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進門後,陸煊的生活發生了一些改變,以前只有他和父親兩個人的家裡突然多出了一個人,還有她帶來的下人和東西,加上她和父親的親密關係,這些都讓他惴惴不安。
儘管夫子教過他該如何和父親相處,但有時候他還是覺得不快活,尤其是在遠離京城,來到南方的越省後,這種感覺更是深刻。
他想起了夫子家的小石頭,小小的,白白胖胖的,在夫子家,小石頭一定不用費心討好夫子吧?他們父子倆的感情那麼好,夫子竟然還會給小石頭當馬騎。
自己不同,有時候和父親相處,偶爾說話都得再三斟酌,尤其是涉及到繼母那邊的事。沒辦法,在內宅上繼母有太大優勢了。不過還好,他有父親護著。
夫子也曾經說過,父親是個心中有數之人,只要父親的理智還在,只要自己不做什麼出格的事,父親絕對會護著自己。
他相信了,不過好日子沒過多久,繼母終於有了身孕。
看著繼母和下人們欣喜若狂的表情,再看看父親帶著喜氣的面容,陸煊清楚地知道,大家都很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只有他的身邊人對此不安,祈禱繼母肚子裡的孩子是個女娃。
陸煊一直和夫子保持通信,就算和夫子只相處了短短兩年多,但也許是緣分的緣故,夫子在他短暫的生命裡留下的印像極為深刻,讓他無法忘懷,所以他十分依賴對方。
繼母是個聰明人,她待自己一直很好,不遠不近,父親很滿意,對她的態度也逐漸變得不同。
他有些浮躁和不安,於是又給夫子寫信。除了夫子,他不知道還能寫給誰,以前認識的小伙伴?關係一般。堂哥二叔他們?不煽風點火就不錯了,完全不值得信任。
只有夫子,才是他所能信賴的。
這是他的直覺告訴自己的,或者,是夫子出現的時機太巧了,讓他產生依賴感。
在忐忑不安中,有一天他突然想通了。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就算再恐懼即將到來的弟弟,但就像出京之前夫子說過的,弟弟比自己還小幾歲,只要自己一直保持優秀,加上自己天然的嫡長子身份,父親又怎麼會捨棄自己而就弟弟?
他現在最該做的是充實自己,努力學好本事,等他長大了,只要自己表現好,到了那時就算發生什麼變故自己也能應付過來,而不是沉迷於內宅,和繼母千方百計爭奪父親的關注力。
比起那些有了後娘就變成後爹的父親,自己的父親實在是好太多了,更別提他們父子間的感情一直挺好的。
他慢慢成長,在越省見到了夫子,這讓他很高興。只是那個不愛穿衣服的小石頭讓他有些不舒服,哼,他知道小娃兒看自己不順眼,其實,他也看對方不順眼啊。不過在夫子麵前,他想了想,算了,看在夫子的面子上,他就勉強對小娃兒好點算了。
這一相處,他發現小娃兒還是很可愛的,於是,等離別時,他真的不捨了。
之後的日子他按部就班地過著,學習騎射,跟父親出去交際,到皇家書院入學,和弟弟維持表面的友好。
儘管有了弟弟,但他覺得他們兄弟倆的關係還沒有他和小石頭的關係好,大概他們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吧?或許是侯府世襲罔替的爵位誘惑太大,他這個世子之位又坐得太過於安穩。
等他娶妻生子時,妻子是大家閨秀,應付繼母綽綽有餘,內宅之事不再是他考慮的範圍,他開始在仕途上拼搏。
他是侯府世子,又是父親親手教出來的,家中的資源他能動用一部分。這樣的自己起點可比小石頭高多了,小石頭要把主要的精力放在科舉上,過得比他辛苦。
他的一生中帶隊出海三次,第一次是和夫子出去,以後兩次是和別人,之後出海的利潤越來越大,他立下的功勞也越來越多,陛下就沒有再派他出去了。
算了,自己吃肉也要給別人喝湯,他很安靜地退下來,想到十幾年出海奔波的日子,對妻兒到底覺得愧疚,就謀了個閑職,希望能多時間陪陪他們。
他這一輩子就算曾經在外逢場作戲,但最敬重的還是妻子,沒有把其他人招惹回來。他做不到像夫子那般對師娘專情,他和妻子沒有夫子和師娘那麼恩愛,但還是相敬如賓過了一輩子。
大概還是受夫子的影響,他閒下來後也曾試圖把自己出海的經歷寫出來,如今大夏多出來的島嶼和地區,其中有一部分是他帶兵打出來的,雖然他覺得這些事情沒什麼好說的,但沒想到一和夫子說起,夫子就大加讚賞,還給他找來合適的人選,耗費三年的功夫總算是寫出來了。
哈哈,沒想到自己也有寫成書的一天!
現在回想起來,他自認為幼年是有過一段不好的日子,但總體而言,他的一生還是圓滿成功的。就像夫子很早就說過的,只要自身強大,別人的一些伎倆對他毫無用處。
事實證明,他做得非常出色,一輩子把他弟弟壓在底下,沒有讓別人有胡思亂想的機會。
「小寶,你看這幅畫是否適合?」這時,顧青雲的聲音喚回了陸煊的思緒。
陸煊回過神來,有些赧然:「夫子,您不能再叫我小寶了。」雖然這小名讓他感到親切,但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他都是七十五歲的人了,每次夫子叫自己的時候,小石頭和小魚兒都在憋著笑,哼,不就是他們的小名比自己的小名好聽那麼一點點嗎?
「那叫你『侯爺』還是煊兒?」顧青雲一本正經地問他,神情很是認真。
「算了算了,夫子您愛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吧。」陸煊無奈地投降,沒辦法,誰讓夫子越老就越促狹呢,他是抵抗不住的。
顧青雲呵呵一笑,又問起陸煊的意見。
陸煊把畫展開,很是認真地看了一遍,點頭道:「不錯,好看,非常好看。」心裡真的很是佩服,夫子是活到老學到老的典範,別人家的老太爺到了他這般年紀早就享受含飴弄孫之樂,萬事不愁了。偏偏夫子還又從頭學起畫畫,對只有自己一半年齡的人也能彎下腰虛心求教。
顧青雲忍不住笑了笑,知道陸煊對這些畫啊棋啊什麼的都不感興趣,對畫的評價也是幾十年如一日。
「你啊,和你父親一樣,對這些琴棋書畫一樣不耐煩了解,以前和你父親聊天時,我們只能說些兵事。別人都說我懂得多,可我對兵事的了解大都是通過你父親,你父親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顧青雲想起前些年去世的陸澤,忍不住說了一句。
陸煊微微一愣,突然想到了父親以前對夫子的評價,那時父親已老,頭髮斑白,夫子則主動辭官,攜帶一家人回鄉。旁人知道後都為夫子覺得惋惜,認為以他如今的名望,加上出海立下的功勞,又常出入宮廷,仕途上能更進一步也不可知。
「有捨有得,顧慎之是個明白人,他活得明白,人這一輩子,能活成他這樣的不多。」父親卻這樣說道,語氣帶著讚賞,「爹當初改變主意請他回來教你唸書是正確的,顧慎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去做什麼,看似簡單,尋常人可做不到幾十年如一日。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別看你爹現在有幾分權勢,以後能青史留名的機會一定比不上他。」
他默然,儘管並不知道微積分有多大作用,但見到那些文人欣喜若狂的模樣,他就知道夫子創出的理論一定很了不起。
他也並不知道父親和夫子是如何認識的,要知道他們認識的時候,他們一個是即將繼承爵位的侯爺,一個是趕考的舉子,從無交集。而且從一開始,父親說起夫子的語氣就和別的文人不同,對於自己和夫子的親近也從不阻止。
這說明父親對夫子的態度是不同的,這種態度逐年改變,從一開始的欣賞到最後的佩服。
「夫子,你和父親到底是怎麼認識的?」再一次,陸煊又問道。
顧青雲微微一笑,輕拍扶著他臂膀的陸煊,笑道:「你爹都不說,我也不說。」那是七十幾年前的事了,儘管事後他曾經做過一次又一次的噩夢,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時間的力量無比強大,他早已忘記那種恐懼感。
「又不告訴我!」陸煊無奈地吐出一口氣,「真受不了你和父親,神秘兮兮的,算了,我不問了,估摸著就是你和父親在上京的途中無意中結識的。」
「沒錯,你說得都對。」顧青雲隨口敷衍了一句,招呼陸煊和他一起把畫捲起來,叮囑道,「如果武安侯世子不喜歡,你再來拿其他,只要我這裡有。」
「嗯,我明白的。」陸煊頭疼地揉揉眉心,「真是欠了我家桐哥兒的,追個姑娘都弄得聲勢浩大,還要驚動您。」
他突然在心裡琢磨了一下,幸好是他家重孫子看上人家的姑娘,如果是顧家的孩子看上,以武安侯對夫子復雜的感情,不是馬上同意就是打死不同意,沒有第二條路可走。