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神父見這為首的青年很是面生,不由得愣了愣,隨即見到隊伍中有熟悉的人,這才答道:「這是顧,是我們的朋友,他常來這裡。」
這群人中,為首之人是一名弱冠之年的青年,皮膚白皙,容貌雖然談不上俊俏,但氣質極好,尤其在眾人的簇擁下,更顯得他氣質卓然,鶴立雞群,此時他神情一動,轉頭看了一眼身側的隨從。
「公子,這是顧青雲顧慎之,是在下的同年,當年在下為榜眼,他為傳臚,如今慎之是戶部雲南司的員外郎。」隨從人員面面相覷,頓了頓才有一人上前一步開口說話,只見說話的人身材修長,容貌俊朗,成熟沉穩的神態讓他引人注目,但在弱冠青年的面前他的神態卻顯得很是恭敬。
這人赫然就是詹事府的正五品大學士楚瑜,如果顧青雲在的話,看他對青年恭敬的模樣不難猜出弱冠青年的身份。
聽到楚瑜的回答,太子微微頷首,輕聲笑道:「難怪孤,我覺得有些眼熟,我以前在家中曾和他見過幾次面,不過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顧青雲自從不在翰林院任職後就很少出入宮廷,和太子的接觸自然變少。
楚瑜經常跟在太子身邊,自然知道這個情況。
眾人沉默下來,紛紛思考為何太子會突然提到顧青雲,是有什麼他們沒注意到的嗎?
「那顧慎之來教堂有何事?」太子負手而立,看著眼前的教堂和麵有疑惑的外國人,隨口問了一句。
「湯姆,公子在問你們話呢,你說吧。」另一名隨從趕緊對湯姆神父他們說道。
湯姆神父看到他心下一定,這是經常來的官員,關係不錯,雖然心中猜測為首青年的身份,但他面上不露神色,老實作答:「顧是來跟我們學拉丁語,他以前學過英語,不得不說,他是一個好學的人,很認真。」
楚瑜在太子旁邊低聲補充道:「慎之覺得西方有些知識值得借鑑,就想學習他們的語言再去了解,認為這是原汁原味。」
「確實,父……父親一直都說我們不可妄自尊大,別國興許有些好東西是我們沒有的。」比如火器,如果不是為了詢問火器的問題,他今天也不會到這裡來。
其他人一聽,連連贊同,誇讚的話語不著痕跡地拋出一籮筐。
太子聽了這些話面不改色,也不知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楚瑜見狀很是心折,自家的姑娘入了太子的內院,是一條船上的人,但如果沒有太子自身的出色,他們家也不會對太子死心塌地。只是伴君如伴虎,自己這個大學士表面上還算風光,花費的腦力就多了。
想到剛才見到顧青雲的背影,楚瑜陡然升起一陣羨慕之情。只看他走路的步伐就知道他心情的愉快了,對比自己,對方真是活得太鬆快了!
不過想想未來,楚瑜又把這點心思按捺下去。人各有志,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讓他和顧青雲對換,他是絕對不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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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一步離開的顧青雲自是不知道他走後發生的事,此時他回到家,正拿著方子茗的來信仔細閱讀。
「哈哈,讓你捨不得,羨慕了吧?」顧青雲呵呵一笑,兩個月前他寫信給還在浙省做知州的方子茗,告訴他小魚兒和顧景在書院學得不錯,又說小石頭準備回鄉參加鄉試,然後問他兒子現在的學習進度如何,打算何時回鄉下場科考,沒想到現在他的回信充滿了酸溜溜的味道。
話說方子茗的孩子同樣是有資格參加皇家書院的招生考試,只是他覺得把孩子獨自扔在京城太過於可憐,捨不得,加上他自覺有本事教子,就不打算送到京城。
想到方子茗對他家兒子那個寵溺勁,顧青雲暗自搖頭嘆息,一般而言,教自己的孩子總是特別困難,捨不得下手整治,還會戴著過濾鏡看孩子,總覺得這也好那也不錯,這樣教怎麼行?要教好很難。
不過一記起方子茗在杭州生下一個小男孩卻因病夭折後,他和夏氏現在對唯一的兒子這麼謹慎也是情有可原。
「何事這麼開心?」一旁的簡薇饒有興致地問道,她正在拿著顧青雲寫的話本草稿看是否有什麼地方需要修改的,本來很專心的,偏偏坐在旁邊的夫君笑出聲來引起她的注意。
顧青雲回過神來,揚揚手中的信件,道:「是子茗寫來的信,最近瑞哥兒不專心讀書讓子茗惱火得很,這不,寫信來向我抱怨了,還問我教子的辦法。我早就說了,把他關在家裡讀書怎麼行?這還不如讓到他外面的私塾讀書呢,有同齡的小夥伴一起玩。」
當然,顧青雲知道自己這話是偏頗了些,方子茗對兒子還是很好的,專門請了個和藹可親的私塾先生來教他,怕他寂寞,三姐弟是一起學習的,可姝兒和媛兒都是寵愛弟弟的好姐姐,方瑞很容易就變成家中的小霸王,性子說一不二,唯一能讓他有點害怕的就是方子茗了。
「瑞哥兒不專心讀書?」簡薇眉頭一皺,「我記得小時的他很聰明的,和咱們小石頭不相上下。」他們這樣的人家一般都是走科舉之路,得讓孩子們往這方向努力才行。
「就是因為太聰明瞭才不安分,瑞哥兒的奶奶、娘親、姐姐都寵著他,全家就他一個寶貝疙瘩,子茗又忙於公務,你說平時誰管教他多些?」顧青雲慢慢給她解釋,「我早就和子茗說過了,溺子如殺子,自己狠不下心就只能讓外人幫忙教,瑞哥兒這麼聰明,就該放他到外面去讀書,這樣他才能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
其實顧青雲還是能理解方子茗的心情的,他也是如此,每次孩子們犯了錯誤朝自己認錯撒嬌時,總想什麼都不顧,什麼都不想,只想統統答應他們的要求,心裡還會想:算了吧,他們已經知道錯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是個好孩子,就是年幼無知,等長大就好。
可是理智告訴他,犯錯時得讓他們認識到錯誤,不能指望他們長大後會自己懂,該狠心時還是得狠心。
顧青雲還知道方子茗年少時的事,當時他是被方仁禮從小關在家裡教大的,直到他考中童生後才到縣學讀書。這就是為何方子茗喜歡看話本的原因了,自己一個人寂寞無聊啊,偏偏他人又聰明,學習起來不算費勁。
方瑞和他的情況不同,方子茗不說,顧青雲都知道以前的方仁禮是更喜歡那個庶長子的,方子茗為了給他娘出一口氣,為了自己,肯定會用心讀書。
方瑞就不同了,從小到大生活在蜜罐裡,自制力差一點結果就會走樣。
「那趕緊讓舅舅把瑞哥兒送回京城參加考試,他和小丫同年,今年才十歲,進皇家書院正好。」簡薇催促道,「這裡有咱們和小姨在,他還怕瑞哥兒沒人照顧?」
「我又不是沒說過,要他聽勸才行。」顧青雲咕噥一句,點頭道,「放心,我再寫信催催他。」這就是他不想去地方為官的原因之一了,哪裡的教育資源有京城好?
說完後,顧青雲就把自己的想法寫在紙上,叫來顧三元讓他快點把信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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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日,顧永良就和顧永東、簡瑜從老家林山縣坐船到達郡城,提前十幾天等待八月九日的鄉試。他們沒有和其他秀才一起在客棧居住,那裡人多嘴雜,加上他們不缺錢,早就讓小滿租好一間考場附近的院子,價格是貴了點,但住起來舒服。
至於顧青平,沒有和他們一起,和他的好友們一起住客棧去了。
這天,又一次送走來拜訪的秀才後,簡瑜見下人把院門關上了,就忍不住伸了個懶腰,又癱在椅子上,垂下眼瞼,無趣地說道:「這幫人真是煩人,臨時抱佛腳,還抱到咱們頭上了,你看那個王秀才,以為咱們能提前知道試題,話裡話外都是拙劣的激將,語氣那個酸!哎呀,我都不想聽了,偏偏他還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煩死了!以後不想他再上門了!看到他那張臉就煩!」
「還好了,其他人還是很好相處的,有真才實學,和他們交流後,我有所進益。」顧永東憨憨一笑,他是顧伯山的孝期過了才來應考。本來他爹也該來的,只是他自覺這幾年讀書進益不大,就沒再來嘗試。
顧永東覺得他爹是拉不下面子,和自己的兒子、侄子一起考,萬一他們考上,他考不上那該多丟臉啊。
當然這是他娘親的猜測,事實如何他不得而知。
「就你老實不肯得罪人,虛偽!」簡瑜瞪了他一眼,兩人同在縣學讀書,平時關係也好,可他就是看不慣他的不老實,明明心裡不喜歡,面上還不表現出來,就喜歡裝出一副憨厚的模樣,壞人都讓他做了!
「難不成我說得不對?不能因為姐夫做過兩任的鄉試副考官就認為咱們有什麼考試訣竅吧?就算今年姐夫還是副考官,可他肯定不在咱們越省,這有何用?偏偏他們一個個天天往這邊跑,好似咱們這裡有金子撿似的,煩死了,還讓不讓人讀書了?煩死我了!」簡瑜有些心浮氣躁,使勁地踢了踢腳。
話說,自從他們在這裡落腳後,不知道誰把地址傳了出去,來拜訪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自家廚房的火就從沒斷過!
顧永良似乎充耳不聞,見桌子上都是用過的點心和茶具,就仔細地把自己的書籍和學習資料收拾好放在一邊,又把剛剛大家討論的話題記下幾筆,這是他以前沒考慮過的,記下來就不容易忘記了。
「大哥說得對,剛剛王兄他們都是這一批秀才中學識最好的,大家一起交流的確有所進益。」顧永良見自家嫡親的小舅舅那憤憤然的模樣,忍不住暗笑。
記得他小時候和舅舅一起在外婆家玩耍時,舅舅總喜歡在他面前充大人,兩人惹禍了,大人罵他們時,他總會理直氣壯地站出來,拍著胸脯一力承擔,坦誠得很,沒想到現在大了,舅舅還是如此,看不慣就說出來,很難憋著。
「哼,小石頭,你到底是幫誰的?你是哪一邊的?」簡瑜不滿了,怒瞪著他,「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他們的心思,不知道他們是衝著誰來的?」
「我能幫誰?我只是實話說話。再說了,除了王兄,其他人的態度還算正常,和他們交流的確是有用的。」顧永良吹乾字跡,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字跡,要興致勃勃的問道,「還有幾天才考試,我聽說郡城碼頭附近的商舖有很多不常見的東西賣,有些連京城都沒有,我想去瞧瞧,你們去嗎?」
這次來郡城應考,本來爺爺還想跟著來的,把爹爹以前考試的情況說了一遍又一遍,還一再強調,要不是有他在,爹爹考試都沒那麼容易通過,說他旺考運。
當時他聽了,趕緊拒絕。爺爺都多大年紀了,還要他老人家陪著自己來應考,被人看見了豈不不笑話自己是沒斷奶的小娃娃?肯定不行。好說好歹才拒絕了,為此爺爺還一度有些失落,讓奶奶又和他吵了一頓。
想到這裡,顧永良就苦笑,自己每次回老家,家中的長輩們都會把全副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真讓人又喜又怕。
如果爹爹在的話就好了,肯定能為他分擔絕大部分的注意力。
「我不去!」簡瑜一聽,雙手抱著胸,把頭扭向一邊,見他們兩個不在意的樣子,心裡更生氣了。
顧永東看了看書籍,又看看顧永良,猶豫了一會兒,點頭道:「去吧,接下來幾天我們不出門了,現在出去逛一逛也好。」三人中,他是最大的,今年二十二歲,簡瑜二十,堂弟十七,偏偏相處久後,他發現簡瑜倒像是小孩子脾氣,城府連堂弟都不如。
「你們去吧,我不去,就是不去。」簡瑜繼續怒瞪顧永良。
顧永良苦笑不得,只能笑道:「你放心吧,舅舅,誰好誰不好我心裡有數。等明天我就讓人在門口掛個『閉門讀書』的牌子,不再接待他人,剩下的幾天咱們就清清靜靜地讀書,你看這樣行嗎?」
他是屬於那種平時用功,考之前就幾乎儘自己所能做好準備的人,這次和那些秀才們交流,對他而言是一個溫故而知新的過程,沒有影響到他,現在見舅舅這麼反感,知道這是自己的錯,沒有考慮到舅舅的感受。
想到其他人來問自己時,大都是算學方面的,顧永良就忍不住一笑。對於算學,他從來不怕別人問。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就這樣吧。」簡瑜勉勉強強地說了一句,過了一會兒又說道,「不是我小氣,我是怕你吃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顧永良聞言,很是嚴肅地點點頭,心裡卻在暗暗一笑。舅舅這個性子,難怪他不肯成親,這是還沒長大吧?
到底是年輕人,一想到要外出遊玩,三人很快就忘記剛才的爭論,紛紛跑回房做準備。
很快,三人換好衣裳出來時,頭戴綸巾,身穿青衫或月白色長衫,手持摺扇,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打扮,大家面面相覷,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大家都是親戚,這麼巧合肯定是女性長輩們在一起時為他們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