蛋饅頭,和以前考殿試時差不多,還是一樣的簡單和乏味。不過唯一比貢士們好一點的是,他們把熱水換成了大骨湯,算是有一點點葷腥味。
這點好意卻被大家給無視了,這裡的人至少闊別考場三年以上,一般是六年,顧青雲自己就是八年,平時在家大夥兒吃的食物不說是山珍海味,起碼肉菜是不少的,當然不會覺得感動。
顧青雲沒在意,這些年來,他家是沒缺過肉食,可相對而言,過得還算是較為簡樸的。他們家每個月的租金進賬和付給下人的月錢、他們家自己的花費幾乎是持平的,很少有結餘。沒辦法,家裡人多,孩子們處於生長期,偶爾一次頭疼受寒,花費就會多起來,小時候的顧永辰還穿過哥哥的舊衣服呢,更別提他們在學業上的花費了,單是每年一家人的筆墨紙硯支出就是一筆可觀的費用。
至於平時交際應酬的來源都是靠他和簡薇的俸祿來維持,所幸他唯一需要「上供」的對象是阮郎中和詹員外郎,其他的同事幾乎是有來有往,能相互抵消。
他沒有用自己的權力去開源,也不接受黑色收入,家裡最大的還是他的炭敬等心照不宣的收入。
當然現在還多了一樣,就是他的話本和算學書收入。還有這兩年,王家駿家裡送來豐厚的節禮。
不過等到他所合夥的船隻回來,如果沒有發生意外的話,那筆錢肯定能賺回更多的利潤。
鼻端聞到湯的香氣,他暗暗摸了一下肚子,的確是餓了。之前他在翰林院做編修時,還曾經到廚房跟進過殿試的伙食,知道眼前的食物用料是極好的,用的材料都是上等水準,廚師的手藝也還不錯。
細嚼慢嚥,一口一口地把饅頭吃完,顧青雲想起以前考試的艱難,只覺得那是很遙遠的事了。回想起這些年的奮鬥,雖說不是有很大的成就,可他已經盡力,算是問心無愧。
想到這裡,顧青雲忍不住露出笑容。
被人監視著去茅廁回來後,顧青雲開始寫最後的兩道題——詩賦和策論。
詩文暫且不理會,顧青雲看著那道策論題,嗯,很普通的題目,用兩句話總結就是:目前國家存在什麼問題?有什麼對策和建議?
他平時就有收集過這方面的信息,顧青雲仔細考慮了會,很快就有了切入點。
他想到如今商貿的紅火,夏朝的茶葉、布匹、瓷器等傳統的出口商品銷售良好,為商人們賺取了大量的利潤,如此一來,江南等地的農民就大量種養蠶桑,比起以前種糧食的收入高多了。這不是不好,事實上,如今的布匹在市場上還是供不應求,商人們還四處鼓動,恨不得所有的人都種養蠶桑,所有人都進入他們的紡織坊幹活。為此,那片地區還出現了大量全職的紡織工人,要不是技術和原料跟不上,布匹的產量肯定比現在增加。
對此,朝中還有大臣憂心忡忡,覺得江南地區的人道德淪喪,一切向著利益看,不安分了。
這些事還輪不到自己操心,顧青雲只是想到同年信中所說的事,這幾年鄰近省市的糧食價格比以前高,大大小小的人都能在這種商貿的盛宴中得到一部分利潤,雖然最底層的農民得到的利益很微薄。
眼看著時間快不夠用了,顧青雲連忙寫下自己的策論,他在策論中著重提到了紡織產業要進行技術革新,讓紡紗機更加先進,能進一步解放人力,提高生產力。對此,提出的建議是可以向全國的人尤其是匠人用重金懸賞更先進好用的紡紗機。
他隱約記得英國的工業革命就是從改革紡紗機開始的。
顧青雲總認為,只要金錢的誘惑更大,這片土地上的人這麼聰明,應該會有人能發明出一種更為先進的機器。
除此之外,對於本朝的造船技術,即使已經好到一定程度,他回一趟林溪村也只需一個多月,可十幾年過去,船隻的技術還是沒有明顯提高。
寫到這裡,顧青雲又重申自己的海權論,只是相對於殿試的那篇,經過多年的思考,今天的這篇寫得更為完善,更適合如今的環境。
洋洋灑灑的,顧青雲看著自己寫下的兩頁紙,又看了眼最前面的漏壺,決定還是先謄抄上試卷,最後一首詩留到最後寫,免得時間不夠用。
不過經過寫話本的鍛鍊,他寫字的速度還是很快的。
耳邊傳來沉重的呼吸聲,顧青雲側頭不經意看了下,發現是龔鳳鳴正在奮筆疾書,四月的天不冷不熱,很是舒適,他的額頭卻佈滿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顧青雲皺皺眉,難道今天的試題很難嗎?沒再多想,他用最快的速度謄抄完這道策論題,再看時間,還剩下不到半個時辰,用來寫一首詩,差不多足夠了。
經過這些年的鍛鍊,顧青雲寫過各種類型的詩句,送過無數篇給別人,其中的質量有好有壞,不過只要沒有正式出版過,沒有送過給別人,自己還可以再用。
抓耳撓腮,凝思苦想,還有一刻鐘考試時間結束,顧青雲終於已經寫好了。
哈哈,自己寫詩的水平貌似又上升了,不錯不錯。不過一想到自家的小石頭,他就有些鬱悶。貌似自己兒子寫詩的能力比自己強多了,去年中秋節全家一起玩詩詞相和時,小傢伙作詩的速度比自己快,要不是自己儲備多,加上簡薇偷偷放水,肯定在兒子們面前顏面大失。
不過貌似小魚兒不擅長作詩,可能是因為年紀還小,做的詩雖然押韻,可內容乾巴巴的,用簡薇的話來說,就是沒有靈氣。這倒是很像自己,只是以後考試就麻煩了,考場上又多了一個抓耳撓腮的人。
顧青雲摸摸下巴刺手的胡茬,覺得自己在考場上還想到自己的孩子實在是很無語。唉,自從有孩子後,很多時候都會無意中聯想到他們,這大概是為人父母的感情吧?
強迫自己回神,他認真把試卷檢查一遍,發現沒有犯避諱的字,沒有錯誤,就放下筆,開始清洗用過的器具,這可是他自己帶來的文房四寶,只是比起以前考試用的,如今的質量算是上等,鳥槍換炮,全套需要六十多兩銀子,有些是自己買的,有些是別人送的,不得不說,貴的東西用起來就是舒服。
把東西收拾好放入考籃後,顧青雲欣賞著自己的楷書,心裡卻頗為苦惱。自從翰林院出來後,自己的書法水平就原地不動了,無論怎麼練習都覺得沒有進步,方仁霄說這是到了一個瓶頸期,只能繼續練習,就看哪天頓悟開竅,更上一層樓。
這話說得顧青雲很是迷茫,要怎麼才能頓悟開竅?太縹緲了,總覺得不靠譜,無奈之下,他只能保持每天最少兩刻鐘的練字時間,就指望著哪天寫著寫著就提升了。
不久,鐘聲響起,該交卷了。
一出宮門,龔鳳鳴劈頭就問:「慎之,你是不是考得很好?我見你做得很快,不假思索就能寫下答案,刺激到我了,我後面的策論和詩文可能質量不佳,時間差點就不夠用。」說到最後頗為喪氣,「早知道五天前就不去蹴鞠了,如果那天看書的話,今日定能考得更輕鬆。」
對於這次考差他是很重視的,他如今在提刑按察使司做得憋屈,和上司不對付,就指望著這次考差出京一趟,立功回來,再去活動一下,直接調到其他部門,或者乾脆外放做學政都比現在的處境好。
早知道當初還不如留在翰林院呢,不過想想又不甘心,自己還年輕,可不想留在那裡養老。
顧青雲正想找張修遠一起回去,聞言只能謙虛道:「還好,考前複習了下,做得比較順手,至於成績就不敢說了,不是我評卷。」心裡對這次考試是頗為滿意的,自己的考試技能沒有退化,看來考前自己規定時間做模擬題是正確的,否則肯定不夠時間寫。
龔鳳鳴一臉的沮喪,一手提著考籃,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語氣酸溜溜地說道:「我不比你,整天待在家裡看書,尤其是算學題,這不是正對你胃口嗎?」
顧青雲笑笑,鼓勵道:「我相信你不是考得最差的,如今成績還沒出來,一切未定。」這次的評卷是由內閣的人改完試卷後,就恭呈給皇帝御覽,再由他老人家親定甲乙兩等,只有甲等的才能有機會成為考官。皇帝看完後,再把試卷封儲在內閣,以備鄉試差遣。
按照慣例,應該是在四月底就能出成績,如今只剩下等待。
這時候,認識的人就不自覺地聚在一起談論。
顧青雲問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身邊的譚子禮:「狀元郎沒有來參加?」不見孔繁忠的人影。
譚子禮淡淡地點點頭:「他說不想出去。」轉而又看向顧青雲,問了一句,「你考得如何?」語氣很漫不經心的樣子。
顧青雲暗暗翻翻白眼,回道:「還好,寫得很順。」
張修遠抽出扇子搖搖,臉上露出笑容:「我寫得也不錯。」
「這又不是會試,你們太緊張了!」王主事嘟囔了一句,看向顧青雲,開玩笑般說道,「慎之,我敢肯定,你以後去哪個省主持鄉試,你的書一定很好賣。」
譚子禮一聽,「哼」了一聲,道:「現在說這些為時過早。」
「當然,你和千里兄的也很好賣。」王主事馬上加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